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节
作者:生在秋天      更新:2021-02-20 13:02      字数:4722
  顺着小路走下去,渐渐出了密林,两旁树木转稀,多了山石和茅草。最后,绕过一棵巨大的古木,眼前出现一座简陋破旧的土屋。一条溪流从屋前潺潺淌过,流向远方。
  “会有人住吗……”云二怀疑地问,语音未落便已有了答案。在土屋前方的空地上,几件洗净的旧衣正在横架的竹竿上随风飘荡。没有人怎么会有衣服?
  乾白微笑道:“我上次来时,这座房子刚修好,正赶上一对小夫妇成亲。”一切好像都是昨天才发生的事,眨眼间已物是人非。他还记得看到那对新婚夫妇幸福甜蜜的样子,小丫头还曾羡慕地吵着要他娶她,他应允从黑雾泽回去后就办大礼,谁想到……
  看到他眼中的柔软,云二的心仿佛被什么给蜇了一下,不由自主地去猜想当时他和乾明明相处时的情景。可以肯定的是那定然是极美好的回忆,美好到让他忘记了乾明明的背叛。是否,爱上一个人,就连那人的背弃也可以轻易原谅,便如他之于云娘,乾明明之于他?
  说不上心中莫名其妙的苦涩来自何因,云二狠狠别开头,目光冰冷地看向头顶的烈日。想那么多做什么,离开此处他们便分道扬镳,她不再就云娘的事向他报复,更不必理会他是否会为乾明明心伤,走到如今,她也有些明白感情上的恩怨的确不是外人能插上手的。
  乾白敏锐地察觉到云二突如其来的疏离,回过神时恰看见她眸中的冰冷,心中一震,竟然有些慌乱,“若儿?”伸出手,他仿佛想抓住什么似的紧紧握住了她的左手。
  云二笑了笑,任他握着自己的手,淡淡道:“我们去看看能不能在这里借宿一天。”她知道自己有些不对劲,自遇见他后就一直不大对劲,而且可怕的是她似乎隐隐知道原因所在。
  乾白皱眉,看着她一脸没事人的样子,心中的不安更甚。究竟他在害怕什么?这种害怕的感觉早在他成名后便已消失了,即使是遇到最强悍的敌人,他也只是感到兴奋,而不是这样的恐慌。
  “走啊,怎么了?”拉了拉没有动的乾白,云二笑问。她不迟钝,自然也感觉到了他的异常,只是那和她应该没有关系吧。现在最主要的事就是找一个地方好好地休息一下,然后打听出去的路。
  “若儿。”乾白无法忽视那突然而来的不安,看她笑得没心没肺,不由一冲动,在她应声回望自己的时候,俯首在她唇角轻轻印下一吻。
  “呀!”云二措手不及,那轻若蝶翼的一吻竟然将她闹了个面红耳赤,即使赤裸着身子在他面前也没这么狼狈过。
  是了,就是这样。乾白蓦然愉悦地笑了起来,心中郁气一扫而尽。他终于明白他是不喜欢她那一副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可抛在一旁的样子。还是现在这样好,会脸红,会瞪他,即使是满眼恨意也甚于没有任何情绪。
  “你……”云二欲待发作,但见他已得意地翘着嘴角迈开了步子,而自己的手还被他握着。唯有着恼地一跺脚,便被拖着往前去了。
  走近他们才发现前方土屋的门是开着的,一眼便可以看到屋内的情况。屋里坐着一个老妪,黑民打扮,包着破旧的青布头帕,正在叽里咕噜地哄着一个两岁左右的娃娃吃饭。发现两人,脸上显出吃惊的样子。
  两人忙露出友善的笑容,乾白上前道明来意,老妪的脸色才缓和下来,且热情地招呼两人进屋。
  两人在屋内的长凳上坐下后,老妪便转进了灶房,听到里面传出锅铲撞击的响声,云二知道她是去为他们准备吃食了。
  “你对她说什么了?”她问,目光却不由被那个瞪着骨碌碌的大眼睛看着他们的小娃娃吸引了去。长得说不上好看,但眼睛黑溜溜的很机灵,穿得也干净。想着,她不由自主对小孩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同时伸出左手去摸他红扑扑的小脸蛋。
  “我说我们是兄弟,是奢香城里的人,出来打猎时与家人走散后不小心摔下了山崖,受了伤,又迷失在了林里,找不到路出去。”看着云二逗弄那小孩,乾白一边道,一边忍不住猜想如果她怀孕了必然不会再做男子打扮。然后又不由自主想着她生的孩子应该长什么样子,无论男女都必然很好看吧,因为她自己就一副宜男宜女的容貌,刚强中透着妩媚,俊逸中透着秀美,性子也兼具了男子的坚强和女子的柔韧,还带着一股说不出的雍容优雅。什么样的男人才会让这样的女子心甘情愿地为他孕育子嗣呢?想到此,他莫名地烦躁起来。
