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0 节
作者:京文      更新:2021-02-17 02:45      字数:4912
  与此同时,薛云鹏亦得了极不好的消息,他派出那十名看守金雪莲的高手只归来两名,却是空手而回,而其余八名皆在一次雪崩中不知了去向。
  卓颂渊立在亭中,怔怔捏着那个玉麒麟,那是岳麒麟给他的文定之礼。他觉得自己近来真是被那小东西哄得……自信过了头。从峰尖跌落至谷底,也不过就是十来日的工夫。
  九月中的北国的秋天,已然渐渐显露出肃杀之气。朔风一掠,便是满目的枯草低伏、河川惨白。而群山寂寂,连绵不见尽头,在峰与峰之间淌动的,惟有天上那无常的流云。
  他的性命事小,可他若是没了性命,小东西被他推至这个骑墙境地,如今又用什么来应对之后的变故?
  薛云鹏却是个乐观的,捶他一把道:“车到山前必有路,你别跟我乱托孤啊,哪有将嫂嫂托给兄弟的,你不怕我夺爱么?”
  卓颂渊见这厮这时候还有心情说笑,唯有苦笑。
  “嫂嫂从雁门发了好几回信来,说想过来陪你,我觉得也好,她在多少还能说几句宽心话给你,你一人就只会胡思乱想。”
  卓颂渊语气不善:“她胆敢跑来试试!”
  薛云鹏还欲相劝,一撇头,却见亭外立着夜骢,骑在夜骢上的那个小人唤:“颂渊,我就是胆大包天来了,你待将我怎样?”
  她手中小心翼翼捧了一只极漂亮的雕花木盒,面上眼中,皆是盈满笑意。
  亭外的白夜已然闻声跑来调戏,麒麟尚骑在马上,二马却已交颈依摩,如入无人之境。
  天边流云忽而静了,天色将晚,斜阳微醺,仿若喜幔徐徐覆下。
  87小红烛(上)
  薛云鹏望着雕花木盒;冲马上那喜气洋洋的小人询问着打了一个口型。
  岳麒麟一扬脑袋,只给他得意一笑;并不答他;只单手解下披风,往薛大人那厢利索一抛,薛云鹏向后跄了两部,接住了。
  “劳烦云鹏回避一下,孤与你哥哥有两句体己话要说。”麒麟说完;重抱了抱那只木盒。
  薛云鹏难得见麒麟同他说话这般霸气,先头也被怔了一怔,凝目又一细看,这小家伙倒很精细;大约是担怕一路上将东西摔了;那木盒之上还缚了一条细绳。
  她如此慎重,他不必再问,也知自己方才猜得没错,此木盒之中,必是那救命的金雪莲无疑了。世事奇妙,王爷的性命此刻竟是全在这个盒中,薛云鹏心头不由得亦有些感慨,故而随即知趣地抱着披风撤了:“来得正好,他……正闹着脾气,嫂嫂好生劝他。”
  薛云鹏一退,岳麒麟赶紧将腰间细绳解了,望望亭中那个从头至尾根本不曾理会过她的人,欢喜唤道:“还不过来帮忙!”
  卓颂渊沉黑一张脸,似乎一直都只顾远眺群山,一望不肯望她,此刻冷声道:“太子如此本事,本王不知还能帮你什么?”
  岳麒麟无奈又心疼地摇了摇脑袋,孤的情郎啊……就是太缺爱了。
  她索性将那细绳往脖间一挂:“哎,好罢好罢,孤自己姑且试试,看能不能跳下马来。”
  卓颂渊听了奇怪,小东西的身手再不济,能不能跳马还用试么?心中暗觉不对,已然打算过去接她,岂料那家伙自己纵身一跃,不曾以双脚着地,那木盒子被她回护怀中十分安妥,麒麟却是抱了木盒子滚作了一个小团儿。
  “哎唷唷,嘶……痛死孤了。”麒麟低头小心查了一番木盒,知道安然无恙,这才想起来哀唤。
  “怎么了?”
  岳麒麟指指脚底:“昨天半夜接秦叔叔急报,说他在雁门北有些琐事耽搁,即刻便会赶至雁门,孤哪里等得,自然要速速赶去相迎的。结果一听坡下传来他的声音,便急急翻身下马,摸黑直接滚落在了坡下,跃在一堆尖利碎石子上,靴底都给刺破了,嘿嘿嘿,谁知乐极生了悲。”
  这人……卓颂渊又急又恨:“我看看。”
  岳麒麟一挡:“看什么?那么冷的天,你想冻死我不成?什么事都没有,快抱抱我是正经。”
  卓颂渊黑着脸将她一把抱起,岳麒麟得了逞,将皇叔脖子一搂,没头没脑便亲:“可曾想我了?”
