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节
作者:浪剑飞舟      更新:2021-02-20 12:15      字数:5027
  她摇了摇头:“你爹不愿意你上战场的,你不知道么?你爹爹他,他只希望你可以平平安安的。”
  “呵,平平安安?宁为太平犬,不为『乱』世人。以叛军的架势,你觉得京城还能安好?听说他们可是不缴赋不纳粮的,人心所向,定然会成大器。如今京城的守卫不如三年前,皇帝对咱们家也放松了警惕。咱们要离开,也容易得很。你这几天,把家里的下人都散了,我由头都相好了,只说我们要到乡下去。你的身子不好,需要好好将养……”他事无巨细,一点一点分析,却始终听不到她的回应。
  他微微一怔,抬起头来,见她正呆呆地注视着自己。他的脸颊慢慢地就热了:“你看什么?”
  “啊?”薛瑾回过神来,“没什么,只是,想起了一个故人。”这个孩子终究是长大了呢,不再是那个随时有可能向人吐口水的熊孩子了。他会分析局势,他有自己的雄心抱负,虽然稚嫩,但已成长。
  骆永亭哼了一声:“你以前的事儿都不记得了,哪里还有什么故人?分明是托辞!哦,是唐先生对不对?好啊你……”他站起来,冲薛瑾怒目而视。
  他还是这样的暴脾气,真该好好改改了。
  薛瑾连忙说道:“不是,我是在想,你要改一下口了。”
  “啊?”她话语转得太快,骆永亭没反应过来,他怒火愈加高涨,“什么改口?你真的跟唐先生?你要找后老汉是不是?”
  薛瑾『揉』『揉』脑袋,颇为无力:“你都在想些什么?我是说,你既然打算投靠义军,可不能再把叛军挂在嘴上了。”
  骆永亭应了一声,心知有理,重又坐下。
  薛瑾又道:“行军打仗不比在家里看兵书,那是实打实的,会有流血,会有牺牲。你连一子半女都没有,你就不怕……”这话听着不好,她又改口道:“战场凶险,我……”
  她不禁红了眼眶。这三年他们之间虽然不算相处融洽,但是想到他要上战场去,她自然难受:“我和你一道去。”
  骆永亭白了她一眼:“你当然陪我一道去。你身体这么差,留在别处,我怎么放心?”他的耳尖微红,又大声说道:“你别多想啊,我是怕你对不起我爹!”
  薛瑾笑了一笑,低声说道:“那可要劳烦你了,或者我还可以做个军医身边的医童。”
  这几年间,她剑术没长进,医术倒是精进了不少。这具身体很差,她医书翻得多了,自然而然地也学的多了。
  骆永亭发挥自己熊孩子的优势,毫无理由地要遣散家仆。众人纷纷到薛瑾面前哭诉告状。
  薛瑾心下喟叹,『乱』世将至。他们也难有容身之地。她出面将自己私房分散给众人,让他们自行离去,如果真不愿离开,留下来看守宅子也好。
  她对外说,她身体不好,久病沉疴,需要四处寻访名医。或许一年半载就回来了,或许十年八年寻找不得,葬身他乡。作为她的儿子,骆永亭自然是要随她一同前往的。
  小棠陪伴她多年,想要跟随着她,却又放不下自己的家人,只得作罢。
  安抚好了众人,薛瑾才和骆永亭收拾了细软,一道离开。她临行前,交给小棠一封信,叮嘱小棠三日之后方可打开。
  小棠虽然怯懦,但对叶月英忠心耿耿。事情交给她,薛瑾大约是放心的。
  出城原本不大容易,但近来京中涌入了太多的流民,费了些功夫,他们出了城。
  骆永亭十几年来第一次出京城,心情飞扬,考虑薛瑾的身体问题,他很主动地在车行买了一架马车,亲自做起了车夫。
  『乱』世之中,升斗之民最苦。流民大多是从南到北,而他们偏偏是从北往南。混在衣衫褴褛的难民当中,格外引人注目。他们只有两人,可不大安全呢。
  夜间,他们就在官道的大路上休息。
  骆永亭不知从哪里得了只野兔,生了火,来烤野兔吃。虽然错过了客栈,但他的心情很好。
  薛瑾低声说道:“不如我们弃了马车,一路步行就是了。我的身体,我自己心里有数。”
  骆永亭只当没听见,反而兴致勃勃地问:“你给小棠的信里写的是什么?”
