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节
作者:
卖吻 更新:2021-02-20 13:25 字数:4833
错的,反而是对顾惜朝一败涂地时的鄙弃。
他不需要怜悯,
因为即使断翅,也仍旧是鹰。
顾惜朝向前走了几步,突然道:“你这么简单,多看看不就了解了?他们那些人,都是没有眼的。”
动人的话,却是说得光明磊落,甚至有些真诚的困惑。
戚少商听到心中有根弦正铮铮而鸣,一如读罢《七略》,心中边关风疾,大漠孤烟;一如那夜琴剑合鸣,月色如洗,酣畅淋漓。
相遇太美,
所以顷刻间情根深种。
相杀太苦,
所以转眼便弦断剑折。
如今有了足够的理由,却又太迟。
迟么?
重新开始迟,继续,却不迟。
便全力一飞,冲天而起,
不必伤春悲秋。
地道转过一个弯,陡然转而向上,不一刻,漫天星月柔光透了进来。
出口到了。
●23 午夜,夜色如水
东京开封府,因定都于唐之汴州,人称汴京,为五代梁、晋、汉、周四朝古都,及至大宋,更是车水马龙,一派繁荣景象。
城内有三套方城,分别为皇城、里城、罗城,屋宇密集,街巷复杂。中四水贯都,分别为金水河、五丈河、汴河、蔡河,由护城河连通,水运极为发达。
换句话说,比起街巷,水路更为便利,且,可以到达京师的任何角落。
孙青霞此刻就在水里,
剑在腰间,
只一人。
“一直剑”孙青霞,很高,很俊。
每个人对他的印象都不同,但一眼看到他首先想到的,必定是“孤”。
他的剑很快,很美。
见过他使剑的人都说,他的剑就像是流出来的,而不是刺出来的,他的动作也似流出来的,而不是做出来的。
另外,他是个很有趣的人。
虽然很多人见到他的冷和傲都不会觉得有趣,但戚少商一眼就看出来了,并引为挚交。
从那以后,他就变得不是太孤了。
他也是个潇洒的人,
名利如粪,
权势如土。
一生中惟独重视两样东西。
剑,
和色。
色是美色,软玉温香,能让他过得快活,过得有色彩,
而剑,则是剑道,即侠道,是立身处世的准则。
——因此他才会在个其凉如水的夜晚外出,离开了温暖的被窝。
他要去的地方叫“千青园”,是个很小的花园,和周围王公贵族的华院相比不够贵气,门前也很冷清。园子的主人姓王,倒也是皇亲,可惜汴京的皇亲太多,一个早已死去的贵妃亲戚,自然就不那么受关注了。
孙青霞来这里有三个理由。
第三,他名为青霞,夜探一个叫“千青园”的地方,算是有缘。
第二,他的好友,金风细雨楼代楼主戚少商含冤,远在杭州不能回京,与这个园子的主人有很大的关系。
第一,这个关系,牵涉到凄凉王的生死。
他远赴京城,为的就是救长孙飞虹出狱,但为什么会知道长孙飞虹与这“千青园”有关?
因为近日有两个人,给了他两个消息。
其一为无情,说戚少商正在找一样物件,和赵楷母亲的堂兄王合宜有关,而那人正是“千青园”的少主人。
另一为谈小碧,说郭九诚已死,凄凉王中毒,必须尽快拿到解药,否则性命危在旦夕。
两案实为一案,关系的都是挚友,因此他非去不可,且非他不可。
实际上这正是无情的要求。
他请杨无邪派武艺高强的下属,去那园子找些东西,一些本来六扇门大可以光明正大上门取,却宁可让人伪装成宵小去偷盗的东西。
“千青园”很普通,与江湖武林无关,毫无出奇之处,为什么一定要武艺高强的人去?