  这熊孩子不单不听话,还学会自残了,他再思念她,她也是不知珍惜的,卓颂渊绷着脸:“不曾。”
  岳麒麟见势不妙,又嚎:“哎哟,不想它还好,想起来钻心的痛。到底是累了一天一夜,皇叔快抱孤进屋,好让孤歇一歇。”
  卓颂渊无法,将人抱妥了:“总那么不小心。”
  岳麒麟从头至尾只得了责怪,她拍拍怀里那个盒子,很有一些沮丧:“你都不想打开盒子看一眼的么?孤千辛万苦,原来在你眼中,全是不值一提的。”
  他不答,面上依旧不好看:“厨子李让你一人来的?”
  “方才快到了,我心一急,走得愈发快了,老李才被我抛在了后头,之前跟得紧着呢。还没答你欢不欢喜呢。”
  他安了心,方才回吻她,又缓声道:“自然欢喜。东西饿不饿?我们吃了饭再细细看。”
  等了一年的东西到了眼前,他岂能不感慨,可心头忽又有些恍惚。他心中何尝不是欣喜的,可一边喜着,又想起小东西为了此物居然还伤了自己,他又觉得自己这人对于麒麟真是太不祥了。他自以为厉害,却每每要她出手相救,到头来反倒害了她。
  小东西将他的难事一一了却,而他口口声声说要帮她护她,如今她的事情呢?复国、龙舍利,桩桩皆是山重水复疑无路。亏得麒麟还回回崇敬地仰脖望他,仿佛全天下就她的情郎无所不能。他若是当真无所不能,首先就不会同她有一刻的分离。
  如此千般感慨,一时间竟是难以一一道来。
  岳麒麟见皇叔神情始终淡得很,以为他仍为那雪莲之事忧虑,心中瞧得刺痛,又宽慰道:“但凡被人称作神医的,多半都并不爱将话说得太慢,不然便没有给世人揣想的余地了。她说金雪莲入药有七成把握,你可不能当做只有七成来听啊,那必然是极大的把握。”
  卓颂渊终于浮起抹笑:“嗯。”
  麒麟一脸甜蜜,回望漫天艳红霞光,一把搂着皇叔脑袋,亲昵道:“吃了饭另有好事情的。”
  “何事?”
  麒麟探去他耳畔轻咬,又探了手指往他脖颈里轻轻抓挠:“颂渊,如今你心结既了,今夜总是可以……由得孤放肆放肆了罢?”
  亭子里虽没有人,这究竟还是在外头……卓颂渊眉心一蹙:“东西,你如何又……”
  “如何又”,岳麒麟心中一凉,知道他又要想什么法子搪塞了。三番四次,她虽说早就见怪不怪,今日她却是一路风尘,满怀着欢喜来的。
  在她的心目中,皇叔原本不让她宠幸他,正是因着他当自己是一个将死之人,故而是没什么心思寻欢作乐的。她自从书本上学了些本事,一向也都是软语相求,不曾强霸他什么,本亦是为着怕他心伤。
  虽说麒麟根本不想理他那么许多谬论,可又觉得皇叔并不很喜欢自己小霸王样子,皇叔若非心甘情愿,那即便自己待他千般宠爱,仍是少了许多滋味。她偷偷将那些闲书看得透了,慢慢也知道知道,此事一方大约不好太过强悍,必得皇叔也肯欢欢喜喜委身于自己的时候,再引他渐入佳境,与他旖旎缱绻,方为情之上品。
  故而昨夜得了雪莲,本当由褚神医在雁门入药的,然而一来雁门当地的水并不适合入药,二来,麒麟亦想亲自为他将这得之不易的金雪莲捧了来,让皇叔亲看上一眼。她知道皇叔如今正为戎国之事愁困交加,自己却什么忙都帮不上。不若让他看看这盛放的雪莲……如此喜事,如此吉兆,就算是给她的奖励,也当以身相许了罢。
  这会儿她可怜兮兮道:“我又怎么啦,孤知道你们楚人守旧,可孤眼看这都要娶你了。孤一直也不逼你,想教你也想要孤的时候才……可一晃眼看都快一年了,除了皇叔被孤在水下撞破那回,皇叔对孤竟是没有一丝渴望的……其实皇叔的身子早就被孤看光了,依你们那些守旧的说法,皇叔的身子早就是孤的了!孤白担了这个名头,却一回也不得取用的,真是何其可怜。”
  有没有那么迟钝的人,他对她没有渴望?麒麟对他的身子恐怕倒是好奇居多,更想将对方吞了的人……他现在就有念头,想要吞了她。
  然而她将他说成个负心郎,他一时竟觉无可可驳。不由忿忿揉揉她的脸:“近来……不是忙么。”
  麒麟借机道:“听说忙……才更需要纾解的罢。孤一直很想问问皇叔,是不是此番事不能成,孤从此若成了那亡命太子,皇叔便不要我了?”
