第 19 节
作者:卖吻      更新:2021-02-20 16:03      字数:5111
  伸出一只新生的手臂
  (现在我听到马勒
  无我,无他,无你
  萨尔茨堡的老酒屋
  空气中诗味弥漫)
  这一天,是谁让我见到这个罪犯
  2000年4月,一个平庸的日子
  他,从平庸中递给我无数的宝石
  他,用无数被他无限分割的时间
  缔造背叛的光
  来迎救诗
  而道光束里,充满了罪衍和空虚
  在此坚实的空虚里谨见大师
  当然是我的庆幸
  一如两条死鱼漂在海上,把大海带进蓝色的死亡
  那是我从鱼尸上划进大海的喜日
  我们的死亡,全身落满了鲜花和日光
  (而马勒,再现了我们的遭遇
  他,不单单看见我们
  还看见海以外的溪流,笛孔,和海妖
  还有那一颗不再放光的太阳)
  2
  盎格鲁撒克逊击鼓式节奏
  砰砰响
  但他抑制住诗歌的声音
  用他伸出囚笼的手
  阻挡游动的悬崖
  一个方正的意象指天为地
  闯入我的眼前
  而紫禁城死去的宝座
  却死也不响
  我藏好他的影子钻进地铁
  巴黎和北京的日子
  涂抹成一副招贴画
  老叼车衔着一颗列宁的人头象
  一把劈砍托落茨基的利斧
  一跳一跳地径自打开地铁车箱
  于是在地下的漫漫长途上
  我们一时间听不到
  已被改装的教堂的钟声————
  砰砰响
  成为旧时代的产物
  1968年和1966年今天仍在说“不”
  一个早已衰败的红卫兵下降巴黎
  他似乎扶起诗人的尸体
  把地下的鼓声再度敲亮
  而坟墓中的诗人 震惊之余
  只好躲进另一个坟地
  燃起另一柱香
  请不要把那个原始的庞德轻易推入
  革命广场
  固然他的诗体光芒犹在
  他的节奏有时还是会砰砰响
  但是乌托邦毕竟死亡
  残忍的四月
  初春的雪
  染红夕阳
  3
  那还是昨天的事,我们都被关进监狱
  我,已死在我的身体被释放的那一刻
  一如轻烟,穿着一身烟衣漂然而去
  不像你,你的自由擒获于你的监禁
  一团无可定形的风暴,现在已被固定
  囚笼随你,慢慢地生长出诗的铁栅栏
  一个大世界,拖着旗织卷进你的心
  是的,那时,我还是一个革命的孩子
  我无知于我的白发将伴同革命的反面
  一刀一刀,蚀刻着墨玉般的乌托邦
  象为你的罪行,包裹缪思的白衣白裙
  我,行走在从罗马到南京的小小的曲径上
  你的囚笼,分裂出一个个球型水晶
  诗歌被镶入牢房的日子既光辉又黑暗
  黑暗的秩序,因你的生存使异数燃彩
  一如辛德勒仰天问日,与上苍聚谈善恶
  1967年的夏天,我虽然听到红轮滚滚
  但天国的方向,只牵连于蛇尸般的地平线
  我们以诗句点亮的世界,本是一场虚构
  但念念不忘的水晶球还是传来你的音信
  于是我们一起乘船渡海,诗行漂浮在海上
  滚动的庞德钻进浪花,也钻进枯干的汉字
  他的登岸,为我们带来东方真正的图兰多
  看啊!这人,他以铁条编成的总谱象一块云
  沉溺,上升的人们在水中搅拌成东,西方
  所有放舟而去的我们,去而归,归而去
  我们的彼岸,是此岸的最终的墓地与摇篮
  我们自我埋葬的魅力,让他惊谔让他哭笑
  于是,他的歌谣传布着一种天堂之恶
  请把乘有玫瑰的酒杯拿在我们地手里
  请求大师以他特有的宽容容纳我们大家
  因为只有他,才能在有毒的血液中蒸腾其灵魂
  并围拢我们如此伟大而渺小的世界,于诗囚
  不要再在地狱里让我们的灵魂无限期地等待吧!
