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1 节
作者:京文      更新:2021-02-17 02:45      字数:4762
  起手无悔,他在独自决定这一切时候,难道竟是毫不犹豫的么?
  麒麟只觉得泪水盈亏,耳畔嗡嗡,却听不分明戎皇说的话。后来她眼前愈来愈迷糊,竟在梦中见到了皇叔,麒麟紧紧抱着他,言辞尖利:你是不是无脸见我?那为什么你居然活到了今天?你为什么不干脆毒发攻心死了,以全了你这个救世主的名头?
  然而皇叔的身子冰凉,任她怎样恶毒逼问,他只是脉脉、脉脉望着麒麟,不发一言。
  麒麟又怔怔问:“你是来告别的吗?”
  皇叔展颜一笑,笑得仿佛满树花开,麒麟正想再将他抱得紧些,这梦却醒了。
  阿青兴奋喊:“将军快来!陛下无事了!”又与麒麟道,“陛下安心,许是您一夜未睡之故,方才您竟是睡过去了。将军吓坏了,我说无事,将军才由得您睡了一会儿。”
  麒麟缓缓起身,怔怔环视周遭,知道自己依然身在燕宫之中,心头一片冰凉。她抚抚枕畔的短剑,觉得此生之所望,全都渺渺无所依托,姐姐总说自己不祥,她岳麒麟大约才是那个不祥之人罢。
  隋喻入内告诉她闽皇回了国,面上却含些笑意,麒麟有些难过:“隋将军想说什么落井下石的话,但说无妨。”
  隋喻道:“臣已然命他们备了马。”
  岳麒麟恨道:“朕不入楚。”
  隋喻小心蹲在麒麟榻边,笑道:“臣并没有让陛下入燕。不过戎皇临行,与臣说了两件要紧的事情。”
  岳麒麟攥紧了短剑:“戎皇还能有什么要紧事,朕方才就该杀了他!”
  隋喻支走阿青,并未理她的气话,竟是沉声劝:“祥瑞……你不要意气用事。当日换药之夜,戎皇的确许了摄政王援兵、龙舍利两样,然而摄政王如若不允,你猜单遥那个疯子,他又作何打算?”
  麒麟听得有些不以为然:“单遥至多是个伪君子,疯却是不疯的。”
  隋喻摇头道:“臣未曾用过深情,便也不能懂得情到深处的滋味,想来到了那个份上,人皆会疯的。单遥当日发誓若金雪莲不得,他不但要在战场拼力厮杀启楚二军,还要毁尽龙舍利,让您从此再不可得。”
  岳麒麟心一沉,仍是咬牙:“那又如何!大不了同他拼了,朕大不了无后便是,那个人的命才要紧啊!”
  “陛下可记得,因为雪莲生于阴山之故,当时神医制药,必得用戎醴泉之水方可入药?”
  “记得。后来……喜宝分明取回来入药了啊。”
  “那是后来的事情了。戎皇告诉臣,他当日乃是志在必得。他料定了你们尚未取水,早嘱了高手守于戎醴泉上游,若雪莲不得,则毁泉以祭他爱妃,令你们手中的金雪莲形同废物,至此玉石俱焚。”
  麒麟久久不发一言,隋喻小心唤了声:“陛下?”
  麒麟咬唇:“他何以不肯同我商量商量,许还有别的法子的……”
  “陛下若处在摄政王的位置,陛下会如何选?”
  “……”麒麟咬唇思量半天,在三年后的今天,立他当日的处境再作抉择,依旧是一筹莫展。一时间心如刀绞,泪如雨下。
  “臣自认,从未对什么人……用过深情,然此事若换作臣,臣自知必死无疑,必也只能如是选罢了。”
  麒麟抹干泪,又叹:“即便没有法子,他不是也活到了今日?因为要死,所以就不可以相守么?那朕也是要死的,各自着等死就好了!”
  阿青探了脑袋进来:“不是这样的!”
  隋喻呵斥:“放肆。”
  麒麟却唤:“进来说话。”
  阿青入内,正色道:“我不知陛下与将军谈论的旧事,但在楚京之时,师父赏识我的天赋,故而也容我为王爷把过几回脉的。其实王爷三年前本来确是必死,若非……”
  隋喻催促:“不得卖关子!”
