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节
作者:
卖吻 更新:2021-02-20 13:25 字数:4867
“又为何不用您带出的物件换取?”
“没了倚靠,岂不是任人灭口?”
——有些秘密,不可问,不可深究。
狄飞惊目光一闪,道:“他们现在在追杀你。”
“哼,”顾惜朝又笑了,“他们追杀的是我,但我要两份解药,另一人是孙青霞。”
狄飞惊目光发亮,“他?不可能。”
“若凄凉王未死,且同样中了毒呢?他不必出手,只需在计划发动时消失。”
二人动容。
孙青霞是戚少商的生死知交,数次为其豁出性命,比臂膀还要重要。若这世上还有让孙青霞背叛戚少商的理由,便只有一个,那就是凄凉王长孙飞虹。但即便为了凄凉王的生命,他也不可能对生死知交拔剑相向。
旁观,比动手轻易得多,也更容易叫人被侥幸蒙蔽。
这顾惜朝,算得倒是清楚。
“什么时候?”
“现在。十月十五道君皇帝会去东郊猎苑狩猎,并顺路祭祀,太子随行。我要你通知他们准备好炸药,然后去和‘纯属巧合’喝酒。”
雷纯微笑,微垂下秀美的脖颈,抬手理了鬓角的发,发凉若水。
“好。”
六分半堂当然不会拒绝。
因为不管顾惜朝成功与否,他们都一点损失都没有。
最多不过牺牲掉“如有雷同”,而实际上他们四个还没有让人设计捕杀的资格。
成功,大快人心,失败,同样大快人心。
何乐而不为?
●37 杀戚行动
行走江湖的人都知道,酒后乱性,酒易误事,不是好东西。
但真性情的汉子,又怎能不喜欢喝酒?
八雷子弟都喜欢喝酒,他们是好兄弟,彼此间没有秘密,所以“如有雷同”真的以为,他们四人必须去上清宝箓宫安装炸药,为蔡京密谋刺杀太子出力。
酒后,他们确实潜入安装了炸药——足以把整个大殿掀翻,冲击能波及到万岁山的炸药。
喝酒会让人变得没有秘密。所以谨慎的人会谨慎挑选酒伴,他们并不疏忽,只是情谊被利用。
其实戚少商将顾惜朝引为知己的时候,岂不是也在喝酒?
所以戚少商曾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以为,他会那样信任顾惜朝,是因为酒,于是在逆水寒一役后,他有将近两年时间滴酒不沾。
去神侯府之前,戚少商独自对着那幅画喝了很多酒。
“要送吗?”
“送。”
“你信吗?”
“信。”
其实戚少商信顾惜朝的理由非常简单。
为了完成理想,他亲眼看到那人连命都不要,如今计划已接近尾声,还有什么理由背叛?
——或许这信任并不如他之前以为的坚实,却已经是极限了。
无人能看懂顾惜朝的画,因为他画中是每个人的梦,或红袖旖旎,或山河破碎,或轻舞飞扬,或凝重迟滞……一切的一切,都能从那一飞一寐的山雀上看出来,如拘尸那城外的娑罗双树。
常,乐,我,净。
无常,无乐,无我,无净。
生生灭灭,枯枯荣荣。
赵佶会看到什么?
诸葛小花并不确定,但道君皇帝显而易见地,很喜欢那幅画。
宣和四年十月十五日,
小雪前一天。
壬寅,辛亥,庚子。
宜出行、嫁娶、移徙、入宅、入殓。
忌祭祀、祈福、开光、开市。
天蓝得像随时会融出水来。
已是欲雪的季节,难得有这么晴朗的天。
秋冬之交确实很适合狩猎,不过赵佶对如此劳累的活动并无一点爱好。
但若是元妙先生林灵素的提议,就不同了。
道君皇帝笃信道教,甚至于宣和元年下诏废佛,幸而有太子力争,群臣反对,才终于作罢。但他对道教并没有稍减一丝热情,仍旧时常依道士们的鼓吹,做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
叮嘱皇儿们少杀些生,也就罢了,他想,回头看了眼诸葛先生送来的画,恍惚想起那日京华月夜看到的幻影,被困在北国寒冬中的自己和太子,心头一空,像失去了什么。
