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节
作者:
雨来不躲 更新:2021-02-20 12:39 字数:4807
“皇上……请许臣弟……守夜……”他泣不成声,却不敢挣脱哥哥的手,只哆嗦着,颤抖着,悲苦得像个无家可归的孩子。
雍正突然笑了,他把弟弟的头按向自己的胸膛,咬牙切齿道:“难道朕得了天下,却连个喜欢的人都护不住么?!”他正值壮年,虽不爱习武,但体力精力也都旺盛,恶狠狠一使劲,把个拼命十三郎打横抱起,抿了嘴,直往后屋卧房而去!
四周很静,听得见雪落地沙沙地响。屋里铺了厚厚的回疆贡毯,走在上面是一步一个踏实。他低头看允祥,允祥还是不敢挣扎,只用了只手死死的遮住脸,任凭大滴大滴的泪水决了堤地往外滚。
他的心绞紧了,绞出血来了。好痛,他凄楚一笑,摇摇头。卧房里火龙烧得极为温暖,大股的热气更是逼得他周身血气沸腾。身子是热的,心却是冰冷。
他抱紧了他的他的祥儿深吻下去,毫无抵抗地长驱直入,那个平素里烈性的主儿连眼睛都不睁开,既不反抗,也不回应。他心如刀绞,可是已无法停止了。
吻上了那双眼睛,一点一点的,吮吸那不会干涸的泉眼。舌尖在鸦翼般的长睫上划过时,他可以感到身下躯体轻轻的一颤。
“不要闭上你的眼睛……闭上了,朕的太阳就没有了。”
那双美到绝世的眸子终于睁开了,悲伤的,痛苦的,脆弱的,溶进了人世间最心酸的一对黑耀石——以前常常在想,这样绝美的眸子配给祥儿这样的英武汉子,为什么竟不显半点的突兀,不仅没显着女气,反添了几分俊朗。现在看来,那完全是因为祥儿的倔强刚猛性子全透着它射了出来,谁敢看轻了去?!可是,同样的,在它最脆弱的时候,也要叫人看着肝肠寸断。
你是我的太阳,我一直这么认为着,你是我勇敢的纯真的太阳,我最信赖最依靠的太阳。我一昧地拥抱着你的光芒,却从来没想到过我的一意孤行也会把太阳撕碎。
“祥儿,这逆天之行,朕早就不在乎了……”他伏下身低声叹道,“朕是已经是违背了天理人伦的重罪之人……犯了一次,自然也不会害怕犯第二次……不就是兄弟么?……不就是君臣么?……有什么?谁敢碰你,就是天王老子……”一只手捂住了自己的嘴,不让大逆的语言继续肆意流窜。允祥哀伤地看着他的兄长,他一直以来最为深爱的兄长,他的生命和全部的希望——苍天啊,请让我承受全部的罪孽吧。给我最深重的责罚,换我的胤禛得一个太平的天下。
再次拥抱,已经隔了十三年了。心痛地抚摸着瘦削的脊背,滑过雪白的长发,眼里流出的不是泪,是血。
“今晚……我不是皇帝……你不是臣子……我不是哥哥……你也不是弟弟……我只要你,再叫叫我的名字……”
颤抖着挽上脖子的修长手臂,嘶哑的低沉嗓音:
“禛……”
再也忍不住,深深地吻了下去。
醒的时候,天色还早。尽管连日里疲惫不堪,两人还是没睡多久。今日原本就是拿来补眠的,早已经下令要周围人不得打扰。因此现在便可以这样默默地拥了他,靠在榻上,有心没心地理着那一头华发。
他比自己醒得更早,一言不发,静静地任自己环住,依在胸前,呼吸和心跳都是淡弱,只长睫间或一闪,于是知道他没有睡着。
繁复的甲胄散了一地,原本灿金的颜色,在薄薄的天光下泛着暗淡的银光。上面的小饰扣星星点点。头盔已经遗在外面书房了,地面这不整全的一身肃杀装备再加上凌乱的白色里衣,显得出奇诡异,露出些许的情色意味。
真配!他自嘲地笑了。
身为男人,拥抱着同性;身为兄长,拥抱着胞弟;身为皇帝,拥抱着臣子。——难道不诡异么?
疯狂得想笑,又悲哀得想哭。
三十年的梨花春梦,走到今日竟荒唐到了可笑的地步。
可我,就偏偏愿做那可笑的主儿呢!