  阿青吐吐舌头:“那个漂亮的木盒子我见过的,师父说,当年她抱了空盒子离开,心中亦是十分难过,后来……她在空盒之内,发现了留在盒底的三片金雪莲的叶子。故而师父熬炼成药,劝说王爷服下了。那叶子虽无力回天,却有延命之效。对了陛下,我还私下听过一回壁脚……”
  隋喻黑了脸:“小小年纪居然爱听壁脚。”
  阿青脸一红:“我也是想听王爷的那个好友薛大人……会不会同王爷谈论起将军。不过那回,薛大人怪王爷不肯上燕国看望陛下,王爷淡笑着说,死别这种事,一次就够了,不兴两次三次的,陛下为了先皇之事伤心至今,再经不起一次伤筋动骨了……”阿青眼眶都红了,“陛下,王爷也挺可怜的,若不是为了那小皇上,想必早去了。恕我说句心里话,不见得让他跑来跟您说,‘我上次想好要去死的,因为没死成,所以重来过’吧?”
  隋喻狠斥:“一派胡言!”
  麒麟心更如小刀子一口一口剜:“阿青去岁可曾为王爷把过脉?”
  阿青点头:“临行前,师父还唤我去把过一回的,王爷的情形不大好,胸口时常剧痛,咳血,怕是过不了今年冬天了。”
  隋喻更恨了:“你这丫头如何不早说!”
  阿青噙着泪:“上回我进宫,将军对着我千叮万嘱,说是不要在陛下面前提起王爷,平白惹陛下伤心,这分明都是您说的啊……”
  隋喻气不打一处来,过来半天方道:“陛下,臣已然备了马……”
  麒麟狠起心肠,心中难过如焚:“我若跑去,他这些年的苦心岂不白费了?他若已将当年之别视作死别,那我去算是给他挖坟的么?”
  “不是去楚国,陛下,戎皇……临行告诉臣,启国北部有座青狱山,近来有山民在那处又找见了一株金雪莲,预计今夏盛开……”
  岳麒麟一跃而起:“隋喻你小子现在卖关子卖成精了,一上来就说这个,朕还问那许多乱七八糟作甚?他为什么要去死朕不管,朕只要他活着!速速上路,随朕去一趟舅舅家!”
  “陛下您别急,臣已给秦将军去信……”
  岳麒麟一路往外,上了夜骢方道:“如何不急?戎皇这个混蛋为了他那爱妃什么事情做不出来?这回若被他抢了先,朕杀了他也无用!朕先上路,你随后就跟上来。”
  隋喻道:“陛下莫要担心,戎皇那位爱妃,次年难产,戎国没了龙舍利,故而她……前年已然死于血崩。”
  夜骢本已踱了几步,麒麟忽顿了顿,心中难免唏嘘,真是可恨之人更有可怜之处。她冷哼一声:“难怪单遥剃了个光头,这算是祭奠亡妻?”
  “陛下,戎皇告诉臣,他就是执念太深,以致美人终究离他而去,他……求而不得。”
  麒麟催马上路:“隋将军想劝朕什么?怕朕求而不得失望?朕的执念更深,此番若救不回朕的美人,朕可不会学他单遥,朕必将那青狱山剃作光头!”
  **
  岳麒麟到启宫,竟是遍寻不见秦伯纲。追去秦将军家中,方见他浑身是伤的模样,追问半天,病榻上的秦将军只是含混其次。还是回宫后听舅舅说了方知:“秦将军早料你回来求这金雪莲,为你亲去探了一遭,你自己看罢……”
  岳麒麟大骇:“青狱山如此险峻?”
  启皇叹道:“难于登天。”
  麒麟泪水滂沱:“舅舅,听闻此莲夏末方可采摘,你从来无所不能,还有时日,你总能想出办法的,朕欠你良多,此番真是最后一回相求了。他若去了……朕绝不愿苟活!”
  启皇听了麒麟此话,亦是伤心透顶:“你道舅舅此前不曾派高手为你去探过?十之八|九,有去无回。你也看见了,就连秦将军的身手,仍是……这还不过只是探路。舅舅真的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启皇一贯宠她上天,从来有求必应,今日将话说到了这个地步,岳麒麟知道无计可施,只得问:“那舅舅将青狱山的具体方位和所在,细细告诉我。”
  启皇哪里肯说,闭了眼老泪纵横,坚不肯说。
  麒麟要挟:“那我去问秦将军好了!”
  启皇长叹:“伯纲亦不会告诉你的。戎皇爱妃之事祥瑞想必也已耳闻,这世间的缘起缘灭……祥瑞还是看得淡些罢。”
  麒麟吃了好大一颗软钉子,在启宫宿了一夜,次日便归了燕。
  启皇只道外甥女已然打消了此念,虽然唏嘘,总算暗暗放下了心。
  启皇陛下不知道的是,十日之后,他这打不倒的外甥女自启国回燕,急召长公主岳骐骥关起门来商议了几个时辰,便再次策马上了路。
  **
  卓颂渊这日并未去上朝,因为连日咳血咳得猛烈,故而歇在家中养病。中午却接赵公公传诏曰,说皇上请他去慈宁宫赴午宴。
  身子虽是疲累,想着这样的家宴终是一餐少过一餐了,便仍是起了身。
  浓荫遍地的暮春时节。
  慈宁宫院子里的树丛间,肥鸟正极不客气地乱窜,精力充沛。
  各种缠藤类的植物,如同思念般疯长。
  他穿过平日熟悉的回廊,步入母后的设宴的水榭,今日水榭之中竟有琅琅乐声,想必除了皇上,竟是还有外客。这个成义也真是的,何以将外客带来慈宁宫?
