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节
作者:
孤悟 更新:2021-02-20 14:37 字数:47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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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清棠不以为意,反倒有些怀念这种被父亲口是心非念叨的感觉,笑道:“在宫里有外人在要做出那个样子,这里只有我们父女两,还讲究那么多做什么,父亲你现在不也没把我当太后娘娘吗。”
“哼,五年没回来,还是没有长进。”柳绍棣眼睛看着书,语气虽然没有半分起伏,但就是让柳清棠听出了他话里的浓浓不满。不满她她从进宫后就没有回过柳家。
柳清棠不回柳家,最初是因为要接手朝政忙乱的没有时间,后来则是为了避嫌,怕自己和柳家走得太近让皇帝外甥觉得他们有二心。而且她看父亲渐渐与她疏远,还以为他是不愿意让她回来。但是今日听他这么一说,父亲也是想她回来的。
“我知道了,以后,我每年都回来看你们好不好。”柳清棠撇过头装作去拿红枣糕,趁机眨掉眼泪。“不然我隔几个月就回来一次。”
“隔两年回来看看就行了,哪能隔几个月就回来。你是太后,别让人抓到你的话柄。”柳绍棣看自家女儿这样就要皱眉。明明前两年看着行事还算妥帖,这些日子以来忽然就变了,女儿能回来看他固然好,但是他这些日子就一直在担心她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他。
“清棠,执政之初,你要锋芒毕露是为了震慑大臣们,帮皇帝坐稳皇位。但是现在皇帝年纪渐长,你就应该慢慢的学着放权,而且不该再像当初那样强势。”否则日后皇帝长大了她要怎么收场,那些有心踩她的大臣也会抓着这个来提醒皇帝,到时候她和皇帝之间必然会心生嫌隙。
柳绍棣虽然心中担忧女儿,但是说起话的语气却像是不满,再加上那冷凝的表情和皱起的眉,整个一副教训人的样子道:“这段时间以来,你行事太过急躁和反复无常,当初你是用的雷霆手段让人敬畏,那现在该当用仁政使人信服,更不该在朝堂之上树敌太多。”
柳清棠垂着眼,看着书桌上的一方笔洗出神。她前世也像是父亲这般想的,再过两年,后宫进了人之后她就开始将手中大部分的权放给了皇帝,还有自己多年经营的那些人脉全部给了他,自己在后宫当个修身养性的太后。
父亲更是一贯就低调,甚至为了不让皇帝外甥看着觉得堵心,为了不让他觉得外戚揽权,她的哥哥,那么优秀的人都没有进入朝堂,像个纨绔公子一样游手好闲。
她还清楚的记得哥哥小时候明明曾与她说过,他日后长大了也要入朝堂,当一个惩恶锄奸的大官。可是就是因为她这个身为太后位高权重的妹妹和手握兵权的父亲,哥哥壮志未酬。但他从来没有抱怨过,一直都是笑着支持她和父亲。前世那么多年,她没能回家,开始几年还能在上朝的时候见一见父亲,可是没能入朝为官的哥哥,她竟是十几年都没见他。
方才在倚竹苑,她是有多艰难才忍下了满腔的愧疚和泪,平平常常的和他说笑。但就是这样,她还是扔下秦束匆匆的就跑了。
其实,她现在越来越清楚,不管他们如何做,只要她还是曾经有功于皇帝,代年幼皇帝处理过政事的太后,皇帝就不能与她交心。因为看着她叫着她母后的时候,就像是无时无刻在提醒皇帝,他的皇位是她这个女人给他挣回来给他保下的,她就像一座大山压在皇帝的心里。作为一个皇帝,他的心中会痛快吗?恐怕最想的就是处之而后快吧。
还有父亲,只要他还握着兵权,皇帝和首辅就不会放心他这个外戚。除非父亲放了兵权,可是一旦放下兵权这双刃剑,不等皇帝出手,那些曾经父亲的政敌就会一拥而上的想将他踩下去。
曾经她和父亲都天真的以为,退,便能表明自己的心意,便能相安无事。但是他们都错了,一步退便步步都要退,到最后退无可退了就是一个死局。所以,这次她不能退,也不愿退!
