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2 节
作者:竹水冷      更新:2021-02-20 15:44      字数:47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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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宫涤尘道:“小弦快随我去见师父吧。他老人家马上就会离开,而且此事十分紧急,与你的林叔叔也有关系。”
  小弦看宫涤尘说得郑重,半信半疑,转头对水柔清道:“我陪宫大哥去见蒙泊国师,你就先回白露院吧。”水柔清却道:“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话?我也要去。”
  宫涤尘目光闪烁道:“姑娘同去也好。”小弦本是生怕宫涤尘与水柔清起冲突,谁知水柔清存心与他作对,结果适得其反。
  三人从西门出城,走了三四里,远远望见前方小山下灯火闪耀,一大群人围在一起,却不闻喧哗吵嚷,颇不合情理。宫涤尘解释道:“师父由吐蕃入京,给沿途百姓说法讲经,不必见怪。”
  果然隐隐听到一阵语声从人群中传来:“应如是生清净心,不应住色生心……”那声音并不大,却显得甘厚平正,听在耳中有莫名的静穆之感。
  走得近了,只见山脚下一片竹林前,数百人垂一首肃立,有些人还跪了下来。人群围得严实,根本看不到蒙泊国师的影子。
  小弦对那佛经听得似懂非懂,全无兴趣,只留意到竹林边有四间新搭建好的精巧竹屋,每一间上都挂着一个大字,合起来是:佛法无边。
  小弦颇觉好笑,心道莫非这蒙泊大帅酷爱书法,先以“试门天下”四字考量京师英雄,现在又在竹屋挂起“佛法无边”。何况听宫涤尘之语,此次仅有蒙泊国师与他同来京师,两人住四间竹屋似乎也太过浪费了。
  小弦正胡思乱想着,心头忽生感应,抬头望去。就见前面水泻不通的人群忽起一阵躁动,一个光头和尚盘膝坐在人群中央的蒲团上。但见他面貌圆润通朗,白净无须,瞧不出多大年纪,正在闭目诵经,奇怪的是他口中一直诵念不休,并没有发出什么号令,周围的百姓却都好像得到暗示,纷纷让开一条通路。
  小弦视线到处,蒙泊国师也正好睁眼望来,双方四目相对。蒙泊国师的脸上似乎露出一丝笑意,旋即隐去,重又闭目恢复入定状,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
  然而,小弦却觉得这宁和淡定的一瞥充注着慈爱与悲悯,自己竟不能确定蒙泊国师到底是望向白己,还是身边的水柔清,或是宫涤尘……甚或完全穿越了众人,落在身后某个不知名处……
  在擒天堡见过那好色贪财的扎风喇嘛后,小弦一直认定其师蒙泊定是一个浪得虚名之辈;遇见宫涤尘、再经过清秋院那难倒诸人的“试门天下”后,小弦的印象己大有改观,深信蒙泊国师若没有些真才实学,断然调教不出宫涤尘这样的弟子。然而直到今日亲眼见到蒙泊国师,才真正体会他身上的不凡之处。
  那是一种没有任何威胁、却也令任何人不能轻视的感觉。就如面对着一座大山、一朵浮云,它们的存在并不能对你有丝毫影响,却又因为大自然中某种神秘莫测的力量,和你紧紧联系在一起。
  就听官涤尘一指那四间竹屋,轻声道:“师父还要讲一会儿经,你不妨先去那里等他。不过,按师父的意思……”他微微一顿,语中大有深意,“小弦你与清儿姑娘必须单独选一间竹屋。”
  水柔清看着那“佛法无边”四个字,犹像道:“这四间竹屋可有不同?”宫涤尘神秘一笑:“世间万物都讲究一个‘缘’字,不同的选择就会有不同的答案。当然,如果不选择,或许亦是一种答案。”
  小弦与水柔清面面相觑,感觉到宫涤尘并无恶意。水柔清抢先道:“那找选这个‘佛’字吧。”当先走人第一间挂着“佛”字的小屋。
  小弦满腹疑团,本想趁机拉着宫涤尘询问一番,宫涤尘却向他眨眨眼,轻声嘱咐:“每一间竹屋内都大有玄机,好生领悟吧。”言罢,竟随水柔清走入第一间竹屋。
  小弦只怕宫涤尘与水柔清起冲突,本欲跟上看个究竟,又怕惹两人不快,转念想宫涤尘做事稳重,何况有蒙泊国师在场,水柔清亦不敢胡闹。当下他强忍冲动,转身踏入那间挂有“法”字的竹屋。
  竹屋里密不透风,亦不设窗户,隔音甚好,屋外的人声几乎不闻,仿佛下来到一个全新的环境。屋内仅有五尺大小,里面空无一物,只在中央点着一盏油灯,隐约可见墙上挂着两幅画。
  小弦拿起油灯去看墙上的画卷,一看之下,却吃惊不小:第一幅画的是一名浑身赤裸的男子,双手被高高吊起,身体悬空,两只脚绑在一起,只有脚趾可以勉强着地,脚后跟却至少离地两寸。那男子身上虽无伤痕,但从他脸上痛苦的神情已可想象这姿势是如何地折磨着他;第二幅画的也是一名赤裸男子,场面则更加血腥,只见他平躺于地,四肢都被一根根铁签钉住,鲜血淋漓而出,小腹被一张渔网紧紧箍住,露出一块块隆起的肌肉;姿那网线极为锋利将肌肉割离身体,仅留着一丝筋皮相连,令人目不忍睹……
  小弦看得胆战心惊,这么残忍的场面决非佛经里的故事,恐怕只有在刑狱大牢才能一见,实不知为何会出现在这小竹屋中,而蒙泊国师此举又有何深意?
