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节
作者:
卖吻 更新:2021-02-20 13:24 字数:4838
戚少商现在仍旧恨,却和那时不同,
“你们倒知道他是顾惜朝。”
那人嘶声道:“我当然知道他是顾惜朝!他是杀害卷哥,害死我们无数兄弟的凶手!就是化成了灰,我都认得——!”
戚少商右手一松,“痴”剑锵然坠地。
小雷门。
他是小雷门的人!
“你不认得我,我却认得你!雷门五虎于逆水寒一役全殒,多大的血海深仇,你却在帮助凶手!枉卷哥那样信任你,枉我们还把你当兄弟!!”
戚少商被一席话说得心痛如绞。
他当然记得。
为保护他,雷卷率部救援。最终雷远、雷腾、雷炮被同样受迫的高风亮所杀,知交雷卷和沈边儿也伤重而亡,雷门五虎将于那日间一夕覆灭,全是顾惜朝的计策。
而最叫人痛心的是,那次牺牲都是迫不得已的自相残杀,顾惜朝作为罪魁,却根本未曾亲自出手。
他们死得何其壮烈,是戚少商心上最深最痛的一刀。那血与火的记忆纠缠至今仍放不开,可仇人……仇人……
戚少商蓦然认出了这人,惊喜道:“雷腾,你没有死?”
“雷腾早就死了,如今的我只是个要为卷哥报仇的冤魂!——戚少商,还知道点道义,就赶快滚开!”
看着眼前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面孔,戚少商难以想象雷腾受了多少苦。
他只为报仇而来,不管自己站在什么地方,只要杀了顾惜朝就好。
当年戚少商逃亡时,何尝不是这么想?
他觉得心上像压了快巨石,沉重得窒息,沉默许久才沉声道:“他关系到一个极大的阴谋,我不能让你伤他。而且……”
雷腾哪肯听他多言,独眼放出愤恨的光芒,骤然长笑如鸱鸮夜啼,“没关系,你背叛了卷哥,便和他一起炸死吧!”
方一开口,他便连同九人一起,向门口疾退。
其实认出雷腾不久,戚少商就知道了花香之后隐藏着什么。
至少是隐藏的秘密之一。
硝石。
霹雳门最擅长的,正是硝石。
他们一定趁他与顾惜朝在小楼中寻找密道的时候,在这客栈中安放了炸药。
戚少商原就出身霹雳堂,更做过小雷门的总管,如果不是花香太浓烈,他一定早已发现。
而现在他发现了,迟了一些。
在雷腾说“没关系”的时候,他想到这点,而炸药,正在“背叛”二字出口时爆炸。
中间只隔了一个停顿,一个字。
“卷哥”二字落地,南湖客栈已发出一声巨响,如惊蛰震醒伏龙的春雷,化成千万片,在尘泥中倒塌。
雷腾早已后退到安全地带,看着眼前尚未完全落地的碎片说完最后半句,狂笑却突然被裁断,随即愤怒地跳了起来。
他看到戚少商一手抱着顾惜朝,一手握剑抵挡冲击,像一束冲天的烟火,从烟尘中直上云霄。
怎么可能!
屋顶全被安了炸药,就是因为杀伤力不足,防止被突破,戚少商怎能穿越而出?
莫非他真的不是人,而是能一飞冲天的龙?
雷腾起身追赶,眼中只有远去的二人,不料迎面数点黑影袭来,急忙挫腰下沉,才险险避过。但已经不得已落了地,也失了那二人的踪迹。正待再追,身后的人群突然发出数声惨呼。
雷腾回头,随他而来的九人竟已大半倒地,满身是血地打滚,其中两人则一动不动,显是死了。
他回身查看,心中不禁一寒。
原来在客栈爆炸的同时,便有无数柳叶形的暗器从尘土滚滚中射出,众人猝不及防,加上视野听觉均被妨碍,尽数着了道。
而且不止这些人,就连周围的房子、土地、树木,都被钉上了暗器,深可没顶,有些不坚硬的甚至还被射穿了。
——方才若不是反应快,此刻他也已经被射成了刺猬。
是戚少商的暗器?
可一个人有几只手,能放出这许多的暗器?
●16 我便是要看看,能飞多高
戚少商不需要许多手。
因为暗器根本不是他发的。
他当时抱着顾惜朝,感到周围充斥着声波,像有无数面墙从四面八方压了过来,又像被抛在海中巨浪之间,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位置,这才深刻理解了什么叫身不由己。
他想破门而出,却有一波又一波的力量,掺杂着大大小小的碎木,把他推回原地,只差没贴在地板上。拼着被砸中独自出去,却也不是太难,偏偏多了个人。
总不成把顾惜朝当盾牌吧?
