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节
作者:
莫莫言 更新:2021-02-20 12:36 字数:5074
马车辘辘地行过喧闹的街市、宁静的小巷。
没过多久,马车在荣国府的角门前停下。
一个看门的婆子探出头来,瞧见袭人从马车下来,拖拖拉拉地开了门,嘴里还小声嘟哝着,“一天到晚进进出出的,这又不是你自家的菜园子,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田嬷嬷,有劳您来开门了。”袭人含笑递了个荷包过去,“大冷天的,请您喝个酒。”
“常来常往的,客气什么。”田婆子一张棺材脸立刻变得和善起来,嘴上推辞,手却麻溜地接过荷包,手指一捏,脸上笑得更亲近了,“角门平时没人,姑娘若需要方便,只管来找我就是。”
“多谢田嬷嬷照应。”袭人答道。
田嬷嬷一向贪婪,每次进出都要好处,断没有一次就能喂饱的。所以袭人没指望田嬷嬷下次就笑脸相迎,好歹让田嬷嬷知道她不小气,但凡传话就能漏点小钱,也免得这婆子误事。
等田嬷嬷回了小屋后,袭人看向一直沉默的花自芳。
“哥,家中诸事只能由你照应了。”袭人虽然难过别离,但看花自芳一脸默然的样子,就知道他又在自责了,可这种事她不好再开解。
“我知道。”花自芳摸了摸袭人的发顶,“且忍两年,哥早晚会把你接出来。”
“好。”袭人闷闷应了一声。
花自芳深深看了袭人一眼,把包袱递给袭人,终于狠下心,轻轻推了她一把,“去吧。”
袭人鼻子一酸,强忍着没落下泪来。
两人相对一礼,花自芳目光坚持地看着袭人。袭人没强过去,只好转身先行离开。
这年头,就算袭人是府里排得上号的一等大丫鬟,可一年能休的假也只有那么几天。更何况这次花父去世,袭人足足在家待了有十二天。
就算是府里主子格外恩许,但袭人也要识眼色,至少两年内都别想再休假回家。
不过,唯一庆幸的是,角门处管得并不严。偶尔亲人上门探望,只要给田婆子塞够了银钱,且不离开荣国府范围,在角门碰个面也是允许的。
袭人一路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等到了贾母院前,她的心情已经恢复了平静。
院门内,正在檐下逗雀儿的晴雯一抬头,就看到袭人一身素服踏入院来。晴雯把最后一小撮儿谷子都喂了雀儿,“可算回来了,等你等得我头发都白了。”
“我竟不知道,我何日惹下了这相思债?”袭人挑眉。
“才走两日,脸皮怎么就变厚了?”晴雯失笑,作势要捏袭人的脸,“让我瞧瞧,花家的米水难道格外养人不成?”
两人说笑一番,一齐回了屋子,晴雯将府里最近发生的事都告诉袭人。
袭人一边把裙袄披风叠好放回柜子里,一边听着晴雯说话。
其实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无非是宝玉又在家塾里吵了一架,气鼓鼓地回来歇了五六天;贾政在赵姨娘房里多歇了两晚,赵姨娘怎么恃宠而骄,不去请安……
“只有一桩,你错过了,可当真是一件憾事!”晴雯拈了块红豆酥,慢条斯理品了起来。
“是吗?”袭人气定神闲一笑,故意不搭理晴雯的话茬。
果然,没等袭人一件披风折完,晴雯胡乱拿帕子擦了擦手指,没好气道,“真没趣!也不知道你哪学来的养气功夫,都快赶上庙里的和尚了!”
“你放心,”袭人忍笑,“等我有朝一日立地成佛,必然第一个度你为仙!”
“谁稀罕!”晴雯撇撇嘴,终究没忍住,不准备卖什么关子,装出一副神秘的样子,“其实,咱们府里第一桩大事,就要属扬州的林姑娘入府了!”
“林姑娘?”袭人摘下发间簪的白花,“可是嫁到扬州敏姑奶奶所出的独女?”