  正疑惑间,一个声音缓缓送入耳际:“这两名男子一人犯人室盗窃之罪,一人犯抢劫杀人之罪,所以方才受此酷刑……”这说话声虽不辨来路,却极像蒙泊国师的声音,只是稍有些沉滞。小弦隐隐听到竹屋外蒙泊国师讲经的声音犹在,心中大奇:“你是谁?”那声音道:“许施主好,老衲蒙泊。”小弦一呆:“那外面讲经的和尚又是谁?”旋即醒悟过来,“你会腹语术?”
  “老衲那不肖徒儿曾说起许施主聪敏过人,今日一晤,果然不假。”他的语气平缓,仿佛只是在诉说一件事实,但小弦却能十分清晰地感应到他对自己的褒奖,仿佛还能亲眼看到蒙泊国师唇边的一缕笑容。
  小弦笑道:“大师说的是扎风喇嘛吧。嘻嘻,那时在擒天堡,我对他多有得罪,想必他定然狠狠告了我一状,他可好吗?”蒙泊国师却道:“扎风从擒天堡回吐蕃后就被罚面壁思过,至今仍在闭关。老衲是从涤尘日里第一次听到你的名字,这才对许施主动心一二。”小弦一呆:“宫大哥?他,他如何不肖了?”
  “老袖五名弟子中,本来唯有涤尘最合吾心,可承衣钵,只可惜……”说到这里,蒙泊国师忽然吐出一句藏语,而他一惯平实的语气似也有一分叹息。
  小弦听不懂藏语,忽想到初遇宫涤尘时他曾唤自己“杨惊弦”,并说是听了扎风喇嘛的描述。但听蒙泊语意,扎风根本没有机会提到自已,就被罚面壁,以宫涤尘的高傲心性自然也不会特意去问,他又是从何处听说自己从前的名字?难道宫大哥果真是与御伶堂有关?
  蒙泊国师又道:“许施主可知这屋中的两幅画有何含义?”小弦思索道:“大师说一人盗窃,一人杀人。那这被吊起的男子想必是盗窃钱财的小偷,另一个定是杀人之徒。这两幅画莫非说的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道理?”
  蒙泊国师简短道:“铁签刺体、千刀万剐者犯的才是盗窃之罪。”小弦一怔,只听蒙泊国师续道:“许施主想来已见到门口的‘法’字了吧?”小弦呆了一下,忽然醒悟:“我明白了,表面上盗窃虽比不上杀人,却要看所盗何物,所杀何人?”
  “杀人者虽穷凶极恶,但那盗者虽不过窃几十银两,却令一家数口贫困致死。其中罪孽轻重,自不可同日而语。”蒙泊国师依然不动声色,淡道,“所以杀人越货,不过害一人之命,盗国窃权者,害的却是天下百姓!”
