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节
作者:
卖吻 更新:2021-02-20 16:02 字数:5174
你的眼睛望着我,不断的在说话:
我却仍然没有回答,一片的沉静
永远守住我的魂灵。
【无题】
什么时候再能有
那一片静;
溶溶在春风中立着,
面对着山,面对着小河流?
什么时候还能那样
满掬着希望;
披拂新绿,耳语似的诗思,
登上城楼,更听那一声钟响?
什么时候,又什么时候,心
才真能懂得
这时间的距离;山河的年岁;
昨天的静,钟声
昨天的人
怎样又在今天里划下一道影!
【秋天,这秋天】
这是秋天,秋天,
风还该是温软;
太阳仍笑着那微笑,
闪着金银,夸耀
他实在无多了的
最奢侈的早晚!
这里那里,在这秋天,
斑彩错置到各处
山野,和枝叶中间,
象醉了的蝴蝶,或是
珊瑚珠翠,华贵的失散,
缤纷降落到地面上。
这时候心得象歌曲,
由山泉的水光里闪动,
浮出珠沫,溅开
山石的喉嗓唱。
这时候满腔的热情
全是你的,秋天懂得,
秋天懂得那狂放,——
秋天爱的是那不经意
不经意的凌乱!
但是秋天,这秋天,
他撑着梦一般的喜筵,
不为的是你的欢欣:
他撒开手,一掬璎珞,
一把落花似的幻变,
还为的是那不定的
悲哀,归根儿蒂结住
在这人生的中心!
一阵萧萧的风,起自
昨夜西窗的外沿,
摇着梧桐树哭。——
起始你怀疑着:
荷叶还没有残败;
小划子停在水流中间;
夏夜的细语,夹着虫鸣,
还信得过仍然偎着
耳朵旁温甜;
但是梧桐叶带来桂花香,
已打到灯盏的光前。
一切都两样了,他闪一闪说,
只要一夜的风,一夜的幻变。
冷雾迷住我的两眼,
在这样的深秋里,
你又同谁争?现实的背面
是不是现实,荒诞的,
果属不可信的虚妄?
疑问抵不住简单的残酷,
再别要悯惜流血的哀惶,
趁一次里,要认清
造物更是摧毁的工匠。
信仰只一细炷香,
那点子亮再经不起西风
沙沙的隔着梧桐树吹!
如果你忘不掉,忘不掉
那同听过的鸟啼;
同看过的花好,信仰
该在过往的中间安睡。……
秋天的骄傲是果实,
不是萌芽,——生命不容你
不献出你积累的馨芳;
交出受过光热的每一层颜色;
点点沥尽你最难堪的酸怆。
这时候,
切不用哭泣;或是呼唤;
更用不着闭上眼祈祷;
(向着将来的将来空等盼);
只要低低的,在静里,低下去
已困倦的头来承受,——承受
这叶落了的秋天
听风扯紧了弦索自歌挽:
这夜,这夜,这惨的变换!
戴望舒,1905…1950,笔名有戴梦鸥、江恩、艾昂甫等,生于浙江杭州。1926年同施蛰存、杜衡创办《璎珞》旬刊,1932年参加施蛰存主编的《现代》杂志编辑工作。第一本诗集《我底记忆》于1929出版,其中《雨巷》成为传诵一时的名作,他因此被称为“雨巷诗人”。还着有诗集《望舒草》(1933),《望舒诗稿》(1937),《灾难的岁月》(1937)等。
【雨巷】
撑着油纸伞,独自
彷徨在悠长,悠长
又寂寥的雨巷,
我希望逢着
一个丁香一样的
结着愁怨的姑娘。
她是有
丁香一样的颜色,
丁香一样的芬芳,
丁香一样的忧愁,
在雨中哀怨,
哀怨又彷徨。
她彷徨在寂寥的雨巷,
撑着油纸伞
像我一样,
像我一样地,
默默行着,
冷漠,凄清,又惆怅。
她静默地走近
走近,又投出
太息一般的眼光,
她飘过
象梦一般的
象梦一般的凄婉迷茫。
象梦中飘过
一支丁香地,
我身旁飘过这女郎;
她静静地远了,远了,
到了颓圮的篱墙,
走尽这雨巷。
在雨的哀曲里,
消了她的颜色,
散了她的芬芳,
消散了,甚至她的
太息般的眼光,
丁香般的惆怅。
撑着油纸伞,独自
彷徨在悠长,悠长
又寂寥的雨巷,
我希望飘过
一个丁香一样的
结着愁怨的姑娘。
【烦忧】
说是寂寞的秋的清愁,
说是辽远的海的相思。
假如有人问我的烦忧,
我不敢说出你的名字。
我不敢说出你的名字,
假如有人问我的烦忧:
说是辽远的海的相思,
说是寂寞的秋的清愁。
【我用残损的手掌】
我用残损的手掌
摸索这广大的土地:
这一角已变成灰烬,
那一角只是血和泥;
这一片湖该是我的家乡,
(春天,堤上繁花如锦障,
嫩柳枝折断有奇异的芬芳)
我触到荇藻和水的微凉;
这长白山的雪峰冷到彻骨,
这黄河的水夹泥沙在指间滑出;
江南的水田,你当年新生的禾草
是那么细,那么软……现在只有蓬蒿;
岭南的荔枝花寂寞地憔悴,尽那边,
我蘸着南海没有渔船的苦水……
无形的手掌掠过无限的江山,
手指沾了血和灰,手掌粘了阴暗,
只有那辽远的一角依然完整,
温暖,明朗,坚固而蓬勃生春。
在那上面,我用残损的手掌轻抚,
象恋人的柔发,婴孩手中乳。
我把全部的力量运在手掌 贴在上面,
寄与爱和一切希望,
因为只有那里是太阳,是春,
将驱逐阴暗,带来苏生,
因为只有那里我们不象牲口一样活,
蝼蚁一样死……那里,永恒的中国!
