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5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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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文 更新:2021-02-17 02:45 字数:4897
听到那人的一声唤,岳麒麟本来闭着的眼蹭地瞪了开来,皇叔的声音比此人低回多了,这声音温文儒雅,却是毫不熟悉……她也略微探出些脑袋,偷眼一窥:那人竟是戎皇!
岳麒麟擦擦一头的冷汗,错怪皇叔了啊。
事不关己,麒麟彻底好了奇,眼睛反倒是撤不回来了。却见岳长宁低了脑袋,竟是乖乖巧巧唤了声:“遥师兄。”声音低柔得几能掐出水来。
师兄?难道这位戎皇早年亦在燕西麓拜过师?生得如此风雅,学那种硬拳硬脚的功夫,真是太有想法了。当然戎皇他爹娘更有想法,实在也是太会起名字了,妹妹唤作单玉,哥哥……唤作单遥。
岳麒麟擦亮眼睛瞧了又瞧,确认这个声音温柔似水的女子肯定是岳长宁没错,正是那个同自己五官肖似,性子却迥然不同的堂姐岳长宁。小肉包窃窃道:“眉眼那么凶戾之人……竟会变身么?”
这位遥师兄亦很温柔:“这三年在北方无暇得见,不想竟在这遥遥异国却见到了长宁,真是好生欣喜。”
岳长宁撇开眼睛,声音已是回复了几分清冷:“欣喜么?我听闻戎皇陛下新近纳了皇妃,宠爱非常,乐不出戎,还以为不会在此见着陛下的。不想与世无争的陛下,竟也有将妹妹嫁与楚国皇叔的野心呢。”
戎皇笑意不灭:“师妹切莫要取笑我了,唤我陛下,这是打算与我生分么?旧年于燕西麓拜师之时,你便当知我胸无大志,偏安一隅,做个小国守成之君,乐而富足、了此一生,便是我的最大心愿了。领小妹妹迢迢来楚,原是想着阿玉未曾见过中原世面,我这个兄长无有什么可以给她的,领她走此一遭,待阿玉大了,也算在心中留存一笔我们兄妹昔日远游的美好记忆罢了。”
岳麒麟听戎皇这一席话,倒也觉得十分温暖。戎国地虽小,却拥有诸多珍稀宝藏,戎皇欲当个安乐之君实不为过,且这戎皇说话听来温暖和煦,句句都带着诚恳。她对岳长宁登时有些刮目相看,她只道这个堂姐素爱交些眼高于顶的功利人士,不想其间也是有这等儒雅君子的。
岳长宁与她这位师兄相处起来小心翼翼,仿佛唯恐伤了二人情谊,闻言再未咄咄相逼,只是点头笑答:“阿玉竟是长成了大姑娘,生得好生可爱啊。”
岳麒麟皱皱眉头,岳长宁几时会觉得小孩子可爱了,她一向不是最讨厌小毛孩子的?不过若是她爱屋及乌,便又难怪了。
卓成义适时同麒麟耳语:“啧啧,山芋根本不喜欢你堂姐,就是她让我帮忙来探听情形的。”
岳麒麟蹙眉暗惊,这包子,几时对山芋这般言听计从了?
戎皇听了妹妹名字,声音愈发柔和:“长宁的变化亦很大。”
长宁急问:“我变老了么?”
戎皇淡笑:“你才多大,尚值花季,如何用得上这个老字,若要说到师妹风姿……自是不减当年,更不输男儿,想必师妹功夫亦更精进了,必能如当年分别时所言那般,于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易如反掌,其色不变。”
长宁显然很喜欢被这样夸赞,低头一喜:“遥师兄说的真话假话?”
岳麒麟被麻得肝疼,这话显然就是恭维你的了,独闯百万军中……任是谁都有去无还的了,居然还问真假。可见在心爱之人跟前,智慧啊清醒啊即刻化为乌有这样的事情,并非我岳麒麟一人会干出来,理智如岳长宁,亦难幸免。
戎皇这个棉花糖脾气的皇帝居然还在好言好语:“师兄何时哄骗过你?”
岳长宁黯然嗔道:“若无此番春宴,遥师兄许是此生都懒得见我一见的了,枉我日日念着师兄。”岳麒麟预备直接昏倒在地算了。娇嗔!岳长宁她居然娇嗔!
戎皇抚慰道:“师妹本是清冷性子,如今怎变得如此会说话,说得为兄心中甚暖。我倒希望……师妹能在春宴得偿所愿才好。”
岳长宁略有些急:“得偿何愿?你难道也如父皇所愿那般,要我嫁给那个卓皇叔么?”
戎皇顿了顿,仍然温柔不已:“人往高处,这难道不正是长宁一直想要的?”