  卓颂渊臂间一紧,将麒麟往怀里揉了揉:“一派胡言。”
  “那你究竟有什么可顾忌的?”
  卓颂渊无奈道:“东西,你不能……”
  麒麟小手往他唇上一封,面上羞红,低声道:“又要说我不能有孕是不是?上月你以此作借口,我也不懂。昨夜我是月癸水方去,今晨出门时候,我还特特问了褚神医,神医居然教我说,这几日定然是不会怀上阿鹿的!颂渊我知道你偷偷也读金匮要略什么的,肯定明白的是不是,你一向是故意欺侮我……”
  卓颂渊心中半悲半喜,她竟连这个都琢磨好了。他既希望麒麟知道自己并非无情,又因为浑身的烧热有些微难堪,一时不知如何表达才好。而她的手指依然于他颈畔轻挠,他被她惹的愈发火烧火燎,只是多年养成的矜持,又让他不懂得说什么丢盔弃甲的话。
  难道他要告诉麒麟:“好,今夜本王由得你宠幸”?这个小呆子,尚不知是谁宠幸谁!
  而她的小手渐渐探入他的衣襟里,初时的触感只是冰凉,慢慢她的指尖被捂暖了,前胸那一丝若有似无的逗弄,引得他竟有些局促,哑声唤:“东西,我不能……”
  他并未想好怎么答,怀中这个后知后觉的小呆子却是误会了,他这一声“不能”,似往麒麟身上从头到脚浇了一泼凉水。她顿时抽了手不再抚他,心沉到底,泪水汪在眼眶里:“我不能,你不能……总之就是不能,好罢,好罢,孤往后不提就是。”
  卓颂渊有些慌:“东西……”他还什么都没说呢,这晚餐都还没吃,总不能空着肚子……
  幸好麒麟不曾被他这不解风情透顶的气跑,却用手一挡,不再允他说话,自己噙着热泪喃喃:“前夜我做了一个梦,梦见皇叔走了,孤就那么眼睁睁……送走的你,你同上回在云阳驿的时候一样,满面灰白,出了许多许多汗,说你这就要同孤告别,再也不见。醒来我正痛哭,秦叔叔的消息便来了,多好啊,我们再也不会分离了……没想到皇叔跟我压根不是一条心思,从前说要从了我,估计也是应付我玩玩的……”
  卓颂渊愈听心头愈紧,软声道:“你这小呆子,方才我并非那个意思……”
  岳麒麟将那个木盒子再次抱了抱,伤心得无以复加:“皇叔不必解释,搪塞了那么多回,若还是不明白,就真的不解风情了。孤是个小孩子么,瞧了孤这样不男不女的呆子,哪里会生出什么邪念,孤太自作多情了。”
  “怎的更呆了……”
  麒麟沉浸在那场噩梦里,也无暇理他,只管静静又流了一回眼泪:“成义常说自己累了,孤今日也觉累极。”
  说完那话,她再往他怀中紧紧靠了靠,脑袋一歪。
  卓颂渊还欲解释,却隐隐背上传来的低缓匀净的呼吸声。这风尘仆仆赶了一天一夜的路、跑来勾得他满身是火的家伙,居然捧着那只硌人的宝贝木盒,倚在他怀中呼呼睡着了!
  怀中的身子渐沉,并非佯装逗他,他怔怔又低头望了一眼怀中这位宝货,当真悲欣交集。
  **
  并州一带秋凉得厉害,麒麟受了伤,又睡得极死,夜黑方才醒来。
  卓颂渊早便命人在屋子里生了个火盆,她醒来的时候小脸蛋红扑扑的,揉着肚子咕咕叫唤。无尘给她端了牛肉饺子来,卓颂渊去瞧她的时候,她正风卷残云得很欢。
  卓松在她身边坐下,生怕她生着前次的气,试探着问:“睡得可好?脚还痛不痛了?”
  岳麒麟是个不大记仇的人,美味当前,心也平了,气也顺了,此前的挫折亦化作了饭量,嘟嘴哼道:“还好罢,脚痛也抵不过心痛,至于这颗被剁成馅的心么……晋阳的牛肉饺子的确是一绝,既美味,又以形补形,脚痛早已忘了。”
  卓颂渊又气又好笑:“吃饱了?”
  岳麒麟瞥他一眼:“你都不欢喜孤了,还在乎孤是不是饱的?”
  “满口胡言。”卓颂渊边替她抹嘴,边不免哀叹,无论什么伤心伤肺之事,一到这家伙嘴边,要么化作无形,要么一笑而过,要紧程度等同于一盘饺子。真不知该喜该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