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 节
作者:团团      更新:2021-02-20 15:55      字数:4805
  接着,他的话匣子开了:
  老汉一直住着两间老屋子,这屋子修练的也真够“地平天成”,透过顶棚观星星,危墙隙间赏月明,门扇咿呀怪刺耳,地板凹凸步惊心。这天,老地突然住了医院。他哪知连住医院的命都没有,恰巧遇上医院的关系户要占床位,竟撵他早出院。郭进前指着旁边的一个床铺不由和护士叫唤起来,并像孩子的唱腔:“我,我不下,也不怕,要叫腾位该轮他。他来已经十天啦,又说又笑病什么?还有干部来看他,他……”
  护士听得窃笑不止。
  老地想翻身坐起,但是两条腿不听使唤,只是努着肚子翻来覆去,又用两手将自己的胸膛捶打得“咚咚”响,又喊道:“你们瞧着老地不顺眼;可是群众看俺真待见。上边对俺多善良;你这个黄毛丫头却在学阎王。”
  他边哭边孩子似地四肢还在圪登哩。
  郭进前的本性是个爽朗快活、爱逗人笑的老玩童。平时,人们看着他动了气的样子,也会“扑哧”笑出声来。此刻,这个护士姑娘瞧着老地发大火,不但没怒,反而咯咯地笑道:“看你孩子似的,告诉你,莫怨俺要你腾位,应该恨你出身不对。下吧,快!”
  姑娘说着将他身上盖着的被子一下揭走了。
  就这样,郭进前只好拄着拐仗扶着墙墙壁壁、树木、田塄,顶着小雨艰难地磨蹭在回家的路上。他那突出的驼背,是他半辈子辛劳和苦难的标志;他那直挺挺的脖颈儿,能看出他有倔强的性格;他虽然满脸雨水淋漓,却像一张娃娃笑面。他忘记自己走在了雨地里,且走且唱,且走且自解自劝:“嗯!出院是领导的照顾,怕自己在医院受苦。那儿的空气污浊,护士怕我中毒。再好的床位也不是去处,回家保养更为幸福。”可怜老汉嘴上乐乐陶陶,心里却沉甸甸的。他回得家来,病势愈重,差点去阎王殿报到。
  老地的病体略略好转,就和泥捡炭,抬火扫院。
  这天中午,正如人们所言“天变一时辰。”午饭前的天,还是万里晴空,红日高照。午饭后,天颜一变,霎时乌云密布,黑沉沉的天空突然电光闪闪,紧接着巨雷震耳欲聋,一阵大雨犹如翻海倾注。
  老汉一个人坐在破房土坑上,眼望裂开墙壁的上端,一道道黑水顺着桌子、炕沿流下来,还潺潺地发出声音呢!再仰望屋顶,根本不能睁眼正瞧,因为从透明的小窟窿中漏下来的雨水,如一串串冰凉的小石子打落在老地脸上。他呢?不但不生气,反而仰面朝天咯咯地笑道:“下得好,下得好,又有珍珠又有宝。落在身上如洗澡,这样的喷头实在少。”
  他身上的白衬衫变成了不规则的花格衣,头上箍儿似的白发,也被雨水拧成小辫子。他正摸挲着头站在窗前的一面小圆镜前左照右照,“啪嚓”一下,恰巧又落在头顶一块黑泥,他反而“扑哧”笑道:“哟!发黑了,脸白了,哈哈!年轻了,年轻了。”
  他竟能时而憨笑,时而哼唧着歌儿。
  “忽通”一声屋门响处,冒雨跑进邻居刘正义。
  “大叔的性格真怪,真够乐观的。谁还像您这样故意找罪。您呀!票子垛得一大沓,屋顶漏水滴滴嗒。它把您惟一的儿子媳妇也撵走了,还不快把它推倒扶起。”
  老汉一见是近邻,也爽脱不拘地笑着说:“哎哟!俺的娃咋,大叔哪儿来的一大沓哩?不过,修这两间屋子倒没问题。可我……”他厾了厾自己的脑袋继续说:“这个机器已被‘房屋’二字击伤了。”
  刘正义听之会意地点点头。
  “大叔还在病中,快到我那边养养身吧,这房子俺来替您收拾。”正义岔开话题说。
  郭进前并不知难而退,倔强劲儿硬性儿越发上来了。
  “娃儿,你快去,快去吧,你是忙人,比不得俺,大叔还是很乐意收拾这雨后的珠宝玉器呢。”
  “珠宝玉器?”刘正义大笑。
  “是呀!你可不懂这道理。俺告你,土能生金;水能聚财;勤有饭吃。你如果怕土、怕水、怕累,那财富也就躲着你走啦!”