小肉包又攥攥麒麟的手:“你看岳长宁嘴角都僵了……”
岳长宁默然半天方倒:“我想要的其实亦很简单……”
戎皇十分聪明,打断她笑道:“长宁一向是最有决断的,得失取舍,无论做什么事情,无愧自己心便好了,无须求得别人认可。”
岳长宁挤出一抹笑来:“谨记师兄教诲。”
岳麒麟同肉包子一直躲到二人离去,方才自柱子后头迈出来喘气。肉包拍拍胸脯:“朕安心了,岳哥哥也可安心了。”
麒麟嘴硬道:“孤有什么不安心的?”
卓成义边拭揉脑袋上的汗,边道:“岳哥哥方才见皇叔与岳长宁一道离席,脸都垮了,你道朕不知么?皇叔最爱岳哥哥了,生怕岳哥哥在筵席上无人照应,昨日还特特嘱咐了朕,要朕今日多多看顾着,莫要让人怠慢了岳哥哥,哥哥在瞎担心些什么?”
岳麒麟心头又是内疚又是甜滋滋,笑容难掩:“皇上又有什么不安心的?”
卓成义揉揉肉脑袋:“朕是因为山芋的请托。她说她皇兄与您堂姐岳长宁交好,生怕戎皇将岳长宁娶回去当皇后,她不喜欢这个嫂嫂,方才听闻岳长宁约了戎皇私见,要我探探虚实,看看他们密谈是不是她哥娶岳长宁之事,原来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不是要娶她呢,朕可以对山芋有个交代。”
岳麒麟都听呆了:“成义你懂得也太多了罢。”
卓成义肉手撑着小脑袋,十分烦恼的样子:“不然怎么说朕再也不会爱了呢,都是被你们这些情情爱爱给害的,看多了,朕心疲了。”
岳麒麟嬉笑拧了把他的脸蛋:“嘿嘿,让你疲。孤这就同山芋说去,让她央他哥哥快快回国。”
小肉包一听急煞,揉脸威胁道:“岳哥哥你不欢喜朕了!信不信朕这就跑去唤那岳长宁作小婶婶?”
岳麒麟继续欺负小孩:“唤罢,赶紧唤去,你可记得山芋不喜她,你唤了看山芋还理你不理。”
小肉包僵着肉脸呆呆立在那里,一时想不出办法来回应,仍在揉脸的模样可怜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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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麒麟归席,却见满座宾客大多皆离了席,一问个个原是入了林间狩猎去了。说是为楚国摄政王安排的相亲宴,然这日美人如云,类似宋福气这般的适婚王孙子弟,皆得了鼓舞一般奔入林中,各显身手去也。北国来的女宾哪里就是吃素的,诸女亦跨马背弓,往林子里驰骋而去。独留了些楚国的公主郡主,平日都在闺中教养,不曾习过骑射,这才矜矜坐着。
肉包一问单玉公主也进了林,夺过小马,着急忙慌就入了林子。麒麟无心行猎,满处找寻不见皇叔正心急,临安郡主却在对面同她挥小帕子,她瞧得来气,也不知道怎么回应才好。幸好无念跑来告诉她,王爷正在林子西边的饮马潭边等她,教她骑了夜骢速速过去。
麒麟急急奔西,看那地势,脸蹭地就红了。这个饮马潭生得隐秘,落英轻盈,徐徐而落,潭边正是如诗如画,哪里会有人迹寻到。皇叔分明是选了此间,方便占便宜来着。岳麒麟四下找人不见,还临时将前两日在府上恶补之书册使劲回忆了番,怎奈那些东西书写得实在太过艰深,学究之气深重。她昨夜还琢磨着能有甚通俗易懂的读物可配合着一道研读修习,不然改日再跑一趟薛府?
至于现在,在室外该当如何?难道在马上……哎呀呀,岳麒麟差点捂脸而羞,这些东西书中并不曾写明啊。
胡思乱想得十分来劲,潭水清澈可口,夜骢也正酣饮,白夜却已踱到了跟前。夜骢这家伙一瞥见白夜,即刻连水都无暇喝了,奔去同白夜交颈相靡,欢喜不已。
麒麟抬头望,皇叔却是铁着面孔,负手而立。
卓颂渊身旁还立着一位蒙面之人。这位蒙面人头笼一条黑面纱,细细一瞧,那黑面纱内,总还裹着十来层棉纱。虽说伤情难猜,单看这个裹法,麒麟也大致知道是谁了,心内扫兴不迭,此人当真是煞透了风景。原来皇叔要自己来这饮马潭,根本不曾作了由得自己轻薄的打算……终究是她妄自多情了。
她好容易整了精神,方与那人招呼:“薛大人别来无恙?”
卓颂渊绷着脸问:“你如何知道这是薛大人?”