结果只好匍匐原地,等爆炸过去。
人力何其渺小,再高的武功终不抵火药千钧。他突然想,如果两人就这么压死在这,世人会如何评说?
戚少商狂性大发,理智尽失?
还是戚少商再次受迫顾惜朝,同归于尽?
不觉笑了起来。
但是这些人不可能容许第二个顾惜朝出现,多半最后顾惜朝不是顾惜朝,戚少商也不是戚少商了吧。
他们会说,有两个凶残的劫匪埋放炸药拒捕,不得不就地处决,尸骨无存。
即便铁手来发现了破绽,该死的都死了,也属于亡羊补牢。
可另一位倒好,明明生命攸关,竟来个不闻不问。
想起顾惜朝,戚少商也想起了他最后那个奇怪的问题,
“你说龙飞于天,是直飞还是斜飞?”
当然是直飞。
真龙飞于九天,哪还有效法燕雀,斜飞的道理?
但世上岂真的有龙,在那危急时刻,提这种没意义的问题做什么?
顾惜朝眼中连天都没有,哪会在乎龙?
他心中一动,抬头见屋顶正分崩离析,烟尘飞扬,虽然看不出什么来,还是毫不犹豫地跃了上去。
这一跃扶摇直上,如龙出密云,鸟瞰全场,他才发现正上这块屋顶极薄,且因爆炸的冲击早已撕裂,正是出逃的最佳角度。
霹雳堂设下的火药,为防止有人逃脱,重点便在上空,如贸然上跃,连尸身都留不下,所以戚少商之前连想都没想过,那里居然有这么大的破绽。
破绽?
戚少商过去曾参与过布阵,自问再怎么疏忽也不该犯这么大的错,更何况是经验丰富的雷腾?
恐怕是顾惜朝早就算计好,做了手脚,才故意站在那里不动吧。
——真真是个可怕的人。
戚少商正感叹,手中“痴”剑一紧一松,似乎斩断了什么东西,随即“喀”的一声,整座楼好似蓦然散架,向四周电射出无数黑点,无声无息地混入烟尘之中。
糟糕!
机关!
雷腾他们就在门口,可不是首当其冲?
人群立即发出数声惨叫,一声声都真切地传到戚少商耳朵里。然而面前烟雾滚滚,什么都看不清。
“你!”
话已出口,才想起那罪魁祸首根本听不见。
戚少商差点就要冲回去,想了想不好交代,叹而远走,路上只恨不能找个空地把顾惜朝扔了。
以顾惜朝的处境,留条后路没什么奇怪,可下手这样狠毒,未免做得太绝。
不是清早无人,路人不知会枉死多少。
这人,难道永远不懂得什么叫适可而止?
还是他眼中就根本没有无辜?
诸葛小花的第二道命令颇有些为难人:
一定要拿到一个大家都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
于是铁手也就有了些苦恼。
还没进杭州,就听说那里发生了大案,劫匪拒捕杀死数名官差,还把一家客栈炸成了白地。
是戚少商和顾惜朝。
一定是他们,他想。
追兵潜伏于官府,那几个受伤归来的人,很可能就是敌方部下。不过他们也太小看这两人,居然如此贸然出手,真不像做出这一系列事件的风格。
莫非此次出击出自某个想拍上司马屁,却拍到蹄子上的倒霉蛋?
还是如无情的推测,顾惜朝另有所图?
忍痛请无情掘开晚晴的坟墓,就是想推测顾惜朝的想法,结果竟还是弄不明白。
墓,是空的。
将他从山中带出来时,铁手亲自收拣遗骨迁葬,这墓怎么会是空的?
被顾惜朝带走了?
他果然不允许无关的人打扰晚晴。
这份意在,至少说明他对晚晴有情,那么现在的坚持又是为什么?四年了,他仍旧不能理解晚晴的心么?
晚晴一生所求,只是平淡幸福,如潺潺流水。四年来顾惜朝静静相伴,过得淡雅如诗,虽然残忍,却真是他二人最好的结局。
为什么美好的东西,总是要被破坏?
如说顾惜朝当年卑鄙下流,千夫所指,他承认,但如说这些年来仍旧费尽心思谋权夺利,甚至妄图东山再起,他却不信。
不信,
便是不信。
却只是一种感觉而已。
“你什么意思!”
戚少商好不容易找到间偏远的客栈安顿下来,直等了两天,几乎要把房间的门槛踏烂了才等到顾惜朝醒来,却见他悠闲地坐在窗前,不禁一掌拍在桌子上,震得上面的杯杯碗碗都瑟缩地跳了起来。
“你早知道雷腾会来,才布下那种歹毒机关暗算我?你是希望我把他杀了,拿我开心?”