“你有听到我说话吗?”柳绍棣简直要被柳清棠无所谓的出神态度气的摔书,他在这里担心了这么久,看女儿的样子倒像是不当一回事。
“听到了,父亲只管放心便是,女儿自有主张。”
柳清棠说得淡然,却让柳绍棣听得色变,他看着安静坐在那里喝茶的女儿,半晌有些艰难的问道:“告诉我,你是不是生出了那不该有的谋逆之心。”
场面顿时冷了下来,柳清棠手一颤,将茶杯放在桌上发出喀的一声轻响。抬头看向父亲,她轻声开口道:“若我说是呢。”
柳绍棣闻言,眼神复杂的看向女儿,久久不知该说些什么。他要怎么说?难道要因为这个抓了她吗?这是她疼了几十年的小女儿,和他最爱的妻子长得那么相似的掌上明珠,就是别人说上一句他都要带着人去教训那人,他自己怎么可能舍得伤害她。
“父亲不用担忧,女儿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柳清棠终究还是不忍心看见父亲夹在家和国之间,主动开口说道:“我们柳家世代都是忠臣,我怎么会让柳家蒙羞,我会作为太后好好辅佐皇帝的。”
可是柳清棠的话并没有让柳绍棣感到放心,他很清楚自己的女儿究竟是什么样的性格。如果她真的没有这种想法,会犟着性子和他闹,觉得他不该误会她。可是现在,她的表现实在平静的让他觉得越来越担忧。
“清棠,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
“遇到了什么事?”柳清棠忽然笑了,她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两扇竹窗,看着外面的绿意平复了一下心情,然后转过头来用最平稳的语气道:“父亲,你相信死而复生吗?”
☆、第三十一章 父章女
第三十一章
“父亲;你相信死而复生吗?”柳清棠轻声问道;然后不等柳绍棣回答,就又丢下了一句:“我死于元宁十五年的秋天。”
柳绍棣听到这话;有些错愕,脱口而出道:“怎么可能!”
柳清棠看着自己的父亲,眼里一片幽深,语气无波的接着道:“是皇帝赐下的毒酒。我死后你和哥哥也死了;外戚柳家意图造反,这就是皇帝为我们的死安排的罪名。”
柳绍棣看着自己的女儿;神色严肃又严厉;抿着唇没有说话。柳清棠幽幽的看着他,同样没有再说话。
过了很久;柳绍棣才开口,“你是说真的。”
“我还记得毒酒入喉的烧灼痛苦,还记得魂魄混沌之间看到父兄人头落地的悲怆,还记得见到护我之人尸骨无存的憾恨……若是可以,我宁愿那只是一场噩梦。”
“可是我日日夜夜被这噩梦困扰折磨,不得安生不得解脱。人死后本该入地狱轮回,可是睁开眼,我发现自己回到了十年前,一切都还来得及挽救的时候,我喜极而泣又心虚惶恐,甚至分不清现实和虚幻,从那天醒来已经过了几月,但是直到如今,我依旧时常陷入浑噩。”
“父亲,你知道吗?我每一日都在担心自己会陷入癫狂,因为我那满腔不得解的恨意……”还有看到你们对一切都不知情的痛苦,一面在庆幸着你们不必如我一般感到折磨,一面又在为了这只能独自承受的秘密不堪重负。
就算她这辈子将那两个罪魁祸首首辅杀去,压制住皇帝,可上辈子已经发生的事刻在她的脑海里再也不能抹去了。她有时候突然看到身边秦束那张脸,会想起那时候看见的被蚊虫蛆爬满的腐烂面容。她甚至觉得,秦束还有父亲哥哥都已经死了,而现在在她身边的人再也不是原来的他们。
可是重生,重新开始一次生命,这是多么逆天的一件事,怎么可能没有代价。或许那些挥之不去的噩梦就是她重新得到的代价。柳清棠很清楚,世间的事有因就会有果,不会有无来由的偿还和得到,就像不会有没有理由的爱意一般。
宝物曾经被摔碎有了裂痕,就算现在依旧完好如初,她还是会记得那些裂痕。但是那又怎么样,她只会紧握住宝物,再不让人有弄出裂痕的机会。那些事能让她痛苦,却绝不能打倒她,只会让她在这痛苦中更加冷静。
柳清棠脸上出现了一些痛苦茫然之色,紧紧握着拳站在那里。再也看不出来刚来时那刻意装出来的平静,眼中常带的笑意更是半点也不见。
明明看上去那样的难受,可她偏偏又像是一杆修竹,有股绝不低头的气势,仿佛要撑起一方天地。
柳绍棣看着这样的女儿,感受到她心情的起伏,从来都顶天立地被无数人当做军魂的男人,整个人竟然有些踉跄。