“正是!”晴雯瞥了一眼袭人搁到梳妆匣里的白花,原本旺盛的谈兴有点弱了,“老太太很疼林姑娘,特地把她留在碧纱橱,连宝玉都要退一射之地。不过,宝玉本身也乐意得很。”
“碧纱橱?”袭人想了一下方位,“离咱们倒是不远。”
“又让你猜着了。”晴雯百无聊赖地靠在被子上,瞥了袭人一眼,“原本老太太说要把宝玉挪开的,可宝玉死活赖了下来。”
“倒是像他的脾气。”袭人摇头。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袭人已经尽知府里这多日来的动向。晴雯下午无事,索性就在屋里待着,准备补一觉。袭人要向各房主子请安,两人就此分开。
等袭人从各房都转一圈回来,天已经暗了下来。
宝玉依旧在原处住着,袭人倒不怕找不着地方。刚一进门,就看到宝玉跟一个举止言谈不俗的小姑娘对坐,一起解一个精致的九连环。
虽然素未相识,但甫一见面,袭人还是一眼瞧出,这就是那位下界还泪的绛珠仙子。
“袭人,你回来了?”宝玉一看到袭人,就惊喜道。
“是的。”袭人向两位主子问了安,“我刚从琏二奶奶那儿回来,她吩咐说,你要的那件翠青雕松的挂件,前儿被二老爷赏给清客詹先生了。”
宝玉自然不敢朝贾政伸手,只好挥挥手,“那就算了。”
袭人点头应下。
“袭人,你家里的事……”宝玉看袭人虽不曾服孝,但身上的衣服却只挑了素净、毫无纹饰的,头上也只簪了两个银簪子,耳垂上一对米粒大小的小玉塞子,整个人也瘦了一圈。
“已经打发了。”袭人垂下头,不愿再说。
这一整个下午,上至贾母,下至凤姐儿,袭人每回一个主子,都要将花父怎么病重,花家怎么送葬说上一遍,然后再听一堆唏嘘不已的安慰话……
自家事自家知,别人再唏嘘感叹,也不过是一个事不关己的看客罢了。
幸好宝玉在这方面一向细心,看到袭人微露出疲倦的样子,就体贴道,“你今日忙了一整天,就先下去歇着吧。”
“那我今日就偷懒一会儿,谢二爷体恤。”袭人道谢。
“你只管去,我这儿有鸳鸯姐姐呢,再没有不妥当的。”宝玉宽容一笑。
“瞧我这记性!”宝玉一提起鸳鸯,袭人这才想了起来,“下午我回老太太时,老太太让我早点把鸳鸯手里的活接过去呢。”
“你不说我也忘了。”宝玉失笑,“老太太离了鸳鸯姐姐,晚上连个觉都睡不踏实。这几天鸳鸯姐姐一直都是两头跑,幸好两厢不远,不然腿都得跑断了。”
“这么辛苦?”袭人十分同情。
既然这样,袭人也不好耽搁。她向宝黛二人道了别,转身出了门,准备找鸳鸯把事务交接完,也省得贾母不安心。本来袭人想托宝玉,来。但今日有黛玉在旁边让他私下里带着茗烟,到李工头家吓唬一下,,这种法不传六耳的事,袭人只好暂且按下,把钱索要出另找时机。
第十七章
袭人将昨日买的一些精致的小摆件,送给相熟的小姐妹。不值几个钱,但偶尔拿来赏玩一番,图个新鲜别致。礼物虽小,但大家都笑领了袭人的心意。
屋里正热闹着,麝月掀帘走了进来,没且站定就眉飞色舞道,“我去太太房里送上回的盛金桔的果盘,你们猜,我碰到什么事了?”
“什么事?”
“肯定是天大的好事!”
“瞧这丫头,又来卖关子,谁来撕了她的嘴!”
一干丫鬟吵吵嚷嚷,皆推攘着,让麝月快说。
麝月双手往下一压,得意一笑,“你们断猜不到!是二爷的母舅王子腾大人刚升了九省统制,要奉旨出都巡边呢!”
“真厉害!”
“王家好大的体面!”
“太太只怕开心坏了!”秋纹跟麝月私交甚好,闻言打趣,“快说,你又得了什么好赏?”
