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 节
作者:团团      更新:2021-02-20 15:55      字数:4802
  文星听了很同情,她知道农村和山庄往往有很多才子佳人,并非文盲之地。特别有些老一辈,更是足智多谋,知书识礼。曾记得村上的青年们为了考验老师,故意找了些难题和难而少见的字去问她。
  五道数学题,她只能做一道。
  二十个字当中,只认识不到一半。
  文星正在为难,老支书突然到来。“每逢来了新老师,总得受你们一次训练?太无礼了,还不给我收回这个鬼把戏?”支书生气了。
  老汉坐下来抽上一袋烟问:“今天又是什么考题?我来看看。”
  “您能弄懂吗?”年轻人说着给他递过一道题。
  老支书说这有什么难?我们小时侯先生就给讲这类型的问题,那时我们叫它们什么鸡兔算法呀!盈亏算法的。老汉说着不大一阵就算出来了。
  文星和年轻人们同时喝采起来。“嗨哟!还是咱老前辈学得知识扎实、深广。这么多年了还没有忘?真是我们学习的榜样。”
  “俺们哪能跟上你们聪明伶俐?只不过是死记硬背罢了。况且,这是些陈旧的方法,陈旧的东西。”老书记笑眯眯地说。
  “老书记,不能那么说。”冀文星言之历史的车轮虽然在不断前进,人们的脑筋虽然也随着进步和智慧起来,但是回首望之,就会明显地看出那曲折的路程中,有着复杂与深广的知识,有着劳动人民无穷的智慧。现在再先进,也不能不承认历史,更不能推翻历史和篡改历史。否则,就看不出社会的进步。
  年轻人都抢着发言,佩服老前辈的知识渊博。他们赞扬老前辈不光是知识方面,在艺术方面同样也是后人的榜样。看吧!祖国的名胜古迹中蕴藏着劳动人民无穷的智慧和力量;蕴藏着老前辈的忠实和谦虚。
  “我们后人的责任;应该是保护历史;并要将历史的车轮推向前进。”年轻人几乎是异口同声。
  文星想到这里,紧紧地握住宛伶的双手佩服道:“羡慕你,学会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精通文学理论,人人对你尊敬。转正的希望更不在话下。”
  “嗬呀呀!尊敬?不要小瞧就好了。至于那转正,唉!俺看俺爹当一天领导,俺就得做一天舍己为人的模范呢。咱哪敢想那铁饭碗。”宛伶笑道。
  文星哈哈大笑着给宛伶朗诵了两段话:
  铁饭碗,沉甸甸,端着它,不怠干。碗里虽盛白米饭,人人吃了身体软。放下工作闲游窜,干好干坏一个样,谁敢少咱半分钱。
  临时工是干的,合同工是转的,正式工是看的。
  “嗳!宛伶,你听见了吗?就拿咱俩比较,你是受群众尊敬,受人民歌颂的,而我……”文星皱了下眉头。
  “你可不像端铁饭碗的人;看你成天那股劲儿;生怕人家不用了似的。唉!只怨个别人影响了大多数的荣誉。”宛伶摆摆手说。
  文星默然无语。
  十一
  冀文星和郭宛伶手挽手兴冲冲地走着,远远看见村上聚集了很多人,都仰面朝一堵墙上看什么。
  她俩跑步前进。挤进人群一看,是村上赶皮车的娃儿给喂牲口的老汉写的大字报。言之老汉偷吃了饲养处的黑豆,烧火用了饲养处的干草。
  人们议论大字报是来之公报私仇,由于娃儿使用牲口不保护,老汉韩二连骂过他。二连是个睁眼瞎,看着大字报笑着说:“哼!谁对谁有成见就当面直说吧,写这个干甚嘞,唉!显他们会写个字咧。”
  保健员俊俊听了哈哈大笑。
  “不是显字,这是斗私。您呀!大伯,大睁眼睛不识字,长上耳朵是聋子。您看!大字报是写您哩!”
  “写我?谁写的?”