他清楚的知道自己的女儿是什么样的人,她坚韧固执又要强,从小到大几乎没有像他服过软,可是今日她竟然控制不住的在他面前表现出这种模样,如果没有经历过那些,那他的女儿不会变成如今这个样子,这种仿佛困兽的感觉,怎么会出现在他那个内心深处从来都是柔软善良的小女儿身上。
不管这件事再离奇,柳绍棣还是相信了,因为他相信自己的女儿,相信那个将亲情和责任看的比什么都重要的孩子,不会编造这种谎言来欺骗自己的父亲。
一旦相信,想起她说的那些,柳绍棣心中就升起巨大的愧疚和自责。
他多年来守卫南朝疆土,保卫南朝不被他人侵犯,给无数南朝人带来安宁的生活。可是这样的他却守卫不了这个家,那时他没能挽救爱妻的性命,没能保护好大女儿,现在连小女儿也不能保护好。
一次又一次,柳绍棣明白了自己是这样的无力。如山一般的男人颓丧的坐在椅子上,神色中终于带出了些疲惫。
就和父亲了解女儿一般,柳清棠也清楚父亲是个怎么样的人,因此她收敛起自己的情绪,深深吸了一口气走上前抱住了沉默的父亲。
“没能救下父亲和哥哥,没能保住柳家,所以一直以来我都沉浸在愧疚中,就算是现在依旧是这样。”
柳绍棣稍稍迟疑,还是将手环在了女儿肩上,嘴唇蠕动几下,有些叹息的道:“这本不该由你来承担,是我没有做好。”
似乎开了个头,接下去的就容易多了,柳绍棣环着似乎在默默哭泣的女儿,安抚的摸了摸她的头。
“当年你母亲去世时,拉着我的手说要我好好照顾你们兄姐妹三个,可是我一直就不知道该怎么做,如今更是证明了这一点,如果她知道了,一定会狠狠的骂我。”
“这世上,还有人敢骂父亲你?你一皱眉就吓死人了。”柳清棠没让父亲看见自己的红肿的眼睛,抵着他宽厚的肩膀,用还有些沙哑的声音笑着道。
“你娘以前总喜欢骂我,只有她从来不怕我。你不仅是长得和你娘很像,在这一点上也很相像,从来不管我的脸色自顾自的做自己想做的事。”
她从来没见过那个他们口中爽朗热情又温柔大方的娘亲,就连做梦也没梦见过。曾经她以为有姐姐就可以了,但是最渴望母亲疼爱的年纪,她失去了当做母亲看待的温柔姐姐,后来她的生命里最亲近的便只剩下父亲和哥哥。“对不起,父亲,我恐怕今后还会做一些让你觉得不开心的事。”
柳清棠放开父亲退后一步,眼神坚定的与他对视:“我不可能放弃复仇,那些前世伤害了我们的我都不会放过。我或许会做一些连自己都想象不到的事,变成一个和许久之前的柳清棠完全不同的人,或许会让父亲你为难。但是,原谅女儿的不孝,我一定要按照我自己的想法走下去。”
“淮旭……皇帝你也要杀?”柳绍棣沉默良久,只问了这么一句。
“这要取决于他是不是依旧想置我们柳家于死地。”柳清棠说这话时眼神坚毅而冷酷,不过考虑到父亲,她又放缓了语气道:“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去动皇帝,毕竟他的身体里也有柳家的血。”
“如果一定要做到那种地步,就让我来吧。”柳绍棣忽然开口道,神色是和柳清棠同样的坚毅,同样的不容拒绝。这对父女在这一刻看来是那样的相似。
柳清棠瞪大了眼睛,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父亲会这么说。在她心里,父亲不会允许她有这种近乎谋逆的心,本以为他最多只是会对自己以后将要做的一些事视而不见,但是现在他竟然说,要让他来做?柳清棠转念一想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有些动容的喊了一声:“父亲……”
“我是一位父亲,怎么能将我的责任让儿女去背负。”柳绍棣站起身来,挺直着脊背看向书斋一面墙上挂着的山河图,“而且我守护的是整个南朝的稳定安宁。”
柳清棠在这一刻,放下了心中的某个重担。她最初以为最坏的结果就是父亲不相信自己,要与自己这个不孝的女儿决裂,幸而他选择了相信,她害怕的事情没有发生。听着父亲的话,柳清棠仿佛有了主心骨,却又十分的想哭,因为终于觉得心安和放松。
又说了一阵,大致将前世那些恩怨说给了父亲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