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7 节
作者:丢丢      更新:2021-02-17 02:40      字数:4698
  皇太极督军前行,路上前锋捉到了几起明军的探子,都是往西去的。审问之下,供出蓟镇总督刘策,正召集大部,屯兵马头山,准备扼守。皇太极闻言,愕然而笑,放着坚城不守,居然去扼守甚么山,当真是只有刘策这种蠢人才能做得出。他心中对于这个不修边防,放给自己大好机会纵兵入寇的劳什子总督很是不齿,然而倘若绕道而行,非但显得自己怕了这个脓包总督,并且大军过境,放着一支敌兵在自己身后,总是放不下心。当下令三军从马头山西进,路上顺便拔掉这个钉子。反正那刘策自己既是脓包总督,手下的兵自然比不得袁蛮子的关宁铁骑,都是些无用饭袋,自己不费吹灰之力便可收拾干净了。
  后金兵一路西进,十二日这天,终于到达了马头山。照事先得到的情报,马头山应当屯扎了大量的明军才是,可是远远瞧过去,既没炊烟,又看不到旗帜,全然不像是屯了重兵的模样。皇太极心中疑惑不已,叫前锋仔细搜索,到底也不曾发现一个敌兵。难道刘策已经望风而逃了?这倒像是那个脓包总督的作为。皇太极这么想着,便放下了心来,下令三军加速前进,快些通过这片地方。
  过了马头山,便是马升桥了。这支前锋的统兵将军,是莽古尔泰与萨哈廉。此次伐明,莽古尔泰本来是不赞成的。那日大兵驻扎青城,他与代善一同入大汗帐中,力劝退兵。瞧大汗神色,本来已经心有所动,正在高兴不久便可回到沈阳,不料岳讬继之入见,不知怎样蛊惑的大汗,当晚,大汗便叫八固山额真来对他与代善说道:“你二人定说我兵深入,劳师袭远,若给敌人环攻,无为归计。既然早知如此,出兵之前却又不说,待到今日兵至青城,方来百般借口。再拖延下去,一应谋划都要白费,还等甚么!”一直谈到半夜,无言可答,终于还是从了皇太极之意,大兵起行。
  他虽然对皇太极伐明一事十分不以为然,但是既然进兵至此,早已没有退路,只能打起精神,小心行军。但是走着走着,心思却又不由自主地飞到了弟弟皇太极的身上去。父汗临终的时候,他与阿敏一力拥戴皇太极继承汗位,阿敏固然是碍着自己的身份地位不愿多生事端,自己又何尝不是看重了这个兄弟的才华能力?左右自己多次犯错,也是做不了大汗的了,干么不卖一个人情!因此当阿敏前来说服他的时候,没费甚么力气,便将他拉了过去。
  可是近来皇太极对待这两个拥立功臣的态度,却愈来愈是疏远疑忌,自己倒还好说,阿敏的处境更是艰难。他不由得开始怀疑,难道当年听从阿敏的话,是错了不成?
  忽然之间,前面传来一阵喊杀声,将他从梦中惊醒。一个额真策马奔回,叫道:“不好了贝勒爷,我军中伏!”莽古尔泰大吃一惊,先前自己搜寻马头山,并没发现敌人踪影,居然就此大意了,没想到明军却在马升桥设了伏兵。他久经战阵,自然不会因为这点事情慌张失措,一面着人飞马报知后队的皇太极,一面喝令列阵迎敌。
  两军交锋,马升桥隘口打出了袁督师的七星大纛,这些前锋虏兵,许多是经过宁锦战事的,对袁崇焕的畏惧早已经深入骨髓,此刻瞧见袁崇焕的大旗,士气先就怯了三分。加上马升桥地势很是偏狭,后金马军无法快速突进,明军既有火枪,又是早有准备,提前架设了拒马,因此大占便宜。莽古尔泰恼怒不已,不断喝令部下顶着飞来飞去的铅弹猛冲上去。倒也有许多悍不畏死的,直冲到明军的障碍物之前,不过都给手持长矛的明卒截住。就是这么阻得片刻,后面的铅弹即刻便飞了过来,即便一枪不能打死,也就没了战斗力。