“睡不着么?乖,多睡会儿,别累坏了身子。”低头在额上印上一吻,轻拍着赤裸的胸膛,再把被子拉上一点。其实屋里非常暖和,但习惯使然,老要护着、卫着,才安心。
自己也顺势滑进被子,伸手擦了擦他眼角的泪痕,让他枕上自己的臂弯。一夜的缠绵,昔日如天人临世般强健的拼命十三郎,现在已经大大消瘦了。俊容依旧,憔悴的身子却叫人目不忍睹。要他好好养身子,他只是淡淡地笑了笑,也不回答,就那么由自己抱住,柔弱里透着刚烈,如同风中的一簇木兰。
“在想什么?祥儿?”雍正轻拍着允祥的脊背,柔声问道。
“禛……我做了个梦……”
“梦?……”
“我梦见我们在天上,你穿了身金光闪闪的大将军服,我也穿身银光闪闪的铠甲……不知怎么的,就哭了,我就追了你……就往那瑶池里跳了进去……说来也怪,那瑶池里不是水,全都是云……我穿过一层一层的云啊,一直往下掉,最后……就看到咱的皇城了……”轻声叙述着离奇的梦境,眼波早已游离出了红尘之外。是庄周梦蝶,抑或是蝶梦庄周?
“傻孩子……我哪里要你追,我是一直追着你呢……”还是轻拍着,抱得更紧了,恨不得把那身躯生生嵌进自己的体内,永不分离。
遥远府墙之外,忽然响起三声梆子,打更的报着时辰。——天,要亮了。
雍正怀里的身体一阵颤抖。一会儿,允祥咬着牙,轻轻挣脱哥哥的束缚,跳下床,开始拾掇起地上的衣饰,一件一件穿戴着。他的手在哆嗦,却不是冷了,因为真正冷的是他兄长的心。默默注视着装扮中的弟弟,心也在一寸一寸地结成寒冰,待那人打扮停当,他已经周身都凉透了。
那个时刻,终于到了。
允祥掸掸甲胄,咬了咬唇,回头给立起半身的哥哥披了件狐裘,然后一躬腰,双膝着地,长身跪下:“臣允祥,躬请皇上圣安!”
一步之遥。
天差地别的一步。三十年春梦缥渺,化为过眼烟云,一去不回。
第十五章
“怡亲王爷,您这边走。”
穿过稀疏阴冷的小树丛,拔开一层层挂过来的树枝,最后终于站到了皇陵深处的小院门口。
“十四爷就住在这儿?”
“回主子,正是。”
“哦,你下去吧。”
允祥摒退了一众太监,喘口气,提脚向小院儿深处走去。
雍正登基后,立即着封允祥为怡亲王,食双亲王俸。同时为保皇位稳固,开始动手翦除“八爷党”。十四阿哥允禵从西北回京奔丧后,便被除了大将军职,另行封王。不久后因与雍正在母后面前争吵,惹得母后病发身亡,激怒了兄长,被罚除去王爵,前往皇陵读书。
雍正对这个一母同胞的弟弟在政见上固然是针锋相对,却还留着几分温情。天气日见寒冷,正好允祥西山巡营,雍正便指了他前去探望允禵的差使,关照好弟弟的生活。
允祥进了小院,迎头就碰上了允禵。两人一时之间竟没说出话来。其实这两兄弟虽然模样身高心性都差不多,关系却是诸兄弟间最为恶劣的。以前争帝位时,他俩不知多少次针锋相对,欲置对方于死地。如今大局已定,一个胜利者和一个失败者,又相见了。
允禵对这个来访的小哥哥怀着极其刻骨的仇恨。这个人,夺走了他的一切,夺走了他最宝贵的东西,他夜夜里想的都是把这个人食肉寝皮,怎么可能摆出好脸色。当下里下了脸,冷冰冰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奉皇上的旨意来看看你。”允祥圈禁十年,早已脱了往日莽性儿,柔声答话。
“皇上?就是四哥吧?哼哼,他还记得他的十四弟呢!”嘲讽地吊起嘴角,弯出一丝鄙薄的微笑,不是给遥远的四哥,而是给眼前的小哥哥,“你呢?来我这儿,该不是为了炫耀你的光辉战绩吧?”说完,一阵狂笑穿云而去,激起老鸦数只,吓得侍候的丫头缩成了一团。
“十四弟以为我赢了什么?”温和的笑容,哀伤的眼神。刻骨仇恨的根源,他如今也明了,人为情字所困,真正经历过,就没有勘不破的世事。他怜这痴心的弟弟,却绝不悔自己的选择,原来那个“情”字,就没有相让的道理。所以,虽然哀怜,却不后悔。
输了的人却不这么想。输了的人阴恻恻地笑:“你赢咱的大皇帝去,霸了我家哥哥,还不算占了便宜么?”身陷其中的人最能看破那张窗户纸。别人不察,怀着一样心思的允禵可看得分明。从小这小哥就夺了四哥的宠爱去,后来更是情意相投,朝夕相对,怎不叫他妒得咬碎银牙,恨不得把对方剁了一百零八块,零碎了喂狗。
允祥也晓得对方心思,他瞟了允禵一眼,悠悠开口:“他现在庙堂之高,哪里是你我手能触及的。十四弟,我羡慕你得紧,大小双手还是干净得很,哪象我,一朝之错,上天要罚我。当年你的鸭子没送我走,现在老天爷要叫我……”话没说完,他猛地开始连声咳嗽,咳到后来不得不蹲在地下,几个小太监匆忙从外面跑进来扶住他。他一口气喘不上,只觉喉头一甜,用帕子捂了,展开来赫然是一摊殷红血迹!