李广田,1906…1968,山东邹平人。1929年入北大外语系预科,并结识本系同学卞之琳和哲学系的何其劳。后出版三人诗合集《汉园集》,被人称为“汉园三诗人”。诗集有《汉园集》,《春城集》(1958)等。
【秋灯】
是中年人重温的友情呢,
还是垂暮者偶然的忆恋?
轻轻地,我想去一吻那灯球了。
灰白的,淡黄的秋夜的灯,
是谁的和平的笑脸呢?
不说话,我认你是我的老相识。
叮,叮,一个金甲虫在灯上吻,
寂然地,他跌醉在灯下了:
一个温柔的最后的梦的开始。
静夜的秋灯是温暖的,
在孤寂中,我却是有一点寒冷。
咫尺的灯,觉得是遥遥了。
【笑的种子】
把一粒笑的种子
深深地种在心底,
纵是块忧郁的土地,
也滋长了这一粒种子。
笑的种子发了芽,
笑的种子又开了花,
花开在颤着的树叶里,
也开在道旁的浅草里。
尖塔的十字架上
开着笑的花,
飘在天空的白云里
也开着笑的花。
播种者现在何所呢,
那个流浪的小孩子?
永记得你那偶然的笑,
虽然不知道你的名字。
【地之子】
我是生自土中,
来自田间的,
这大地,我的母亲,
我对她有着作为人子的深情。
我爱着这地面上的沙壤,湿软软的,
我的襁褓;
更爱着绿绒绒的田禾,野草,
保姆的怀抱。
我愿安息在这土地上,
在这人类的田野里生长,
生长又死亡。
我在地上,
昂了首,望着天上。
望着白的云,
彩色的虹,
也望着碧蓝的晴空。
但我的脚却永踏着土地,
我永嗅着人间的土的气息。
我无心于住在天国里,
因为住在天国时,
便失去了天国,
且失掉了我的母亲,这土地。
艾青,1910…1996,原名蒋海澄,笔名莪加,克阿,林壁等。浙江金华人。1928年入杭州国立西湖艺术学院绘画系。翌年赴法国勤工俭学。诗集有《大堰河》(1936),《北方》(1939),《向太阳》(1940),《黎明的通知》(1943),《归来的歌》(1980),《雪莲》(1983)等。
【时代】
我站立在低矮的屋檐下
出神地望着蛮野的山岗
和高远空阔的天空,
很久很久心里象感受了什么奇迹,
我看见一个闪光的东西
它象太阳一样鼓舞我的心,
在天边带着沉重的轰响,
带着暴风雨似的狂啸,
隆隆滚辗而来……
我向它神往而又欢呼!