  我们再也不会接受魔鬼交给我们的礼物;“未来”
  【芳香如我的消失】
  我没有吃进那束鲜花
  但我的体内今天发出一阵阵芳香
  这是记忆携手未来的思维之力
  把这个我呈现在局外之我的面前
  我废弃视觉与听力的手段感觉自己
  被嗅觉推到世纪圆顶建筑的星面上
  与众多之神祗合影
  在大黑暗的光明当中
  这个合影的厚度轻如一层银河的薄冰
  是为三个千年无数错误的亮度铸造
  我的存在第一次这样鲜活如萌芽
  但我没有吃进任何种子和果实
  我在你和她忘却的记忆中被提起
  不用语言,诗句和音符
  也不用建筑本身主调般宏伟的厅堂
  抑或她周际蜿蜒的巴雪利卡
  引导人体骨骼般孤单而协调的廊柱
  使舞姿在日午眷顾一个晨曦、一个傍晚
  那便是小贩收回枯萎晨蕊的时刻
  我没有钱,买下她的花束
  可是,我的花型或冥想在蒸发
  蒸发在我的体内,在我的心灵
  你可以不再察觉她的存在
  即便你们二者之间改变了什么
  象奥赛罗的启示
  改变了一条手帕飞舞的方向
  我看到方向比看到手帕更灿慢而具体
  状如男体的岛屿与女体之海
  散发出掰开巨浪的浓香
  环绕着女体的萨福岛睡去不醒
  悠远、亲近、苦涩如乳头之吻
  岩石的嶙峋呈现她哺育时序的苦痛
  当我把任何一层山崖断折
  不是窃水而来 而是逝水而去
  那一个膨胀为生产的瞬间
  渺小得一如我们与荒原同冢
  所弃三千年的废石兀自起风逐尘
  为我和你营造一天一个广场或圆心
  即便我融入这到处都是禁锢的铁则
  即便我分身、弥散,化为弥散的无形
  抛弃自己与聚敛自己只获取一种力
  也许就是灵魂出壳的钟罄之美吧!
  我或可肉身为齑粉
  异化、飘逸、行万里弗届之路
  那一朵花却留在路上
  不管卖花女是在消失或在留守
  芳香与我同时迈出或跨进我自己
  将显现与归隐相合
  一缕死亡的新生之花
  【理性析梦】
  记忆在梦中蹦跳,以期待天地间秩序大乱
  童年的形像瓷出新瓶,以盛装往日的活苹果
  记忆从不展示墓地,即便我几次出入憧憬
  墓碑挺拔、脊骨依偎,我们交谈于地平线上
  记忆一个人走来,不分你、我、他汇友于众
  虚实的界线被孤独,拆零为画面的经天纬地
  我不知道单数的存在是对、是错、是大海,
  抑或建孤岛上一具枯树?
  一杯咖啡散发着早年的浓香以至她颗粒未存
  记忆的游戏在结束时开始,是为了明证地球
  有时是圆的,有时是方的
  我害怕深夜的天幕上,陡现一个出口标志
  我们去向何方?是否掀开帷幕?或者一睹
  甲虫沿着学校的高墙,攀爬成人一样的高度
  记忆把我卷在风车上,滚动从小到大的花絮
  尽管我们在一个瞬间之内做了母亲也做了女儿
  积雪象白发渗透血液,而红色凝成一块块石头
  记忆呼唤过革命,春风般把狂潮扑入人间
  这艘大船在四重奏里下沉,弦乐缠绕着救赎
  究若橹声矣了,情歌四溅
  记忆之父伸出双手,挽起圆形厅堂里的女孩
  记忆被罄香的曲线装饰,以至霹雳完美地圆梦
  那时树与树的对话由鲜草牵线勾勒出她的体韵
  女树人遮蔽太阳的诗话逢制西风偌大的伤痕
  记忆迈下床榻,经过老城厚重如岩石的日午
  四脚柱于四季中静谧的一刻打扮这位女牧神
  记忆为庞大的沉寂伴舞,舞人面对舞谱,她们
  狂笑地燃烧起来,让火焰冲上堤坝
  记忆搬动如根大笔,巨腕一挥,又一条疆界
  划分出另一种男与女人
  天空在我颤抖时开始飞翔,我的脚下一无所有
  记忆端写所有的汉子,一个个囚房如此之美
  以至侍女们一动身就会死去
  那时,沐浴中人体的水藻,衍化为千年的病毒
  一根黑法辗转起伏,显现在咆哮的水柱上
  记忆聆听时钟擂击钟点,梦与醒在两地聚首
  离散、消损,亲吻化为湖上的大雪
  记忆飞向琉璃瓦,迎接父与子构筑的神话
  记忆飞过琉璃瓦,以便躲开生锈的安徒生
  一个梦、生死、死亡、复活,她游弋在
  斯芬克斯的谜体当中
  无数梦,死亡,生长,弥漫在猛醒的远束
  虽然,无与伦比的推论已
  奄奄一息
  ……
  严力;1954…,出生于北京,朦胧诗代表诗人之一。1973年开始诗歌创作,1979年开始绘画创作。1979年为民间艺术团体“星星画会”的成员,参加两届“星星画展”的展出。1984年在上海人民公园展室首次举办个人画展。1985年夏留学美国纽约,1987年在纽约创办“一行”诗歌艺术团体。诗集有《这首诗可能还不错》(1991),《黄昏制造者》(1993),《严力诗选》(1995)等。
  【还给我】
  还给我
  请还给我那扇没有装过锁的门
  哪怕没有房间也请还给我
  请还给我早晨叫醒我的那只雄鸡