  “三娃。”
  “三娃!狗日的,俺怎啦?凭白无故说瞎话,杂种,走着瞧……”
  俊俊大笑不止。老汉唠叨不完。
  峡沟村的“斗私批修”开始了。大字报满街:我给你写。你给他写。他又给我写。儿子给爹写。弟弟给哥写。老婆给丈夫写。写呀写,写得红火,斗得热闹,点火的点火,放炮的放炮。一家人弄成两派,互相扔着伤人的冰雹,甚至暗刀。
  教育界的斗私批修,更是越来越广泛,越来越深入。学生斗教师。教师斗教师。
  文星与宛伶参加斗私批修会,经常出入在中心学校。她们放下批改作业的文笔,拿起大字报的武器。可是,每逢落下笔锋,总是写不出无情的文章来,老是水过地皮湿:拉些过场话,谈些大道理,指些共同点。这样,却交不了差。
  这日,领导公开批评文星和宛伶写得不认真,挖不出私心,拔不掉修根。特别是文星,不但挨着狠狠的教训,还受着劈头盖脑的冷水浇淋。说她影响了宛伶,带坏了宛伶。说她俩不是一道河里的水培养的人。
  “难道文星是吃外国河水长大的吗?”宛伶反驳领导说。
  “嗨!好个书记公主,真个厉害呢!竟敢继续走歧路?你阶级路线不分,害你又害你全家。”
  宛伶坐在那里不红不黑不答不理,反而在黑压压的全体师生会议上,进一步和文星紧挨着坐莫说了,还故意悄悄对文星耳语呢。
  文星自觉不妥,又见势头不对,立刻离开了宛伶另找坐位,而宛伶又随后跟来。当人面文星不便解释,只好再寻地方,并板着脸低声说:“宛伶,你这是害我。”
  宛伶这才含泪点头离去。
  此刻的文星。
  恨天地不该有她这个幽灵。
  恨神灵不该让她漂落富门。
  恨爹娘不该生她这个无用。
  恨自己不该亲近朋友宛伶。
  全场是严肃的、可怕的。台上的人好似在坐山观虎斗,又如同耍鸡斗牛。
  斗争一开始;矛头首先对准了一位文武双全的中年男教师。给他满街、满院、满屋,甚至满身都贴上了大字报,还被管制着独坐单间。
  群众认为这些大字报有红有黑,要说红,是好人教育他去掉骄傲自大、目中无人的臭架子。要说黑,是嫉妒者无能力与人家比高低,倒有心写大字报。唉!真叫人可叹又可笑。
  一位七旬老翁站在校门前蹾蹾拐杖说:“给老师应该挂镜框、挂金牌。哈!从没见过挂了这么多白纸牌喽!”
  最使人叹笑的是妻子给他的大字报主要揭发他爱写文章是修正主义的表现,爱好诗篇是不正当的抒发,还在会上大呼喝叫:“俺那黑帮丈夫成天诗呀画的,真恶心。斩断了他的黑手,又长上了乌嘴,他暗骂斗私批修是牛斗牛,虎斗虎,连同小牛小虎也在吃母哩!”她不但不住口;还踮着脚尖举拳头,揭发丈夫暗骂运动是恶人看斗鸡:“黄鸡斗白鸡,白鸡斗花鸡,花鸡斗红鸡,反正是一大家鸡儿鸡斗鸡,瞎着眼睛欺自己……”
  会场上:哄笑声一片。呼唤声震天。狠批丈夫的同时,妻子得到大大表彰。
  一个三十上下的男教师在一旁笑着喃喃说:“夫妻俩,不一般,革命的革命,黑帮的黑帮。别人敲打不冤枉,亲人陷害气断肠。唉!真乃丢洋相,哪如当个光棍汉……”
  “住嘴,看!有人瞅住你了,再瞎汪汪,非把黑锅给你扣在背上,叫你当当黑帮,听听对你的呼喊。”一个青年和那个男老师咬耳朵。
  二人沉默须臾;对视着笑起来。笑这罕见的夫妇俩,也真够令人开眼:一个背着黑锅,一个举着红旗,一个喊冤叫屈,一个兴云作雾。然而,人们却认为她是装模作样,为了掩盖严重问题而唱的苦肉计。可惜,她“聪明”过火,费力不讨好,使自己成了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形象。她的大字报引火至众户,你看吧!世间,炮火逼人。各家庭,烟雾腾腾。教学秩序哪能安宁?
  冀文星虽然戴着个富户的帽子,但没有享受过富裕生活,更没有享荣华富贵的思想。她;吃惯了苦;受惯了罪,所以工作中的困难不在她眼里。文星自幼刚烈、火急,具有男儿之性,但又有女儿样心事重重,多愁善感。自从与宛伶分手不时落泪。她的泪水并非为宛伶的离情而洒,而是因同事们给她投来的势利眼光而痛楚。他们背着领导还罢,特别是对着官儿们的时候,文星就更得忍受孤立的苦味儿。惟有这个偏僻的山村,使她进一步体会到了温暖、优美和静谧。群众干部仍然尊敬她、拥护她,欢迎她照常稳定村上的教学秩序。会上,贫协主任韩二连对文星说:“冀老师,俺听说,学校领导不让你和咱书记女儿宛伶相好;还说什么不是一路人。唉!真他妈的哈巴狗子乱当家;瞎汪汪哩!”