顾惜朝看了眼自己,还穿着那日逃出来的衣服,满是尘泥,皱了皱眉,抬眼看他,突道:“你没死。”
“托赖。”
“我也没死。”
讽刺?可他的表情一点都不像讽刺,反而比疑惑还疑惑,比难以置信还难以置信。
——敢情对着疯子发脾气倒是常人的不对。
戚少商忍住骂,重重地叹了口气,只听顾惜朝又说,
“真奇怪。”
“是很奇怪。”
“来的是霹雳堂的人,你居然不杀我?”
终于有句人话,却不太像人话。
戚少商哼道:“我想搞清楚内情,不像你动不动就杀人。”
又补充,“别以为我真不敢杀你。”
顾惜朝挑起眉,“那你真的是从上面飞出来的咯?”
“是。”
“好运气。你居然会听我的话?我还以为这次真的就死了。”
不管别人信不信,顾惜朝心里还真没想过能活。分明戚少商若傻一点,或者倔一点,两人就都死了,此刻却只有旁观者的幸灾乐祸,毫无当局者的劫后余生。
也许本来就是疯了。
疯了便疯了吧。
戚少商狐疑地眯起双眼,“你,别,告,诉,我,你,一,点,把,握,都,没,有。”
“怎么,怕了?”顾惜朝大笑,“没错。那些暗器是我装的,花了六天时间,直接卡进斗拱的缝隙,只要拉断丝弦就会爆发,不管楼里楼外,都会被射成刺猬。但是当时楼子肯定爆了,万一触动机簧,我们也一样会变成刺猬。岂不是好运气?不过你既然从那里出来,肯定免不了伤亡。他们死了几个?全算我帐上好了。”
戚少商从没发现自己竟是个如此有耐性的人,深吸口气道:“你保全自己的生命,没什么可说。”
“真是正人君子。”顾惜朝摇头,奇道,“以前都没觉得你这样正直,是不是和我这个坏人待久了?”
戚少商觉得自己的剑又在叫,或者说是他的脑袋在叫,沉默许久,怒道:“你要是真的想死,把那些人要的东西给我,就一剑成全你!”
顾惜朝笑道:“不用你成全,想杀我的人比你吃的饭还多。”
戚少商想了片刻,又道:“你不想要风雨楼。”
“哈哈,”顾惜朝长笑,从窗前站起来,指向窗外,“你看今又是这萧瑟秋风,红叶如画,山外有青山,云外有层云,江湖无限之辽远,哪里不是我立身之地?便是独居小楼,举世皆清我独浊,众人皆醒我独醉,又如何?我从不觉得与晚晴的尸骨终老有什么不好,如同已不再在乎大宋会不会亡在朝夕。可偏偏有人打扰我,才知果然寂寞如雪,我这一生没有站在绝顶之处,终究是个缺憾。”
“说了许多,你现在又想谋夺权势?”
“错。拥有京师玉座未必就在绝顶。他赵佶天天受人跪拜,其实人们拜的不过是那一身龙袍一只玉玺。这样又怎算得飞起来了?”
戚少商闻言,心中像蓦的被针扎了一下,见血,封喉。
他何尝没有类似的想法。
江湖中人,只要有点血性,谁不想飞,谁不想一览众山小。然而飞的方法却千差万别,结果也各各不同。有人找对了方法,一飞冲天,永远脱离泥沼,有人却失足踏错,跌落尘埃,再无翻身之日。
选错方法走错路,任再好的才华,也是枉然,如眼前人。
“顾惜朝,你其实一点也不适合官场。”
顾惜朝毫不在意,又笑,笑得非常会心,“我不用适合,也不屑。”
“那你现在究竟想干什么?”
“他们要权势,要矜持着自己的地位,我便要以一己之身,搅得他们方寸大乱,什么也拿不到。牵扯越大,我就越高兴,别人越失败我就越成功。我就是要看看,我到底能飞多高,飞多远。”
他乍一看说得意气风发,戚少商却只听出了沉郁纠缠。
寂寞,
远看山外青山层云远,
却不可得的寂寞。
良久皱眉道:“然后呢?”
顾惜朝回头看了他一眼,微笑,
不答。
好轻缓好柔和的笑容,
好可怕好惊心的美丽,
好厚重好酸涩的沉默。
戚少商想起来,他一直认为,美人是该带点杀气的。
●17 花非花,雾非雾
可是然后呢?
等飞到不能飞的时候,会如何?
他不会真的以为自己能一直飞着吧?即便一直飞,天有多高,还到不了顶?
他会停下吗?
高空中,又哪来停歇的地方?
他说的,是实话么?
窗外阳光媚人如春,室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