  云二哪知他在转着这样的念头,竟然还兴致勃勃地打算用一只手喂那个小娃娃吃东西呢。
  “我觉得那个老婆婆看你的眼神很奇怪。”她随口道,注意力却没落在乾白身上。那娃娃对云二似乎也有好感,竟乖乖地吃下了她勺子中的稀粥,让她笑得更加灿烂。
  “嗯……”乾白突然有些尴尬,顿了顿才道:“你不应该叫她老婆婆。她,嗯,她是那个我开始同你说的那对新婚夫妇中的新娘子,这娃娃是她儿子的小孩。她……恐怕对我还有点印象。”那老妪其实不过四十岁,因为山里生活清贫劳苦,所以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老了许多,像是五六十岁的人。乾白其实比她还大上二十多岁,难怪他会觉得不自在。
  这一次云二的目光终于落在了他身上,怔怔地看了半天,而后突然大笑起来,“我知道了,她恐怕是在猜想你究竟是老不死的妖怪还是上次见的那个人的儿子或是孙子。”人家小夫妇都老成这样了,他还是老样子,怎能不让人心生疑惧。
  见她笑得开怀,那小娃娃竟也跟着格格地笑了起来。独乾白一个人恼也不是,不恼也不是,唯有无奈地看着她灿烂的笑颜,眼中浮起温柔宠溺的神情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忧心。
  他从来没有想过,有的时候,年龄也会成为非常严重的问题。
  女人的丈夫在前年进山砍柴时不小心被自己的斧子伤了腿,因为没钱医治,拖了几个月伤势恶化,死了。女人只有三个儿子,二儿子和三儿子都进了诃蒙阿骨丹酋长家做长工,只有老大和媳妇以及孙子与她住在这里。
  从乾白口中云二了解到,诃蒙也是黑族的分支,黑族的主支是分布于穿云峰以南包括紫云、黑洞、大水口以及龙里等大片地域的苗灵人,黑族的族长大是出于此系,此任的族长即竟阳卿家的大夫人也是苗灵女子。而凡掌控黑族顶端权力的人物均以黑为姓,比如说黑尉阿布,还有九大长老以及历任族长。
  山中少有客至,女人晚归的儿子媳妇见到两人都极高兴,竭尽所有地招待他们。饮食虽然粗陋,但比起无盐无味的野食可要易入口得多了。吃过饭,天已全黑,女人的儿媳去为他们俩张罗睡的地方,剩下的人则搬了两张长凳到屋前纳凉。
  乾白和女人以及她的儿子用当地俚语闲聊,云二听不懂也插不上嘴,便逗弄小娃娃玩。然后乾白告诉她,这个娃娃叫春芽,女人叫山妹,她的儿子叫阿昌吉,媳妇叫水妮。看见云二喜欢春芽,母子俩都很高兴,一边和乾白说着话,还一边冲着云二憨厚地笑。
  后来,玩累了,春娃就偎在云二怀中睡了,云二则靠在乾白身上一动不动地看着星罗棋布的夜空,直到人声消寂,水妮出来将春芽从她怀中抱走她都没注意到。
  “睡着了?”乾白低声问,伸出手为她换了个舒适的姿势,然后从后面轻轻拥住她。他喜欢极了她这无意显露出来的依赖,不愿就这么抱她回去睡觉。
  云二没有回答,只是随着他变换姿势时将左手搁在了他搂着自己的手臂上。目光依然定定地看着闪烁的星子,不知在想着什么。乾白也不扰她,只是嗅着她身上混和着药味的体香已觉得无比的满足。
  “女儿楼是不是已被你彻底拔除了?”良久,云二突然淡淡地问出这个他们一直避而不谈的问题。
  乾白身体一僵,知道这个问题早晚都无法避免,唯有苦笑着老实回道:“没有。”
  “没有?”云二一震,从他怀中坐起,首次将目光落向他,心中燃起希望。
  看到她眼中的光彩,乾白突然很庆幸自己没有赶尽杀绝。当初只是为了顺藤摸瓜找出隐匿起来的女儿楼余众才有意放走白三和纪十,等待他黑雾泽之行回去后再将之一网打尽,没想到现在看来倒像是冥冥之中为自己留了条后路,让他和云二的关系不至于弄得太僵。
  “只有言四、南宫五、宗政八、燕九和你是由我青夷山城亲自……嗯,经手。轩辕十三在封九连城手中。余者在你逃出我精心设下的埋伏的第二天便有所察觉,只一天之间便全部消失无踪,在平沣等待纪十入网的邓俨邓偃兄弟扑了个空,所以我才会亲自来追捕你。”他微觉尴尬地将细节告知,心中有些担忧云二会同他翻脸,尽管就立场来说他那样做并没有不对。