  莽古尔泰硬冲几次,看看实在无法强行突破这道防线,自己所部已经死伤惨重,前面的士卒给袁崇焕的赫赫威名吓得腿也软了,毫不在乎自己这里拼命督战,一股劲的只是掉头狂奔,连带将整个阵势都冲垮了。没奈何,只得暂且勒兵退后,等待皇太极大军赶来。
  皇太极人在中军,闻报大怒,袁蛮子难道有那等本事,可以从天而降?再说即便当真是他,从辽东远道赶来,随行将士势必有限,自己十万大军,狼多还能咬死大熊,还怕奈何不得他么?当下吩咐大军后退扎营,重整士气,待明日再来好好厮杀一番。
  卷二 国之干城 八十八回
  后金大军在马升桥给袁崇焕阻击一番,败回马头山匆匆扎下营来。大帐之中,火把通明,皇太极召集了从军贝勒、各旗的大将,商议下一步该当如何对付袁蛮子。
  莽古尔泰性子暴躁,白日里给袁崇焕大杀一阵,旗下损兵折将无数,早已经怒火满腔,皇太极刚刚落座,还未说话,他便霍然起身,大声道:“大汗,袁蛮子煞是可恨,明日请准我提一万兵,再去厮杀,定要将他的蛮头提来见大汗!”『——此处写莽古尔泰对皇太极自称“我”,应当是不对的。我知道满洲入关后满臣见皇帝要自称奴才,但入关之前他们说的不是汉话,女真话当中想必有对应的代词,可是我没有找到材料。』皇太极微微皱眉,偏开头去,自己的这个五哥,正蓝旗的旗主,和硕贝勒莽古尔泰,已经不是第一次让他在心中感到厌恶和烦躁了。
  撇开他在自己削夺三贝勒大权过程中表现出来的不满不谈,单是他那种冲动暴躁的个性,就叫一向冷静稳重的皇太极瞧不在眼里。此次出兵,他本来贪图沈阳的安逸,极力反对,可是攻打遵化的时候,一见了血,却又疯狂起来,身先士卒地带头爬城,自己战前多次严令主帅不可轻身犯险,他也置于不顾。后来却是正白旗的一个小校萨木哈图率先爬上了城头,莽古尔泰虽然打了胜仗,却总象有些惋惜似的。这一回前锋在马升桥大败,还不是因为他不曾照足自己的吩咐,细细探察前方敌情?现在又要轻兵冒进,真是叫人愈想愈气。
  然而他却不能同莽古尔泰翻脸,视线只是偏离一瞬,旋即转了回来,瞧着他道:“五哥勇猛,我早就知道。然而要打败袁蛮子,不是单单勇猛就足够的。这人诡计多端,自他复守辽东,南人的火器便利害了许多,连取了咱们广宁、义州两处大城。现下既然给他赶了上来……”他“赶了上来”四字刚一出口,忽然想到,袁崇焕当真在此么?辽东何等重地,他怎能轻易擅离?大大小小数十座城池,难道他竟敢全然放空了不成?这样的用兵,绝不象他素常的谨慎作风。
  难道是明军假借蛮子的旗号恐吓自己?难道袁崇焕其实并不在军中?或者他未得圣旨,不敢擅离辽东防地?可是除了袁崇焕,又有哪个明朝将军能将莽古尔泰杀个大败!皇太极用力摔摔头,心中忽然想念起范文程范先生来了。要是范先生在此……可惜,攻破遵化的时候,范先生给一块掉落的城砖砸中了肩膀,虽然伤势并不怎么重,范文程也并非那种弱不禁风的腐儒,皇太极却实在不忍心再叫他跟着大军奔波。于是范文程便与参将英俄尔岱一同留守遵化了。
  皇太极闭目冥思,众将谁也不敢打扰,就连平日喳喳呼呼的莽古尔泰,也是闭紧了嘴巴一声不出。只听得帐篷外面一阵西北风,夹着雪花刮过,吹得旗子猎猎作响。
  忽然风声旗声之中,夹杂了一些刺耳的哔剥之声,皇太极正在出神,并没发觉,一个额真站在门口,耳朵又是甚尖,听到了动静不对,掀开帐子,探头出去要瞧瞧出了甚么事情,不料脑袋刚刚伸出,便给一个士兵直撞进来,叫道:“大汗不好了,明军劫营!”
  皇太极大吃一惊,跳将起来,拔出腰刀,疾步走出大帐,对着乱成一团的八旗兵喝道:“不得慌乱,迎敌,迎敌!”众贝勒额真也都各归各位,自去安抚本部。来袭敌军似乎不多,喊杀声起初响彻天际,不久便渐渐平息下去。皇太极手按腰刀,站在大帐之前,瞧着自己的八旗子弟操起强弓硬弩,将来犯的明军射退,心中甚是满意。谁说南人火器利害?这不是给镇住了么?