当我听见从阴云压着的雪山的那面
传来了不平的道路上巨轮颠簸的轧响
象那些奔赴婚扎的新郎
——纵然我知道由它所带给我的
并不是节日的狂欢
和什么杂耍场上的哄笑
却是比一千个屠场更残酷的景象,
而我却依然奔向它
带着一个生命所能发挥的热情。
我不是弱者——我不会沾沾自喜,
我不是自己能安慰或欺骗自己的人
我不满足那世界曾经给过我的
——无论是荣誉,无论是耻辱
也无论是阴沉沉的注视和黑夜似的仇恨
以及人们的目光因它而闪耀的幸福
我在你们不知道的地方感到空虚
给我生活的世界
我永远伸张着两臂
我要求攀登高山
我要求横跨大海
我要迎接更高的赞扬,更大的毁谤
更不可解的怨,和更致命的打击——
都为了我想从时间的深沟里升腾起来……
没有了个人的痛苦会比我更甚的——
我忠实于时代,献身于时代,而我却沉默着
不甘心地,象一个被俘虏的囚徒
在押送到刑场之前沉默着
我沉默着,为了没有足够响亮的语言
象初夏的雷霆滚过阴云密布的天空
舒发我的激情于我的狂暴的呼喊
奉献给那使我如此兴奋如此惊喜的东西
我爱它胜过我曾经爱过的一切
为了它的到来,我愿意交付出我的生命
交付给它从我的内体直到我的灵魂
我在它的前面显得如此卑檄
甚至想仰卧在地面上
让它的脚象马路一样踩过我的胸膛
【大堰河——我的保姆】
大堰河,是我的保姆。
她的名字就是生她的村庄的名字,
她是童养媳,
大堰河,是我的保姆。
我是地主的儿子;
也是吃了大堰河的奶而长大了的
大堰河的儿子 。
大堰河以养育我而养育她的家,
而我,是吃了你的奶而被养育了,
大堰河啊,我的保姆。
大堰河,今天我看到雪使我想起了你:
你的被雪压着的草盖的坟墓,
你的关闭的故居檐头的枯死的瓦菲,
你的被典押了的一丈平方的园地,
你的门前的长了青苔的石椅,
大堰河,今天我看到雪使我想起了你。
你用你厚大的手掌把我抱在怀里,抚摸我;
在你搭好了灶火之后,
在你拍去了围裙上的炭灰之后,
在你尝到饭已煮熟了之后,
在你把乌黑的酱碗放到乌黑的桌子上之后,
你补好了儿子们的为山腰的荆棘扯破的衣服之后,
在你把小儿被柴刀砍伤了的手包好之后,
在你把夫儿们的衬衣上的虱子一颗颗的掐死之后,
在你拿起了今天的第一颗鸡蛋之后,
你用你厚大的手掌把我抱在怀里,抚摸我。
我是地主的儿子,
在我吃光了你大堰河的奶之后,
我被生我的父母领回到自己的家里。
啊,大堰河,你为什么要哭?
我做了生我的父母家里的新客了!
我摸着红漆雕花的家具,
我摸着父母的睡床上金色的花纹,
我呆呆地看着檐头的我不认得的“天伦叙乐”的匾,
我摸着新换上的衣服的丝的和贝壳的钮扣,
我看着母亲怀里的不熟识的妹妹,
我坐着油漆过的安了火钵的炕凳,
我吃着碾了三番的白米的饭,
但,我是这般忸怩不安!因为我
我做了生我的父母家里的新客了。
大堰河,为了生活,
在她流尽了她的乳液之后,
她就开始用抱过我的两臂劳动了;
她含着笑,洗着我们的衣服,
她含着笑,提着菜篮到村边的结冰的池塘去,
她含着笑,切着冰屑悉索的萝卜,
她含着笑,用手掏着猪吃的麦糟,
她含着笑,扇着炖肉的炉子的火,
她含着笑,背了团箕到广场上去
晒好那些大豆和小麦,
大堰河,为了生活,
在她流尽了她的乳液之后,
她就用抱过我的两臂,劳动了。
大堰河,深爱着她的乳儿;
在年节里,为了他,忙着切那冬米的糖,
为了他,常悄悄地走到村边的她的家里去,
为了他,走到她的身边叫一声“妈”,
大堰河,把他画的大红大绿的关云长
贴在灶边的墙上,
大堰河,会对她的邻居夸口赞美她的乳儿;
大堰河曾做了一个不能对人说的梦:
在梦里,她吃着她的乳儿的婚酒,
坐在辉煌的结彩的堂上,
而她的娇美的媳妇亲切的叫她“婆婆”
…………
大堰河,深爱她的乳儿!
大堰河,在她的梦没有做醒的时候已死了。
她死时,乳儿不在她的旁侧,
她死时,平时打骂她的丈夫也为她流泪,
五个儿子,个个哭得很悲,
她死时,轻轻地呼着她的乳儿的名字,
大堰河,已死了,
她死时,乳儿不在她的旁侧。
大堰河,含泪的去了!
同着四十几年的人世生活的凌侮,
同着数不尽的奴隶的凄苦,
同着四块钱的棺材和几束稻草,
同着几尺长方的埋棺材的土地,
同着一手把的纸钱的灰,
大堰河,她含泪的去了。
这是大堰河所不知道的:
她的醉酒的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