  薛瑾咳了两声,并没有回答。她在信里,希望众人变卖铺子田产散去。她生怕骆永亭一旦成名,会连累家中诸仆。
  骆永亭听不到她的回答,脸『色』微变,却还是勉强一笑:“你哪里来的私房钱散给他们?你克扣我月钱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他很不喜欢她这种瞒着他的行为。
  薛瑾笑笑:“还不许我有点私房钱了?放心,没动你的钱。”
  骆永亭哼了一声:“那谁知道?”
  “我把你爹送给我的首饰全当掉了,我这个样子,那些本来就用不着。”
  骆永亭霍地站了起来:“你把我爹给你的东西都当掉了?我爹给你的,你怎么可以当掉?”
  薛瑾脸『色』苍白,低声道:“你不要生气,我是一个寡『妇』,要那些东西做什么?钱财本来就是身外之物。他们没了生计,一家老小可怎么养活?”
  第47章 男神暴力熊孩子(六)
  骆永亭冷笑了两声,阴阳怪气:“你倒是心地好。
  薛瑾苦笑,低声道:“你不要恼,我们比他们拥有的更多。你拔剑而起难道不是看不得苍生受苦么?”
  骆永亭盯着面前的火堆,并未回答。他才不是为了苍生,他就是想扬名立万,做大英雄。可是,他的想法,为什么要让她知道?
  一路关卡重重,薛瑾从骆永亭身上渐渐认识到了基因的重要『性』。这孩子平日里斗鸡走狗,这时倒成长了许多,每每遇到问题,他都能出面解决,颇有乃父之风。
  薛瑾很是欣慰,熊孩子长大了。
  老话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骆永亭出门在外,才真正意识到自己之前的眼界太小。他们有细软,有干粮,能维持体面,而路上大多的流民都是蓬头垢面,尊严难以保全的。
  他们见过相互扶持着行在路上的,也见过为一水一饭而争的。鬻儿卖女,夫妻分离。南行的路上,他们遇见最多的就是分离。
  骆永亭第一次赞同薛瑾的话,她说『乱』世之中,升斗之民最苦。她力量薄弱,难以平息战事。但他既然胸有所学,自然应该为民而战。
  不是为了扬名立万,而是希望他父亲当年庇佑过的人们不再遭受苦难。他知道,他和父亲差得太远。
  这三年当中,薛瑾把能给予他的东西都给了他,他现在缺少的是一颗正直勇敢的心。
  骆永亭沉默了许多,他身体里毕竟流着父亲的血『液』,那是灵魂深处的声音。他要守卫这片土地,他要让他父亲保护过的人过上安逸的生活。
  数月后,他们到了南方义军的地界。义军已连克数十州县,在宛州建立临时『政府』,算是正式与朝廷划清界限。
  薛瑾看见前来接应的唐礼十分诧异:“唐先生怎么会知道我们在这边?”
  唐礼和骆永亭相视而笑,却不回答。
  薛瑾心下了然:“原来是唐先生的主意。”她向唐礼恭敬地施了一礼:“多谢唐先生。”
  谢他对骆永亭三年的教导,谢他劝骆永亭走出。如果不是他,仅凭她一人之力,还不知道骆永亭今日是何等模样呢。
  “夫人折煞唐礼了。”唐礼还礼不迭,“其实……”
  骆永亭忽然『插』口道:“唐先生不带我们去拜访萧将军么?”他又转而向薛瑾说道:“我饿了,你身上还有干粮没有?”