“罢了,就知道瞒不住你。”麝月假装无奈,实则得意地平举起手,袖子下滑,露出手腕上一支翠绿莹润的玉镯,“夫人心情好,在场每个人都得了一件首饰。”
“这是玻璃种吧,麝月你命真好!”秋纹一脸欣羡的叫道。
屋里一干人都在羡慕麝月赶得好时候,纷纷表示以后要常去王夫人面前送东西露脸。麝月一副众星捧月的样子,一时间得意非常。
这几日袭人不在,麝月寻机向王夫人表了忠心,一月的禁足不了了之。
鸳鸯虽然统管宝玉房中诸事,但一大半时间要耗在贾母身边,所以具体事项就下放给宝玉身边原有的一等大丫鬟。
麝月有王夫人背后支持,有了与晴雯一争之力。
但晴雯虽然嘴上刻薄,手上的活却从来没出过差错。麝月无法,只能拿一些小事来激怒晴雯。暴起伤人不太可能,但只要晴雯应对有一丝不对,王夫人就能名正言顺把晴雯换下。
可惜晴雯没在屋里,麝月环视一圈,心中遗憾。
惠香转头,跟一旁的坠儿说悄悄话。惠香这么一侧身,正好露出后面的袭人。麝月视线一顿,正好看到坐在熏笼上的袭人。
袭人拿着一本账册,此刻正若有所思地看着麝月为王夫人收买人心。
两人对视一眼,袭人坦然一笑,“恭喜。”
“我只得了一两次赏,哪儿赶得上袭人姐姐,让你见笑了。”麝月分花拂柳地走了过来,打量袭人一番,继而惊叫一声,“姐姐,你才走了十来天,怎么就瘦成这个样子?真让人心疼!”
“多谢关心。”袭人淡淡道。
“唉,生老病死,人之常情。”麝月装模作样叹一声,毫无诚意地安慰道,“姐姐节哀。”
“你说的也对,我爹虽然走了,但娘和哥哥却加倍地疼惜照顾我。”袭人似笑非笑道,“我若一蹶不振,肆意折损身体,岂不是让亲者痛仇者快?”
麝月一呆,似乎弄巧成拙了?
袭人没再纠结这个话题,从炕桌上取了一个海棠形的梳妆镜,约有掌心大小,将其递给尚在愣神的麝月,“见者有份。给,不值几个钱,你拿去顽吧。”
虽然袭人的反应太淡定,一点没有被激怒的样子,让麝月略觉失望。但毕竟不是撕破脸的时候,麝月接过梳妆镜,拿在手心把玩一番,“好别致的镜子,谢谢。”
两人面笑心不笑地一点头,各自走开。
接下来的日子里,到王夫人跟前献殷勤的人日益多了起来。但袭人却没凑那个热闹,只在心里默默算着日子。
这一日下午,袭人接到田婆子递来的口信,有信使给王夫人送信了。
若其他人听到,多半会联想到王子腾这位炙手火热的新任九省统制。但袭人却知道,前段时日就已来信,阖家送薛宝钗上京备选入宫的薛家,出事了!
袭人心念一动,取了针线篓,在窗前坐下。
没过多久,宝玉临完一帖字,出来舒散精神。看到袭人在绣花,宝玉探头过来瞧,“梅竹菊的扇套?你倒是有闲,我的扇套多着呢,你怎么又绣了一个?”
“好一个自作多情!”袭人偏头笑他,“真个没羞,谁说是绣给你的?”
“又来逗我?”宝玉一笑,才不信,“你日日不出门,谁能手长伸到老太太的院子,派你的活计?这院子里,老太太从不用这样鲜嫩……”
宝玉说了半截,突然停住,随后惊讶地看向袭人。
袭人放下棚架,拿手指羞他,“还说自己待林姑娘不同呢!怎么一盘算这院里的主子,单单就把林姑娘漏掉了呢?”
“是我的不是,请姐姐千万别告诉林妹妹。”宝玉忙鞠躬作揖。
“只你是个体贴的,但凡得了一样糕点、一副字画,都要跟林姑娘分享。”袭人佯装失望的叹了一声,“难道我就是没良心的不成?”
“林妹妹还不知道?”宝玉讶然。
“林姑娘出身扬州,眼界甚宽。”袭人赧颜道,“我女红一般,只怕入不了林姑娘的眼。”
“你别担心,只管送出去。”宝玉见袭人主动亲近黛玉,也很开心,“林妹妹的脾气我最清楚,你真心实意,一针一线绣出来的,她自然会感念你的情分。”
“那我就放心了。”袭人放松道。
袭人心道,主动向黛玉示好,果然是一条取信于宝玉的捷径。
一房的丫鬟不知给宝玉做了多了扇套、帕子、汗巾,都没见他另眼相看。但袭人只给黛玉绣了半个扇套,宝玉就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坐在一边看袭人做女红。
“咦,你这扇套怎么有一股梅花香?”宝玉一笑,“倒是应景。”
“我前几天特地采了梅花瓣,晒干了,放在针线篓里。”袭人取了两股线,递给宝玉,“给,你闻闻,是不是这个味道?”
“这法子不错!”宝玉闻了闻,确实有一股淡淡的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