  然而那乐声一住,入耳的笑声,让他的心不由一紧。
  却听卓成义嘻嘻道:“听闻陛下十分辛劳,日夜劳形政务,面色倒还是那么好看。方才当着鸿胪寺的人,朕只得一本正经的,想死朕了,岳哥……陛下还不快让朕抱抱。”
  “男女有别,成义你不许胡来,哀家替你抱抱就好。粉团儿出落得愈发漂亮了,这眉眼脸蛋身段……啧啧啧,你小叔叔没福分呢。可怜的小粉团儿,这些年当皇上很苦罢?花一样的年纪,却埋在那阴阴暗暗的皇宫里。”母后似是很有感触的样子。
  卓成义更有感触:“可不是!”
  那个让他魂牵梦萦的声音嘿嘿笑,清亮纯净得一如昨天:“有什么苦的……心底有人,暗里有光。”
  作者有话要说:薛云鹏:不必怜香惜玉!强上他!
  96追夫记
  彼时在雁门;卓颂渊告别麒麟之后不过两日,大约是分手时心内悲恸太甚;久违的毒发如期而至,褚良春预判的寿限果是到了。依当日情形,他本当客死归途。
  要不是盛雪莲的木盒乃是麒麟早早派人特制;那三片遗落在盒中的叶子,必已枯了。褚良春发现这三片鲜嫩叶子的时候既惊又喜,精心炼制出了三颗救命药丸,苦口婆心劝他留住青山。
  卓颂渊自深渊中经了一回希望,再跌落下来;又与麒麟永别,大事已成;他却早已不复当日心境;颇有些万念俱灰。若非褚良春苦劝他小侄儿尚且年幼,他几乎想要放弃服下那三颗药丸。
  后来卓皇叔侥幸捡得性命回去,两年前,趁着春天薛大人亦归了楚京,将薛云鹏唤入宫中,当着小肉包的面,郑重其事将卓成义托了孤。一来是期望成义知了真相早早懂事,二来他还得靠他写信装病稳住麒麟,好让麒麟安心做她的女皇。
  小肉包闻言大恸:“皇叔受了那么多苦……皇叔您为什么不早说,朕不能没有您的啊!”
  卓颂渊闻声安抚侄儿:“臣不是还在么。”
  卓成义泪水不住:“皇叔私自李代桃僵,却不问一问岳哥哥的看法,她必定恨您一世。”
  卓颂渊声音迟滞了好一瞬,竟是无话可说,只能转而教导侄儿:“成义……并非李代桃僵,这乃丢车保帅。”
  卓成义聪敏过人,哪里肯理:“朕一直当皇叔乃是谦谦君子,与我那小婶婶情投意合,如今看来,不过是朕的叔叔在欺侮别人家的小姑娘罢了!难道不觉得无耻?”
  薛云鹏听不下去,不怕死地跪劝:“皇上少说两句罢,王爷险些就……他因无力回天,心中已然极苦。”
  远方是可爱可亲的岳哥哥,身畔是数着日子就要失去的亲叔叔,小肉包根本无法止了这泪水奔流:“薛爱卿您说句公道话,皇叔若不答应戎皇那个疯子,便由得他玉石俱焚,又如何?岳哥哥……我小婶婶必定亦作如是想,大不了与他死拼便是。朕不晓得这些情情爱爱的滋味,但光想想皇叔从此就要撇下朕,朕便觉得天已然塌了!”
  卓颂渊沉声斥:“皇上务请小声,臣无意让太皇太后知悉此事。”
  卓成义压低了声,小肉手死揪住皇叔,盯着他的双目沉痛问:“岳哥哥难道不愿与皇叔同生共死,宁肯苟活?”
  卓颂渊心如刀割,一时声音苍凉黯淡:“若存一线同生之机,臣……自问舍她不下。”
  肉包子狠戾不已:“皇叔常教我,有一种情形下切不可心慈手软,那便是为人所制之时。那单遥只身去的雁门,皇叔大可将他……”
  薛云鹏禀道:“皇上,当日那戎皇敢只身赶赴雁门,却早已在国内留下密诏,若是单遥未能按时安返戎国,戎国国内必有动作。臣之后并未死心,多方求证,却只得佐证,单遥那夜并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