  刘正义看着他那副谈笑风生的样子,不由伸着大拇指哈哈哈哈……
  “大叔还是个富有神学和哲学理论家呢,您是不是有济公和尚的仙术哩?”
  老汉拍拍刘正义的肩膀笑道:“娃儿,仙术是空的,实践是真的。”他说不管做甚,没有辛苦,没有智慧,没有敦厚老实,是一事无成的。他拍拍自己的头提高了声音:“要没有我这个实锤锤,哪能获得群众干部的维护和宽待呢?说不定你也得给大叔两个拳头喽!”
  嘿嘿……
  两人对视着幽默地笑起来。
  刘正义是郭进前的好邻居,也是分到老地房子的穷苦户。他把自己分到的小院落整修得花园似的。当他看到老地仍旧住着百年未整修的危房,特别是此刻的情景,使他心急如焚,怜悯万分。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我是个瓦匠,何不给大叔把房屋翻修一下呢?”但他又转念一想:“倔大叔肯定通不过我的意见,怎么办呢?”他托腮静思一番:“做好事呗,不通他知道也罢。”
  刘正义等了个老地出外的好机会,只用了半月时间,两间新房子就赏心悦目地坐落在了老地院子里。
  老地回来了。一进院门就失失慌慌往外跑,并嘟哝道:“唉!才五十上下就老眼昏花,连自己的家都认不得了?”
  他一连往返了几次都找不到自己的破房子。
  崖上站着的乡亲们看着都故意不作声,并叽叽嘎嘎笑看郭进前东瞧一下西瞧一下,犹如木偶人演戏。只见老地跑跳了一气,又擦了擦双目,背着两臂立在新屋檐前,仰面左瞅右瞅,而且嘴里还喃喃自语。
  站在高崖上的刘正义,逗趣道:“大叔,进去吧,是白蛇仙一口气给你修好的。”
  他虽然这样喊叫,但是心却“怦怦”乱跳,只恐这个出奇的倔老头儿不要这新房。
  嗨!老头儿听得却豁然开悟。
  “好呀!希望白娘子更多地为人办好事。”他猛地转向正义高兴道。
  崖头上人们的爽朗笑声顿时从山间折转来清晰的回音。
  老地急步迈进门限;见一切都那么整齐干净;又换上了明亮的玻璃窗。桌上还增添了几样摆设:小圆镜、茶盘、茶杯等;窗台上还放了一盆时花。老汉激动得不知说什么才好,只是抱住刘正义的胳膊破例哭起来。因为刘正义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大叔的哭相,与其说是哭,还不如说在笑。说是笑相,满脸却又热泪漣漣,弄得正义不由笑声朗朗。
  老汉哭着哭着又笑起来。
  “娃子,看看现在的人与人多和气,你能为大叔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哎呀!孩子,俺真不知该怎?”他说他并非是修不起两间房子,而是脑袋上的紧箍咒;又怕房子带来什么不测风云。因而,宁愿死在倒塌的房屋下;也不愿再修一行瓦楞楞。
  “大叔呀!您想,哪朝皇帝还不愿让百姓富起来,您可别老是记那隔年的皇历啊!”
  老地点点头欣愉地笑了。
  “正义;那一片地基你用它盖房吧;大叔一个人住不着这么多地盘。”老地指着一片空地说。
  须臾;他又从柜里取出一千元的一个存折;递给正义说:“拿去;先花。”
  正义既不要地基,更不要钱。
  老玩童的倔劲儿又来了。
  他到院子里拿来一把镢头,对刘正义一本正经地说:“怎办吧?您要地盘和钱呀?还是俺拆墙头刨房呀?”
  刘正义知道大叔的脾气,急道:“大叔,慢着,俺依。”
  接着,二人拥抱在一起笑个没完。
  一年后。
  刘正义又帮助老汉整修了院子。村上人差不多轮流来观赏老地的房屋院落,一个个赞不绝口。一位与他同辈同龄的老伙计逗他说:“老玩童,您有房没人,看着它心闷。”他又凑近老地耳边:“你这精神配个小媳妇也没问题。要知道,一辈子儿女不如半辈子夫妻,老弟,把心窗打开吧,人活一世嘛!”
  “小媳妇?嗨呀!”他说他那般模样,哪有配年轻媳妇的条件?这个平凡的小院子,可能老鼠请个醉猫,还得戴顶混蛋帽子,老地说着仰面大笑。
  他的同伴又一本正经地说:“如果人家甘心情愿呢?”
  “甘心?心真吗?”
  “当然真。”
  “嗨!谁不想?”