允禵呆呆看着。他早听说老十三自雍正登基身体就日渐衰弱,如今一看,果不其然,病得着实不轻。回想当年铁打的汉子,和自己并称“侠王”,成日里舞刀弄棍好不威风,而今却成了这般风烛之躯,俊颜苍白,美且哀怨,一头华发胜雪,整个人飘浮着,直欲随风而去。到底骨肉亲情,恨是恨了,还是一把拉住,心中酸痛,叹的是世态炎凉,富贵荣华,竟也逃不过天命,一时间心灰意冷,大有看破红尘的念头。看风大了,屋外又凉,也不言语,只手引了小哥往屋里火炉边坐下。
丫头们奉了热茶进来,允禵又叫添了一个暖壶给允祥暖手,自己只拿根小棍挑着火炭,半天不说一句话。
允祥捂着暖壶,心知这弟弟还是念了点兄弟情份,急咳了几声,开口了:“十四弟,咱们好久不见,有的事,哥哥也该说与你知道。”见允禵微微抬眼,又笑了道:“咱当年虽不是一个阵营的,却也是兄弟,现在把一些事说个明白。我这身子骨也熬不了多久,不想什么事都带进土里去。实话说了吧,当年皇阿玛圈我时,就已经属意四哥了。”
一句话如睛天霹雳,震得允禵双目圆瞪,呆了。
“你……你怎么知道?”
“皇阿玛圈我,是为了保我一条命。当时斗得那么狠,我再跟四哥跑下去,迟早有一天会吃下只砒霜鸭子。”允禵听到,微微有点不自在。当年多次设计害允祥,几乎都有他的份儿,现在一旦揭穿,面子上颇挂不住。
“十四弟你也别太意,这原本就是你死我活的事,只是福深福浅运气好坏罢了。圈我的第二个原因,是要给四哥承位留个后路,所以后来四哥才接手了宗人府,不过是为了方便放我出来罢了。让十四弟你带兵出征,也正是皇阿玛的调虎之计。你带出去容易回来难,粮草都控在年羹尧李卫他们手里,飞不上天的。皇阿玛不过是断八哥一条膀子罢了,断断不是让你们里应外合的。”
允禵听了,心里好多疑惑都如明镜般透心儿亮。他垂了手,盯住对方。
“你知道皇阿玛为什么不传位给八哥么?八哥人缘那么好,阿玛却不中意他。阿玛晚年时候为考验儿子们费尽心思,他觉得老八虽貌似温和平易,实则心机极深重,容不得人。阿玛一来要的是能办事的主儿,二来……也不愿老八登位后……把兄弟们斩尽杀绝了啊……”
这些,允禵想过,可没想这么深。特别是最后一句,让他忆起自己出兵西北时老八暗插的若干细作,不禁心寒。
“圈了我,四哥登位就不说了。三哥、八哥登了位,为了不坏贤帝的名声,自然也不会拿一个圈禁的阿哥动手。要说圈了还有危险,呵呵,除非是十四弟你登基。”顿了顿,“可惜一切都在阿玛掌握中,远远支你去了西北,就注定你是登不了的。八哥倒有在我府里下套儿使人杀我,可惜天公长眼,正巧让我碰见,结果还是没成,可惜那女子是个烈性的……”想到阿真,允祥鼻子一酸,强自忍了,“你带的兵大半是京畿过去的亲兵,家人都在京城里,都在阿玛和四哥的掌握下,断不敢随你打回京城,年羹尧他们又掐紧了你的粮草——十四弟啊,可惜了八哥当年成日里想的是天花乱坠,还是没逃出阿玛的盘算。”
一席话至此,允禵已全然了悟。他立起身,诸般往事历历心头,现在都通透了。想自己半世里辛苦算计猜疑,最后不过流水落花一场空,不禁失声惨笑起来。老半天,敛了笑,重新坐下,已换了副温柔祥和的面容。
允祥见他这样,知道他想明白了,微微一笑,此行的目的也算达到。低头喝了口茶,却听老十四和言细语地问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