  “封九连城!”云二惊呼出声,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个战争狂人也参与了进来,看来这次针对黑宇殿的行动是早有预谋啊。
  乾白感觉到自己的额上开始在冒汗,心中暗忖不知若将参与此次阴谋围剿黑宇殿的各大势力全部告诉她,会不会打消她回去的念头。
  “嗯,还有忆平亲王、水月君以及阴极皇。”他小心翼翼地补充道。
  云二深身剧震,眼中惊骇的神色一闪而逝,随即冷静下来。
  封九连城是素有天神居住之所之称的雷蒙高原的统治者,原雷蒙高原由许多小国和散族部落组成,封九连城是湛鱼国的一个没落贵族子弟,靠在军队中立功升到护国候的地位,后来弑君篡位成为湛鱼国的国主。他天性残忍好战,在位短短十载便统一了雷蒙高原,建国巴术,成为雷蒙高原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君王。只因其东面有焰族和地尔图人横行,东南则有繁荣稳定的中原,西面则是茫茫沙海,北面奇崔嵬连绵的高山,所以才将他局限在了一地,否则还不知有多少灭族灭国的惨祸。
  忆平亲王是北边苍冥国的唯一继承人,与封九连城齐名,有女战神之称,在十六岁时已横扫北漠,将其邻邦灭尽。水月君则是一对统摄四海,在海域内横行无忌的双生子,神秘之极,以女儿楼这样庞大的情报组织对他们也无处下手。至于阴极皇则是中原武林中一股最大的黑道势力的掌权人,加上乾白这西南边陲的青夷山城,这几大势力若联合起来,毫不夸张地说,完全有力量横扫六合,荡平八方。只是要让他们无间合作,若没有足够的利益和条件,是决不可能的一件事。如果是在黑宇殿遭袭之前,云二听到这个消息,只会视之为无稽笑话。但现在听到则是心中直冒寒气。
  “为什么?”她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了出来。
  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乾白缓缓道:“因为你们的宇主身体出现了问题,而黑宇殿内部有人想取而代之。”黑宇殿所具有的庞大力量就像一块无比诱人的肥肉,什么人都会想分一杯羹,但因忌惮宇主,才会一直没人动手。如今遇上这么好的机会,又有谁想轻易放过?
  宇主子的身体……云二乍闻此讯,只觉手足冰冷,半晌无法做出反应。怎么可能?
  乾白心中不忍,试探着再次将她拥入怀中,出乎意料的是她竟然没有抗拒,反而将额头轻轻抵靠在了他的胸口。
  “你能从中得到什么?”云二幽幽地问,埋首在他温暖的胸膛,她却汲取不到丝毫的暖意。
  乾白沉吟了一下,才缓缓道:“我对黑宇殿不感兴趣,但阴极皇那里有我找了很久的东西。”
  顿了顿,他接道:“而阴极皇的交换条件就是整个女儿楼的消失和燕九。”
  小九!云二在他怀中僵住。
  云二突然轻轻地笑了起来,她究竟做了什么啊,竟然为女儿楼救了一个这么大的麻烦。她能以为他会为了自己在陷害他后又伸手将他从死亡边缘拉回来而放过女儿楼,放过被俘的姐妹吗?她能自以为是地认为这几日的相处对他有着什么特别的意义吗?她如果真有那么天真就好了。
  “我们再来做个交易好不好?”突然,在乾白担忧地皱起眉的时候,云二离开他的胸膛,眼神颇为认真地对上他充盈着无穷智慧的深眸,脸上却挂着慵懒的笑容。
  “什么交易?”乾白眼中浮起兴味的光芒。
  “我帮你弄到你想要的东西,你停止所有对付女儿楼的行动,并且放掉手中女儿楼的人。”
  乾白微笑,负手而起,气定神闲地道:“我看不出这个交易对我有什么好处。”他从不做亏本的买卖,若应了云二,就代表着会和阴极皇翻脸,而且明明举手可得的东西,为什么又要绕一个弯去拿,而且还不一定能拿得到。
  一阵风起,带来溪水清凉的湿气。云二看着这个前一刻还是温柔殷切,下一刻却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