  “好!老顽童,你等着佳音……”
  冀文星和学生们又到了另一块谷田去劳动,迎面碰上了贫协主任韩二连,韩二连远远就喊道:“外甥女老师,你们又来支农呀?太好了,你那兵马一到,劳动任务一阵儿就完了,快来帮帮姨父吧!”他边拭汗水边逗笑。
  说起这“姨父”二字,文星也该叫他姨父,但不叫也罢。因为韩二连的老婆子嫁他,是文星刚到峡沟时给他做的媒。他的老婆,是文星的一个村亲婶娘的姐姐,年过五十有五,无儿无女,丈夫下世。
  文星见韩二连与她同病,愿给他俩作媒。但是细一了解,她比他大三岁。虽然她的长相不错,又是红光满面精神抖擞。可是,肝气把一嘴白白的牙齿熏了个一干二净。
  韩二连呢?虽已五十有二,却是硬邦邦的,看上去像四十挂零。
  他俩一见面,连两分钟也没过去,女方就跑了出来,急着对文星说:“孩子,不行不行!人家的头发像黑缎,牙齿像白面。咱的头发脱了,牙也没了,和人家哪能配得上。姨我说甚也不干这事。”
  “姨,您的毛病是气上来的,如果找个如意郎,肯定会变样子的,人家又不嫌您。”
  “哈哈!傻孩子,再变也长不出奶牙来。况且,人家哪能不嫌?女人们全凭模样儿迎人嘞,咱自己还看见自己不如意,何况男人们。俺,俺可不,如果受了人家的冷,还不如就在这火坑儿里滚咧。”
  文星说不允,只好向韩二连回话。
  “老师,请您告诉她,说我单单看中了她那没牙的娃娃喽!唉!没牙怕啥?只是精神饱满就行。”
  他,哈哈大笑。
  文星听得立刻醒悟,打断他的话说:“哎呀!我的老韩大伯,那我可怎问呀!不过我试试看。”
  文星笑着跑走了。
  半月后,文星高兴地走进韩二连古老的矮屋笑道:“二连老伯,大喜大喜,还要娶个黄花姑娘哩。”
  韩二连一听心花怒放,笑嘻嘻地说:“好啊!俺还准备了财礼和轿子罗!哈哈!”
  文星将她如何做工作的经过说给韩二连听:
  当文星与老婆子拉到女人的生理变化时;老婆子哭了。文星暗暗着急:“糟了,女人上了年纪真得如同木鸡了?”
  “姨,女人五六十岁是不是一点感觉也没有了?”文星直言道。
  老婆子摇摇头。
  “说呀!姨姨,请给俺介绍介绍咱们女人的身体变化吧,俺可得个早知道。”文星追问。
  老婆子瞅着文星;泪水泉涌而出;颤抖着的双手连一块绢巾都拿不稳。
  “唉!孩子,咱们女人到了这把年纪;实在说;更需要男人给温暖。有时,也真想办个那事儿。可是,人到了这个节令,就像落地花。”
  她说落地花儿无人睬,连自己的汉子也要躲着走。因为绿柳再翠也不如火红的桃花喜人。她说她命苦,年轻时,她那口子齐年尽月走外,他的心根本不在她身上。他连她的手都没有紧紧握过,亲吻拥抱更不在话下。她根本不懂什么叫情和爱,只是像公鸡抓母鸡一样有过几次。
  “唉!俺的孩子,你听了一定说俺在胡说八道,因为俺俩已是三十年的夫妻光景哪!可是;谁能知道俺和他是这样的摊场?俺呀!怎对人说嘞?一来害羞;二来雀吃了鹞子啦,告给鹰也不怠听!为了不叫人数说自己是神经病,几十年来一锤子捣在肚里个牙。唉!不能说啦!”老婆子吐了吐嘴里嚼着的咸涩的泪水,又告诉文星说不要看她白了头发光了牙,那心情还像姑娘家嘞。
  “哈哈!那就好,现在咱嫁他个少年娃满行哪。韩二连就看中了您的好身架。”
  “哼!尽是些开心话,人家既然爱见咱,为甚不亲自来俺家?没有他的温情,哪能动了俺的真心?”
  文星点头会意。
  之后,韩二连在她门前出来进去,跑呀跑,月刚一度圆,他就把她跑到了手。
  老夫妻俩相敬如宾,影影同随,青春焕发,深深体现了人生要想延年益寿,满足的情爱也是最好的良药。
  老婆子身穿时服,腰杆笔直,看上去多不过四十。
  冀文星想起这些有趣的故事,与韩二连同时欢笑起来。韩二连笑着笑着,突然昂首挺胸,将两手往后一背,给老婆子夸起口来,他说她不但操持家务,还替他担着一半饲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