  他劝文星不要气,塞住耳朵别听他们放狗屁,更不要跟上他们胡写乱画,那是狼扑小猪子欺负弱者嘞!他说领导来村上看斗私批修的成果,他就领他们到田间看劳动成绩,看全村团结大干的精神。领导要看大字报,他说他们农民是些直肠子,会在会上直说,不会那文绉绉地写。
  文星和大家听之都欢笑着伸出大拇指赞不绝口。
  这个山村也可能是天照应吧,上级没顾得十分追究大批、大斗、大字报。冀文星有幸在这个仙风道骨似的地下仙境的桃李园中安心地栽培和耕耘着。虽然群众斗群众的歪风未大扫这块山间幽境,但世间的无情无意,戏耍娇颜无恩德的魔风,却不饶这块净地,更不放过这个软弱无能的女性。
  星期天,文星仍然在讲台上给学生分析课文,突然从教室门前走过一个人,停在了窗前。她以为是家长又在随便听课,家长群众定期到学校听课,是文星团结和依靠群众的有效措施。听课方法有两种:请进教室;走马观花。
  在教室外观花,人数只允许两至四人。否则,家长群众也得按校纪给以批评。对勤恳帮助指导者,通过学生们演节目给予宣传表彰。
  今天这位来者却不像是听课的,阳光将他来来回回快步的怪像,映在窗纸上,引得学生们不由发笑。文星也看看他那乱地急转的影子暗想:“此人心中一定有什么要紧事。”
  她觉得个儿倒挺标准,可不像成毅。文星从门缝中往外一嘹,啊!他,他是祁斌,他来何干?文星故意不下课,延长延长,一直延长了一个多钟头。祁斌等急了,就闯进教室笑道:“哟!好一个循循善诱的先生!到处开展斗私批修,你仍在只专不红。”
  “只红不专也不行吧?学生嘛;还得以学为主喽!老祁;到哪儿去?”文星随口笑道。
  “不能到你的学校检查检查吗?”
  文星暗想云雨来临,不由长叹一声,只好回言:“欢迎欢迎,请领导多多指教。”
  下课了,文星领他到那个半间大的卧室兼办公室里。祁斌一进门就说:“我是专来看望你的,成毅经常来吗?”
  文星没作声,只是向他投去冷冷的目光。
  “他的远水不解你的近渴吧?我定期来行吗?”
  文星仍旧绷着脸呆在那儿,一声不吭。此刻的她,瞧瞧才貌双全的祁斌,思绪不由回到了十几年前的青春时代,她曾经爱过他。可惜他自身的那些微妙的阴影,使文星直至现在还在恨他,讨厌他。
  二人沉默片刻,她猛地转回头再次瞅瞅他渴求的目光,同时想想自己的孤单,心,动摇了,性,柔软了,她看着他不由微笑了。
  祁斌按压不住激情,一下紧紧捉住她的双手脱口道:“真没想到我这样做真合了你的心。”
  “你做什么?”
  祁斌进前一步,一本正经地附耳悄声:“峡沟没公办,调你单人干,便我来探望。”
  “嗷!敢情是你?”文星换口气又惊道:“那么,成毅是谁欺负他的?”
  “什么欺负?为了送你的人情,是我保护他调离岗位罢了。不然,他要受严惩呢。”
  文星这时才恍然大悟,原来,她和成毅天河隔在两岸里,并非是违犯天条,而是他,甚至他和他的邢东俏、刘德良一夥从中作怪。
  她对他的心顿时又冰凉了;暗咒:“将我做你的痰盂放在墙角旮旯里,又将成毅给你腾方便,你,好一个慈悲的菩萨面哪!那你为什么不把我俩放在城镇,不是更方便你来往吗?你,你嘴里念着天官寺佛,肚里装着男盗女娼啊!”
  文星忽觉心头好像压了一块千斤石,使她的呼吸都急促起来,真想给他一巴掌,但觉得惹不的。她,一阵头晕眼花,顿时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滚落下来。祁斌打着关心文星的旗号伸出双臂就要……
  文星一闪,仰面跌倒在炕上,祁斌正要亲热,忽听隔壁传来学生们的吵闹声。
  “你们乱,看我去告老师……”班干部大喊。
  紧接着教室门“砰”地响了,随即“咚咚咚咚”响起了脚步声。
  祁斌从炕上急往下跳。
  “快去快去!你老师病了;正喝药嘞。中午了;你们自己站队放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