京城路网繁杂,呈棋格分布,对旅客来说,最大的好处就是不容易迷路。
六分半堂花木扶疏,清晨模糊的影子便长长地拖曳在洪桥子大街上。
大街为南北贯通西城区的要道,下段可达长同子集。
中段,便是万胜门内大街,入西水门,过汴河,尽头直通黄裤大道。
黄裤大道是京中最繁华的大街,东西向串联瓦子巷、三合楼、痛苦街、大相国寺,可转蓝衫大街去宣德门,也可转小甜水巷。
道尾转入旅社区是绿巾弄。
从绿巾弄出角子门,便可由白帽路直登天泉山。
天泉山上高塔,本名玉峰塔,乃古迹名胜,如今名象牙塔,便是金风细雨楼核心。
若问还记得玉峰塔原貌的老人,他会说,两塔均通体纯洁如雪,不过象牙塔经过修葺,更多几分江南风情。
但玉峰塔为积雪,有了班驳,
象牙塔却是新雪,初晴下的小雪,更晶莹,更亮丽。
朝阳淡金,将象牙塔婀娜的剪影投射下来,边缘优美如画。
——如、有、雷、同四人正站在绿巾弄的这片阴影中。
他们在等顾惜朝动手,那石破天惊的一刻。
即使他们曾对“顾惜朝”这个名字不屑一顾。
而现在他们知道,顾惜朝是个毫无内力,速度却快得超越人类极限,轻盈如猫,狠毒如狼的男人。
此次行动的名称极直接。
“杀戚行动”。
因为他们要杀的人,便叫作戚少商。
——三天前才回京的金风细雨楼代楼主,九现神龙戚少商。
执行者也只有一人——顾惜朝。
四人是雷纯派来的,目的在确定戚少商的生死,并非帮手。
他不需要帮手,也没人能追得上他的速度,帮得上忙。
定下这计划名称的他还记得,上次的计划也是杀戚少商,名称也很直接。
“杀无赦”。
于是一路便杀尽了能杀的人,
只除了最终目标。
那么,这次的计划是不是能成功?
还是会惜败于那一干视侠义高于生命,为朋友宁愿抛洒热血的汉子之手?
他们等的人也在等。
宁静地伫立于风中。
等时辰到。
——难道杀人也要选吉时吉日才好下手?
那人站在角子门已有些黯淡的琉璃瓦上,一缕飞扬跳脱的白,浮凸在茫茫京城暧昧苍灰的晨光中。
如果等得来,他就能成功——
杀戚!
他,
很有杀气。
有很多杀气。
秀美颀长的手指微微跳动,似蓄势待发,似被杀意满溢。
即将漫溢。
将溢未溢是种微妙的平衡。
就在气氛即将转化的时候,代表辰时的钟声恰恰响起,在这颜色渐渐鲜艳的城市上空回荡,竟凭空多了几许苍凉和恢弘。
于是他动了,变成一抹肉眼无法捕捉的白影,消失在风雨楼高耸的琉璃顶后。
雷如不禁皱眉,他的眉很浓,正配他高大厚实的身材,和北方汉子特有的粗犷肌肤。
“顾惜朝忒也狠心。怎会有痴子信这种人?”
“不觉得他的模样比昨天更狠了?”雷同撇嘴一笑,他的嘴很薄,“真要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戚少商杀了他的兄弟。”
“九现神龙真这么简单就会载在他手里?”
“成败无论。反正我们只看到他杀戚少商就走,根本没有损……”
雷有话音未落,眼中一直有阴郁的雷雷接口道:“我就是看不顺眼,好歹是个人物,却死在这么个小人手中。”
他的眼,很细。
雷如阴声一笑,“话不要说太满。他若能不死,是了不起的人物,若死了,不过一具尸体,谁管是戚少商还是八少商?”
顾惜朝再毒,输了也是轻信的错,更何况是曾被背叛过的人?
不可思议。
大相国寺一夜成空。
不可思议。
风雨楼主杀人畏罪,潜逃杭州。
不可思议。
戚少商带仇人回来,还放在象牙塔如敬上宾。
不可思议。
顾惜朝不仅不领情,还誓要杀之换解药。
——近日江湖中,离奇之事是否太多了点?
四人正等得百无聊赖,忽然发现有一个瘦小,俊秀,娇羞好似少女的身影滑了过来。
对,他不是走,是“滑”,只膝盖微微震动,全身都静止,连衣袂都不飘动。
待看清来人相貌,四人心中均是一寒。
大风卷过满地金叶,沙沙作响。
起风了。
明日是否会变天?