岳麒麟强按心虚,指指蒙面人身上衣衫:“呃,薛大人这是受伤了罢,伤成个大头鬼还不忘把自己收拾得纤尘不染,一丝不苟的人,漫京城大约也就薛大人一人了。”
蒙面人也不回应,声音听起来带些闷闷恼意:“呜……呜呜。”竟是裹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卓颂渊淡声斥她:“听闻你前些日子遇了回刺客?当时谁护的驾,可曾看清刺客面目?为何不曾知会于我?”
麒麟吓得急忙否认:“几时的事!孤何时遇过刺了!”
卓颂渊面色更青:“还欲隐瞒?大理寺的人于西六巷旁的灌木林捡到到质子府的车轮……你去了何处?”
岳麒麟狠狠瞪了蒙面人,让你告孤的刁状,让你卖友求荣,亏得我将你成了大头鬼轶闻压抑了那么久不曾外传。知道纸包不住火,麒麟终是咬牙认道:”去哪儿却是真是记不得了,那刺客也没多厉害,故而孤都给忘了。”
她仍按下那借书之事未曾说,为了借几本房中术的闲书,结果遇刺,这种事情说出去丢人不算,肯定是要被他打屁股的。
卓颂渊眼睛冒火,努力压制着声音:“车轮都弃了,如此狼狈,还说没多厉害!隋小将军何在?”
岳麒麟被他面色吓到,往后头连躲几步:“他就在府……府上啊。”
隋喻那日回了半天镇南将军府,连过夜都未在家中过,夜里便返回来了,他没多说,岳麒麟便不曾多问,只知他面色仍是不好。麒麟近日便教他多多养着,不要他出此外勤。隋喻是个硬脾气,居然肯答应她好生歇养,这必是伤到了一定的地步了。
卓颂渊知道麒麟有意隐瞒,竟是宁肯躲他,打死也不肯说,他气得面色铁黑,却没再问下去,因为无尘已然领了一位素衣女子自林间穿行而来。
无尘远远道:“小的将骐骥公主带到了。”
卓颂渊收了那层脸色,换作和缓的声音:“太子还不来见过您的姐姐。”
岳骐骥面上春水盈盈,款款朝着麒麟走来,麒麟见了姐姐,也正预备扑过去,那个大头的蒙面人“嘭通”一声,一记坐到了地上。
83小黄书
话说当日街头;岳骐骥与薛云鹏那纯粹就是个误会。
岳骐骥有个贴身婢女,家中是有位叫做连喜的妹妹;也确实在楚京尚书府内当差。那日骐骥认得那求救婢女正是连喜;见她被一群恶奴强抓;直说是家中公子所要之人;要人的还是那样一个孔雀般的花花纨绔;便生了回护之心,一力承认自己便是连喜的主人。
薛云鹏一向自命不凡;初见之时;一度盘算着用人格魅力打动这位冰山美人,孰料人家一见他这副颠倒众生的笑脸,不喜反怒,劈头盖脸提了他起来就打。薛云鹏又打不过;又不喜解释,一心还想用人格魅力感化于她……实在不想想,都被打成那样了他还有个鬼人格!
揍这纨绔薛的时候,岳骐骥心内亦有不忍:此人看似身高马大,实则臂力绵软,毫无反抗之力,她下手是不是过重了?可又听这人嘴硬无比,一声不肯求饶,还口口声声说她会后悔的。后悔?她岳骐骥还未做过什么时候令自己生悔之事!如此,手上便更狠了。
岳骐骥揍完纨绔却不离去,只等着逼他答应一声:小的从此不再作恶。
于是他挺挺腰板,抚着肿脸低问王头:“人家揍那么狠,揍完了理直气壮也不跑,你弄清楚没有,会不会真的抓错了人?”
王头为了上前救薛大人,方才也顺便挨了好几下子,自然知道打她不过,如此竟有些心虚糊涂了:“想来是……小的抓错了。”
岳骐骥以为这纨绔会哭着嚷着报官,或是回家请家长过来作主,毕竟被个女人打了也不是长脸的事。孰料却是不曾,此人整肃一番衣衫,顶着他那已然破落得不成样子的脑袋,如初见时一般,对着她深恭一揖。
薛大人是个知错能改的人,王头既如是说,他回去再收拾王头便是。至于在这位冷美人跟前,他脸面丢尽,也不便再作逗留,故而就此翩然而去。尽管脑袋痛得钻心,仍是给那美人留了尊潇洒莫测的背影。
岳骐骥怔怔望着这个纨绔,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事情,她从前也不是没干过,可哪个坏蛋不是吃了亏闻风丧胆的?世间竟有这号功夫虽软骨头却硬的纨绔,真是见所未见。这样的人不去建功立业,在街头提笼架鸟强抢民女……当真太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