  正在那里观战,忽然间听得一人大声呼喝,一匹马旋风也似地切开八旗兵,直杀奔自己大帐而来。旁边侍卫连忙抽刀上前,将他紧紧护在中间,那明将手执狼牙大棒,冲杀一阵,见讨不着甚么便宜,当下调转马头,又大呼小叫地杀了出去。火光之中,皇太极瞧得十分清楚,赫然便是号称“祖二疯子”的前锋镇标中军参将祖大弼。
  这一小拨明军,很快便给杀退,可是皇太极的脸上,表情却是更加凝重。祖家老二既然在此,那么祖大寿势必也在。祖大寿在,当然袁崇焕也会在。这决不是明军假借的旗号!袁崇焕当真已经赶在了前头!各大贝勒多从战阵,几乎都识得祖大弼。想起长途奔袭,绕了几千里的一个大圈子,就是为了避免同袁崇焕接阵,没想到终于还是躲不开这阴魂不散的死对头,不由得都有些为之气沮。自从大兵离开遵化,已经两度遇袭。虽然损失并不多么惨重,可是却令得士气大失,人人惊恐,就连大汗似乎也颇为头痛。光是近乎自杀的赵率教一旅,就花了他们三四天工夫,最终还给援军接应出去,如今袁蛮子全军在此,那要怎么办才好?然而大军深入敌国,已经是骑虎难下之势,倘若不能直捣京师,多半就得全军尽墨于此了。众人的目光,都瞧着他们的大汗,都在盼望无所不能的大汗领着他们打败这个蛮子。
  皇太极却不说话,转身走回大帐,默默地坐了下来,瞧着燃烧跳动的火把,似乎又在继续方才给劫营打断了的沉思。非走蓟州不可么?蓟州……蓟州……袁蛮子同自己在这里相持不下,蓟州的守将,岂不就是一块任八旗铁兵切割的软豆腐?皇太极霍然起身,大声道:“三军拔营,绕道袭蓟州!”
  后金兵拔营起行,刚要东行退出马头山,再绕道北去,忽然接得探报,道是袁崇焕兵马已经撤离马升桥,不知向何处去了。皇太极吃了一惊,心想袁蛮子必定是援救蓟州去了,这一来要攻下蓟州可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可是此刻自己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只有硬着头皮勉强下令继续前进,过了马升桥,大军直奔蓟州。
  晌午,两军在蓟州城下相遇,不出所料,又是一场大败。皇太极阴沉着脸,巡行在受伤撤下的士卒中间,瞧着他们给明军火枪射得绽裂开来的皮肉,心中又是愤怒,又是不甘,难道上天注定降下袁蛮子来做自己的克星么?他走着看着,忽然口角露出一丝微笑,范先生,你好聪明!若说袁蛮子是上天降下的克星,那范先生可不就是天神给自己的智囊么?
  晚间在蓟州城东五里扎营,他一刻也不耽误,一面令阿敏一旗留下与袁崇焕周旋,一面自率大部人马,悄悄绕道而行,打算经由平谷顺义一线,直接攻打北京去。反正已经从蒙古绕了一个大圈,此刻再绕上两个圈子,又能何妨?
  阿敏接了令,躬身退下,回到自己营中,便将大儿子爱尔礼叫了来,对他说了大汗军令。爱尔礼听了,先是一怔,继而脸色变得铁青,咬着牙齿,愤愤地道:“袁蛮子能征惯战,大汗叫阿玛留下,这分明是借刀杀人!”阿敏又何尝不知道自己这个堂弟安的甚么心思,先汗去世之后,他阿敏力挺皇太极,助他取得汗位,虽然大半是为了自己,可你老八也不能不承认,自己就是你的定位功臣。先汗遗言,叫代善、莽古尔泰、皇太极同自己轮月执政,可是皇太极偏偏要大权独揽,将自己视为眼中钉也不奇怪。这次叫他以一万兵力与袁蛮子的精锐周旋,分明不曾安下甚么好心。
  爱尔礼见阿玛沉思不语,着急起来,道:“阿玛,咱们怎么办?不如佯为努力攻打,暗地里保存实力?”阿敏一醒,摇头道:“袁崇焕那老狐狸,咱们若不用劲厮杀,决然骗他不了。何况就算咱们不动,袁蛮子也会前来寻战。左右大汗只是要削弱咱们的实力,不论如何结果总是一样的。”爱尔礼怒道:“那怎么办?大汗也真欺人太甚!当初若不是阿玛鼎力襄助,他哪里能当得上大汗!”阿敏一惊,忙道:“这话不可同别人乱说。爱尔礼,这次出兵,我不让你几个弟弟从军,唯独将你带在身边,你知道是为了甚么?”爱尔礼怔了一怔,疑惑地摇摇头。
  阿敏叹道:“近来大汗瞧我的眼神,愈来愈不对。我总担心,他不久便要冲我下手了。”瞧着爱尔礼道:“万一阿玛出了事,你切记要约束几个弟弟,不得生事。”爱尔礼惊得张大了口,好半晌方道:“阿玛战功赫赫,大汗怎能随便戮杀功臣?”阿敏冷笑道:“你玛法舒尔哈齐,何尝不是战功赫赫?”爱尔礼咬牙道:“倘若大汗当真不顾兄弟情谊,儿子将来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