因为它的位置极特殊,正好隔壁就是蔡京府上,越墙必定被其中高手察觉,只能潜入汴河,从引入花园的狭窄水道进入。
于是无情派来的剑童刚走,孙青霞就主动应承,离开了风雨楼。
此行非常顺利。
——至少去程还未出现问题。
就在他上岸,脱下蛟皮水靠,准备进入房间的同时,另有一人,正在土市子十字街一带徘徊,等待鬼市子开市。
他是孙鱼,如今金风细雨楼的右护法,一个很年轻,眉粗、眼小的青年。他脸上常带着笑意,神志毕恭毕敬,惹人喜欢,就像个老实本分的生意人。
孙鱼的上司梁何本是白愁飞的亲信,他则是梁何手下最出色的大将。当年风雨楼风雨如晦的时节,夹杂在几股势力之间,上司下属几乎尽皆丧生,却惟独他活了下来——这是他的本事,不代表他为人圆滑。
极圆滑的人不容易死,极有纪律的人也一样。
于是戚少商重用了他。
要他来鬼市子的,是杨无邪。
这鬼市子,五更才开,天明即散,只要有钱,可以买到任何想像得到及想像不到的东西。
这点和象鼻塔有些类似,但又决然不同。
象鼻塔很好玩,卖的东西也好玩,甚至只要不是太较真,在那受骗都非常好玩,如同那位创建者王小石的性格。
而鬼市子却不好玩,一点也不好玩,极端没的玩。
这里就像名字所说,是鬼魂之市,表面安静祥和,布匹珠环、香料药材应有尽有,买卖无声。其实藏有大量亡命之徒,真买实卖的,也大半是染血的物品。
照道理说,官府当然不能容忍这样一个黑市存在,所以自其诞生之刻起便争斗不断,彼此死伤惨重。后来终于有个年轻人站出来,控制住鬼市中所有交易,并与官府交涉,言明利害,才求得了平衡。
于是鬼市子,也由从前的一盘散沙变得俨然像个帮派起来。
从那以后,由于没有人知道那个年轻人的来历,人们称他为“鬼老大”,一叫就叫了四十多年。他现在当然已经不年轻,却仍旧非常神秘——甚至更神秘,因为一个人到了这个年纪,知道其历史的人就更少了。
孙鱼要等的,便是“鬼老大”。
他听着更声,知道距离鬼市开市,还有两个时辰。
千里之外,杭州府,夜正晴好。
这杭州本就是诗词曲赋胜地,尤其在苏轼任职之后,不仅疏浚西湖,留下了风景秀美的苏堤,也使得这里文人骚客更为繁盛,风流更上一层。
这里的雕梁画栋在夜晚依旧光辉灿烂,特别西湖之上,画舫云集,丝竹管弦和娉婷倩影一起摇曳在金色的波光中,纵不参与觥酬交错,心也先醉了。
但西子湖畔有一个人没醉。
铁手。
他非但没醉,还知道另有一批人,定然也没醉。
那批人正跟着他。
刚看完无情的传书,铁手心中有个怀疑挥之不去。
无情说必须找到戚少商和顾惜朝,很合理,从笔迹判断古枯就是王贵妃堂兄王合宜,也很合理,但他最后却说,东西不必再找,古枯也不是王合宜,诸葛先生有事情隐瞒,消息来源不明。
这就很奇怪了。
他还记得上次诸葛先生的命令,即是“一定要拿到那个东西”,岂不是互相矛盾?
他们各自办案,诸葛先生几乎从不过问,这次为什么不仅多言,还故意误导?
而这批跟着自己穿越大半个城的人,究竟是谁的手下,所为何来?
不论如何,他知道无情的要求可以办到了。
那要求是:
抓一个黑衣人的首领,不论死活。
若要活的,难,
死的,
却非常简单。
铁手不知道,戚少商二人就在距离他不到七里地的一片小果园里。
顾惜朝一看到光亮,立刻停下了脚步。戚少商明白他为何如此戒备,因为密道的入口那样隐秘,出口没道理敞开着,甚至让星光泄了进来。
但既然地道不是秘密,他们一路又没有极力隐藏行踪,对方知道不足为奇。
所以他们只停了片刻,便又快步走了过去。
近前一看不由失笑。原来出口竟是个方井,由深灰色的条石砌成,上小下大,出口上沿有圈突起的檐子,以防止被人从上侧发现。地道连通井腰,像树干的枝杈,下面还有很深。
“既然伪装成枯井,怎会加盖?”
戚少商笑道:“但井底很干净。”
井底很干净,显然上面本有遮蔽,只是如今却不知被什么人打开了。
话音未落,顾惜朝已如一片青烟,飘了出去。
他竟真的一点合作精神都没有,惟恐被追上?