  小弦沉思,蒙泊国师自此再无言语。
  ※※※
  且说水柔清走入第一间挂着“佛”字的竹屋,进屋首先看到的,是一张大大的围棋棋谱。那棋谱足有五六尺方圆,占据了整整一面墙壁,棋已至中盘,黑子所占之位亦隐隐组成了一个大大的“佛”字。
  宫涤尘随之入屋,立在水柔清身后:“清儿姑娘可懂围棋?”水柔清并不回身,略点点头:“稍知一二。”宫涤尘笑道:“不知清儿姑娘棋力如何?这盘棋现在轮到黑子下,姑娘可有起死回生之术?”水柔清定下心神看谱。
  四大家族杂学极多,她在围棋上的造诣虽不比象棋,却也不弱于普通棋士。但见谱中黑白纵横,数条大龙纠结在一处,双方都无回旋之机,局势极为复杂。黑棋稍落下风,如今最关键处应该是将中腹棋筋作活,才可以继续对外围白棋保持攻势。可这块棋筋虽可两眼苦活,但势必将白棋外围撞厚,影响其余几条黑龙。只要一招落子不慎,便可能前功尽弃,再无翻盘的余地。
  水柔清思考良久,也没有想出万全之策,一时沉吟难决。
  忽听宫涤尘淡然道:“清儿姑娘可知为何这盘棋以‘佛’为名吗?”水柔清亦是极聪明,一时心里隐有所悟,却不肯在宫涤尘面前示弱,冷哼一声。
  宫涤尘也不以为意,自顾自道:“佛法讲究舍身成仁。一局棋有舍有弃,为了最后的胜利,原本无须看中几枚残子。只不过若是将这棋局换成了人间尘世,便有许多恩仇情怨夹杂在其中,欲弃无从,欲舍无力……”
  水柔情猛然一震:对四大家族与御泠堂的千年恩怨来说,每一个人都是一枚棋子,只要能求得最后胜利,舍弃原不足惜。只不过当这被人轻轻舍弃的棋子换成父母亲人,才变得如此难以接受吗?她不禁喃喃道:“可我,应该怎么办才好?”
  宫涤尘笃定一笑:“对于棋者来说,胜固欣然,败亦可喜,大可收拾残局再战山河;但对于陷人世情的凡夫俗子来说,恩怨纷扰原没有什么解决的方法谈得上‘最好’。所以,这一局说的并不是棋理,而是佛道!”水柔清脑中一片紊乱:“那又如何?”
  宫涤尘不语,上前双手轻拂,将那张棋谱卷入袖中,转身出门而去,只留下呆立在竹屋中、忽然流下两行泪水的水柔清。
  ※※※
  “宫大哥,清儿在哪里?”看到宫涤尘走入竹屋,小弦急忙发问。“你放心,我可不敢对你的清儿姑娘有丝毫不敬。”宫涤尘的目光中似乎有一份揶揄。
  小弦的脸微微一红,望定宫涤尘,一字一句道:“宫大哥,你会骗我吗?”宫涤尘一愣,面对小弦真诚的目光,机智如他,一时竟也不知该如何回答,许久后才勉强点点头:“你想问我什么,我一定如实问答。”
  小弦知道外面的蒙泊国师定能听到这番对话,只好语意隐讳:“我与何公子见过泼墨王。”宫涤尘一震,冷笑道:“他还好吗?”小弦道:“他疯了,还不停画着一个女子,而且,我知道……”宫涤尘忽然抬手止住小弦:“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情景吗?”小弦眼中又浮现出温泉边永生难忘的一幕,重重点头。
  宫涤尘长叹一声,缓缓道:“那一日,我之所以去温泉洗浴,是因为他的眼污了我的身子!”小弦忽然大叫一声,眼中涌上一层迷蒙的泪光,上前两步捂住宫涤尘的口:“宫大哥,不要说了,我们是好兄弟,永远是!”事实上他的心中虽有无数怀疑,却从未想过宫涤尘居然会向自己直承其事。这一刻,既被他对自己毫无保留的信任所感动,亦害怕再问出什么更难接受的真相。
  宫涤尘轻轻拨开小弦的一手:“我早就告诉过你,有些事情当时不必对你说,但日后总会让你知道。只是,一旦到了这一天,我们却无法再做兄弟了。”
  小弦听宫涤尘说得郑重,吃了一惊:“宫大哥,我并没有怪你隐瞒啊。泼墨王反正也不是什么好人,你就算打死他,我也不会不认你做兄弟。”说到这里他方才醒悟,如果泼墨王画的那名女子果然就是宫涤尘,那么自己这个“大哥”实是女扮男装之身,确实是无法再做“兄弟”。想到这里,小弦不由松开抓紧宫涤尘的手,低声道:“难道,你……你真是女子?”
  宫涤尘苦苦一笑:“除了我的家人,你是第三个知道此事之人。”听宫涤尘承认此事,小弦心中百般滋味涌上,一时不知是喜是忧:“还有两人是谁?”宫涤尘长叹一声:“一个是我师父,一个就是那已疯的薛泼墨。”
  原来宫涤尘初入京师,结交各方人物,并无人怀疑她女扮男装的身份。而她身怀蒙泊师那“试门天下”之题,对学富五车的乱云公子、书法极佳的泼墨王等人刻意结识。乱云公子也还罢了,偏偏泼墨王薛风楚擅长绘对人物的形象神态把握细致入微,竟被他从宫涤尘平日举止中瞧出蹊跷。泼墨王心计深沉,见宫涤尘谈吐不俗,更有蒙泊国师这个大靠山,不由见色起意,一面邀其游山玩水,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