今日一定会变天。
戚少商曾在子时,看到笼罩大地的漫天璀璨星斗,以及明月旁一道银环围绕,带着水色的傲慢和冷酷。
日晕三更雨,月晕午时风。
所以今天会刮风。
西北风。
吃饱喝足,走出象牙塔的房间,伸了个懒腰,衣服还是一贯的白,无褶皱,无憔悴,却微带阴翳。
人人都知道他会有阴翳,且人人都等着他阴翳。
因为平日的戚少商太没有阴翳,
只有光明。
八天前,共十六人看着顾惜朝逃离风雨楼,另三十八人亲眼见他直闯入六分半堂,其中奥妙,不言自明。
金风细雨楼如今在武林中影响力日益扩大,早已超越了过去全盛时期,加之经营有方,敌对势力并没有感受到太大的压力而联合起来,就如一株在京城湿软泥土中自由生长的大树。
在旁人眼中,风雨楼已不仅仅是风雨楼,它白道之首,所有侠义信念的核心构成之一。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恶意并不会因为树木生长的位置而改变分量。
倾向风雨楼的人,自然痛心不解,有敌意的,多半幸灾乐祸,隔岸观火。还有些人,则嘲笑着王小石的失误。
一个曾因轻信失去一切的人,还会再度为轻信失去一切。
有很多人,就在这晨光中期待他失去。
●38 多少岁月一弹指
他本应该下塔后,去白楼找些资料,或者上青楼查看离开时段,组织内的行动记录。
实际上他最该做的,是召集人手追捕顾惜朝,甚至带人突袭六分半堂总部,如怒龙入海,将那叛徒处死。
有很多人,正在这朝阳中期待他奋起。
但,他没有。
八天了,却没有任何行动,就是楼中最沉得住气的人,此刻都如坐针毡。
戚少商走到象牙塔的一层,停下了。
他发现仅仅一晚,风雨楼忽然变得不像风雨楼了。原本郁郁葱葱的草木间,开了许多许多的白花,变得白茫茫一片。那些碗口大好似白莲的花朵,简直就像神仙施法术幻出来的。
他清楚记得昨天还没有这些花,甚至连花苞或惹人注意的叶子都没有。
野外风餐露宿,他也见过一场雨后漫山遍野的蘑菇,
可它们不是蘑菇,
晚上也没有下雨。
更诡异的是,初看到时这些花还是半开,只片刻就展开了花瓣,密密挨挨地占据了石板路旁的地面。
随后,仿佛决堤洪水,浓郁的香气弥漫开来。
戚少商闪身后撤,两个起落便跃回了二层。
这些花开得诡异,他本打算走近观察,不料鼻端才嗅到甜香,身形便不禁一晃,随之一凛。
好厉害的迷香!
退到塔上还没有被污染的地方,凉风吹过,才勉强抑下体内汹涌的不适。内息像瞬间翻转过来,一寸寸流向错误的地方,充斥着火的温度。
——原来走火入魔的感觉,这么痛苦。
是什么人,竟能无声无息地在风雨楼里下药?
其他人情况恐怕也不会好,当下深吸口气冲了下去。
呻吟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握紧手中的“痴”,戚少商刹那间居然有种无措的感觉。
他很清楚,此刻若有敌人来犯,他没有办法同时保护所有人。但行动已经开始,怎可能没有敌人来犯?
敌人在哪里?
“楼主!”
一声破碎的呼唤吸引了他的注意,侧头才发现是那个擅长伺弄花草的余戈。他正趴在地上,拼命拔着不知名的白花,娇嫩的花瓣一触到手指立即被捏为花泥,可香气却无法捏住,反倒更加浓厚起来。
“这些花怎么回事?”
才开口,不小心又吸进一点气息,刚压制住的内息又不受控制地流动起来。
“……是顾……顾惜朝月初种的‘朔望’,”余戈手中不停,想起十数日来精心浇灌的经过,眼睛红得像要滴出血来,“属下只当寻常花草,没想到竟然……”
顾惜朝?
是他下的毒?
可为什么这武功低微的花匠,反倒没有异状?
戚少商正要追问,洪亮的晨钟蓦然响起,直震得他头晕眼花。
“没想到这花的香气遇到甘草却会变成烈性毒药——惜花的人当然要留下——可怜你上过一次当,又上一次,唉……”
只闻其声便恍如看到其灿烂的笑容,那语调年轻而动听,带着七分喜意三分寒暄,语气透着淡淡的,伤春般的惋惜。
循声望去,若望到凌空笔意的一抹飞白。
“顾、惜、朝!”
甘草?戚少商想起昨夜的菜里,就有甘草。
当年在思恩镇安顺客栈,他就中过这种二者合成才会发作的毒,可这种毒太难防范,千变万化,就是上过一万次当,又怎么避免一万零一次?
破空之声掠过,余戈应声而倒,戚少商举剑救援,方一提气就痛得面色惨白,眼睁睁看着剑尖,
沉,
了,
下,
去。
无可奈何。
“大当家少说点话,还能多撑得一刻。”
冷眼瞥过,顾惜朝毫无顾忌地转身看向环绕白塔的四座彩楼。此刻楼前空地已经聚集了很多硬撑着冲下来的汉子,目眦欲裂,手中兵器全部朝向场中,加上不足七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