戚少商皱眉,箭一般冲了出去。
箭自然比烟快,
可是箭却阻不住烟。
抽刀断水水更流,本当如此。
再利的兵器,也阻不住无形的物体。
所以戚少商虽然即刻追上了顾惜朝,却没能抓住他,更让他反手一指逼下了井底。
奇的是顾惜朝却没有继续向上,反而在井腰处停了一停,摸了好一会墙,并向下看了眼,才融化在井口的青白星光中。
人不会融化,不过因上面光芒太盛,下面夜色太浓,才会有融化的错觉。
纵然知道,戚少商还是觉得不安,跃到他方才停下的地方,伸手一摸,果然发觉墙上凸凹有致,刻有文字。
山无陵 江水为竭 冬雷震震 夏雨雪 天地合
居然是半首《上邪》。
居然就是不久前顾惜朝拿来哄人的幌子——《上邪》中的誓言。
这些字刻得非常浅,上面还生有和周围墙壁无异的薄苔,不像新刻。而所有走到出口的人都会以为这只是个伪装,立刻上去探察情况,没人会想到地道对面的井壁上还会有字,不是无意摸上去,极难发现。
回想方才同行者回头的神态,戚少商的眼睛亮了,心也亮了起来。
地面上传来一阵嘈杂,只听那很年轻很好听的嗓音朗声道:
“有劳诸位迎接,顾惜朝未能完成使命,深感惭愧。”
戏噱的语气中,仿佛能看到他迎风而立,拱手为礼,微扬的嘴角带着几许邪气。
●24 蛇之为蛇
“你有什么使命?”一个倨傲而年轻的声音问道。
戚少商跃上井口,见周围是一大片荒草地,远处种满果树,顾惜朝背井而立,仅丈许远,身侧围着四名黑衣人。
林中静谧,只此四人——微风吹拂,他们身边的草却晃也不晃,以这样的身手,确实不必设伏,但仍嫌太自负。
月华如洗,诸人须毫毕现。除一人青衣淡薄外,个个劲装蒙面,体态矫健,看来都很年轻。
必然年轻,而且对自己很有信心,没有在江湖中打过滚。因为只有这么年轻的人才会有这么倨傲的语气,这么不屑一顾的眼神,仿佛一柄方经淬火锻造的剑。
顾惜朝也傲,也像剑,但他却是柄杀尽千万人,仍不减锋芒的剑。
一丈,
救援可及。
戚少商手握剑鞘,凝目看那四人,他们的服装体格类似,动作干净利落,站如钉,动如风,显然经过严格的挑选和训练,与那群搜查听春阁的人判若云泥。
他们攻击起来一定极快,配合起来一定极妙。
瞬间,戚少商已设想了三十七种攻击方式,同时想出了三十七种化解方法。
他有自信,一丈内,没有任何人能轻易伤及顾惜朝。
这就够了。
“我的使命,便是替你们把东西找出来。”顾惜朝一笑,摊手道,“你们本想消灭所有知情人,那东西自然湮灭,可现在知道的人太多,反而不敢杀我了。你们的主子认为只有亲手毁掉才安心,便命令你们跟踪我。可惜,我是空着手出来的。”
那右手边的年轻人当然不耐烦听顾惜朝多说,催促道:“快些交出来,便不与你为难。”
顾惜朝轻笑出声,戚少商也忍不住笑了。
四人自九现神龙从地道口跳出来,便严加戒备,再不看顾惜朝一眼,却不知眼前这青衣卷发,笑起来很好看的青年,才是真正的对头。
“既然我能活着,全拜那秘密所赐,又怎会交出去?”
顾惜朝答得也很不耐烦。他觉得自己被这几个家伙的愚蠢侮辱了,而他最讨厌的事情之一,就是和傻瓜对话。
年轻人一昂头,上前两步,“不说可以,带回去自有千百种方法让你招,到时候后悔的还是你。”
看不到背对的顾惜朝如何神情,至少戚少商的脸色变了。
并非害怕,而是想到不知有多少人被他们折磨,感到愤慨。有一个刑部还不够,究竟要多少组织祸害百姓,才能让赵家满意?
顾惜朝微微摇头,“对,我知道。江湖中凡有一技之长的,大内都想方法网罗,毒药、刑罚花样繁多——但你们没把握。我顾惜朝无家无眷,无牵无挂,只余贱命一条,你们拿什么诱惑,拿什么威胁?”
身后人叹。
年轻人冷哼,知道他说的是实情,还待再开口,另二人向他使个眼色,忙退后一步,让出正面的位置来。
对面的男子地位似较同伴为高,抱臂道:“你叫我们出来,总不是奚落人吧。想怎样,直说。”
和顾惜朝谈判,确实颇为艰巨。戚少商想起之前每次都没占到便宜,不禁又叹了口气。
“我今天有些手痒,不如你们来陪我打几场,练练手。只要任何一人胜了,就带你们去取。四打二或一打一,任凭选择。”
“莫非想各个击破?”男子笑了笑,细而长的眼睛眯了起来,“好,看你爽快,我们就吃点亏,一个个上——不知戚楼主意下如何?”
下巴指向,黑衣人们忌惮的还是戚少商。
开什么玩笑。
凭那点内力和人战斗?
找死吗?
顾惜朝是一直在找死没错,可却不能让他死。
戚少商才听到条件就想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