  哪怕已经被你吃掉了
  也请把骨头还给我
  请还给我半山坡上的那曲牧歌
  哪怕已经被你录在了磁带上
  也请把笛子还给我
  请还给我
  我与我兄弟姐妹们的关系
  哪怕只有半年也请还给我
  请还给我爱的空间
  哪怕已经被你污染了
  也请把环保的权利还给我
  请还给我整个地球
  哪怕已经被你分割成一千个国家
  一亿个村庄
  也请还给我
  【反省创造无奈】
  死
  不是一个可以继续的选择
  爱与不爱
  我
  都是一个错误
  世界用四季克服了自己追求一贯的荒诞
  我理想中的十二个月各自独立
  我一天天地挪用着生命
  欠下的钟点没有一个能脱离平凡的表盘
  表盘里不紧不慢的脚步拒绝出示
  起伏的骨节
  我被金钱衡量出来的劳动
  仅仅证明
  艺术需要更多的奴隶
  【我是雪】
  我写日记
  写满了大地
  我是雪
  漂零只是
  途中的事情
  我是雪
  是蒙向尸体的
  白布
  或者
  我错了
  但我又怎能
  原谅枯黄的一片
  我
  是雪
  杨炼,1955…,朦胧诗的代表人物之一,祖籍山东,出生于瑞士伯尔尼。6岁时回到北京。1974年高中毕业后,在北京昌平县插队,之后开始写诗,并成为《今天》杂志的主要作者之一。1983年以长诗《诺日朗》出名,1988年被中国大陆读者推选为“十大诗人”之一,同年在北京与芒克、多多等创立“幸存者诗歌俱乐部”。诗集有《礼魂》(1985),《荒魂》(1986),《黄》(1989),《大海停止之处》(1998)等。
  【人与火组诗(选三)】
  休眠火山
  经历过最深的夜,忍受了最残暴的光明
  它记得鸟声灼成最后一道创伤
  树根缓慢地扎进心里,它学会对自己无情
  一千张嘴曾经是一千处刀口
  血,呼喊和乞求,沉入泥沙的宁静
  那一双鲜红的翅膀被时间砍断
  腐烂成黑土,飘起为云
  黄昏,又一片向日葵在天边成熟
  掠过群山,庞大如鹰
  一千张嘴现在是一千只眼
  它注视着自己脚下累累碎石
  那儿有风,在玄武岩的洞穴中筑巢
  有水,珍藏着一万年前的波涛
  太阳,猛烈扑打青苔遮掩的悬崖
  而整个蓝天被梦握紧
  握成一把测量沉默的发光的尺子
  它在最深的睡眠里醒着,对自己无情
  山巅那一片白色烟雾蔓延着
  松针向上生长,碧绿的闪电,摧毁冬天
  是它最吸最轻的一缕呼吸
  久久等待:那声怒吼、那次必然
  颤栗的恐怖、凌驾万物的美,使大地狂欢
  它象野鹿舔食盐碱一样
  忍受秘密焚烧自己的火焰
  一颗心,一千种飞翔的欲望
  地下森林
  逃不走的落叶松早已飞惯危险的预感
  四周耸立的绝壁,正午时的幽暗
  沿着小径,一万年前的那次暴风雨
  还在绿色苔藓上反潮
  铃兰花旁若无人,跳着舞
  开进狰狞的岩石瀑布里
  一群巨大的鸟
  收拢强有力的黑色羽毛
  浑圆深邃的山谷
  千万吨针叶形的寂静
  在聆听树根下那口血红的钟
  在监视:流尽叶脉的潮湿的火
  让蜜蜂繁忙的芳香的火
  化身为雨滴、小溪、浆果和松鼠的火
  那颗暴躁的心在哪儿跳动
  那灼热之手怎样伸向生命
  抓住一座绿色的小岛
  把远古信仰从每个黎明唤醒
  天空,缩成头上一圈蓝光刺眼的年轮
  即使葬身于这一种或那一种火
  炸裂松塔的火,雕刻着通红石头的火
  一万年后仍将有这片森林,这种静
  比大地还低
  无数松子的小心脏依偎着泉水
  比天更高
  它生长,在太阳上冶炼金子
  玄武岩台地
  就这样:巨石如吼,千万头烧伤的野兽
  被太阳之手仰面而凿,大地高悬一块浮雕
  突入比黄昏更黑更静止的一瞬
  血红的巢倾覆,抓住世界
  象抓住一只鸟。流不动的洪水泛滥
  万物缓缓逼近一双发光的眼帘
  我下面:河床和风,失眠的鱼和荆棘
  叫喊穿不透永远暮色的天空
  敲打穿不透,与梦最象形的石头
  比夜更冷更沉重
  比死亡更深,这座花园开满多孔的黑玫瑰
  这片松林,刹那间学会象伟大一样无声
  象地平线般辽远,为风化而摇曳
  石头的心,在石头的鹰俯冲下抽搐
  所有春天从此不会忘记我的名字
  一块碑文上,炽热的爱有粗糙的形状
  灌木象埋藏的骨骼一样坚硬
  河流阻塞诞生湖,湖涌起诞生白花花的鸥鸟
  从记忆阴影下,到我的尽头高叫一片蔚蓝
  大地展翅静静飞越千年
  一只蜥蜴忽视时空向太阳舞蹈
  一种最痛苦的骄傲,从火中降临
  我被灼疼的胸脯,在无数星群间延伸
  野茅草发红了,岩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