  他们的相处模式一向如此,他跟她说话,多半是祈使句,不假任何修饰,完全不似晚辈。
  薛瑾忙道:“有呢。”她唯恐他饿着,慌忙将包袱里的饼和水囊递给他。
  唐礼哈哈大笑:“没想到你这小子居然也能吃得下干粮了,我本来还担心你嫌弃军营里的伙食呢。”
  骆永亭只是笑了笑,没必要跟他解释。
  唐礼文武双全,在军中极受尊重,有他引荐,骆永亭刚一到军营,就受到了重视。何况,一还是当年赫赫有名的永安候的嫡子。将门虎子,忠良之后。他甫一出现,就赢得了众人的目光。
  义军的首领名唤萧泽,胸怀天下,不仅是实际统帅,更是人们心中的精神领袖。攻克宛州后,他自称为承天将军,奉上天的命令诛杀国贼。
  薛瑾见过他一次,相貌上倒不算出彩,可是就是让人感觉他很可靠,甘心为他卖命。这或许就是人格魅力吧。军中明明有比他出『色』许多的人,但人人甘愿尊他为首。
  而萧泽见到薛瑾却是大吃一惊:“阿英!”他猛地站了起来,“你怎么瘦成了这般模样?”
  当时,他们在萧泽的临时府邸。萧泽特意接待骆永亭,表示自己对忠良之后的敬重。陪坐的都是他的心腹和军中有头有脸的人物。
  骆永亭的脸『色』瞬间就变了,冷哼一声,看向薛瑾。
  唐礼也很尴尬,连忙打圆场:“将军认错人了,这位是永安候的遗孀。”
  萧泽固执地道:“不,我认得她,她就是阿英。”他神情复杂:“阿英,你想得我好苦哇。”他端起桌上的酒一饮而尽。
  骆永亭似笑非笑:“原来是故人呢。”叶月英的姓名他是知道的。她刚嫁入骆家时,他还因为直呼她姓名被父亲责骂过。此刻被一个他心中尊敬打算效力的人,这样亲昵的唤出来,他心里着实不爽快。
  薛瑾也莫名其妙,料想大约是原主认识的人,看样子关系还颇为亲密。但很明显此刻不是认亲叙旧的时候。她只是笑了笑:“将军认错了。”她神情坦『荡』,目光清明:“妾并不认得将军。”
  她心说,这事儿可有些麻烦,如果骆永亭因此误会她和萧泽,致使二人生了嫌隙。这日后可不大好相处。
  不是她以恶意揣测萧泽,只是她生怕骆永亭在他手下不好对付。
  “真的不认得?”萧泽犹有不信。
  薛瑾笑笑:“说来惭愧,妾出身乡野,并无多少故交。况且,先夫亡故之后,妾大病一场,前尘往事尽皆不记得了。想来也是天意。”
  骆永亭脸『色』青青白白,极为尴尬,她自那次悬梁之后,变了许多。她也说过她是因为那个缘故不再记得旧事的。
  薛瑾的话音刚落,便有『性』急的人骂道:“说来说去,都是那狗皇帝不好,害死了永安候……”
  他的话语成功地转移了众人的注意力,同仇敌忾骂皇帝,夸萧泽,畅想美好未来。
  薛瑾这才松了口气,用眼神安抚骆永亭。放心啦,儿子,妈没想着不要你。唉,话说养儿子可真累。
  义军在宛州休整,他们也在宛州暂时安定下来。骆永亭出手阔绰,将自己从京中带来的钱财捐献给了义军,博得了上下的好感。他在宛州城声望渐起。
  他见义军散『乱』无纪,忍不住出言说了几句。唐礼心中一动,向萧泽建议,让骆永亭前去训练新兵。
  毕竟是永安候的独子,兵书啃了三年,其中不乏训兵练兵之法。他少年心『性』,做事务必要做到最好。这里又是他梦寐已久的地方,他在军营中混得如鱼得水。
  薛瑾起初担心他骄纵任『性』,反复叮嘱他遇事要多想多看,不可鲁莽任『性』,要多想想他父亲当年是如何做的。
  骆永亭一口应下,在军营里,他觉得他找到了人生的价值和奋斗的目标,颇有一种过去十几年都白活了的感觉。所谓少年得意,志得意满,大约便是如此吧。
  他出身好,忠良之后,『性』子高傲,却能和士兵同甘共苦,全无一点大家子弟的骄纵。这样的军中骄阳,怎么不让人心生好感?
  薛瑾心中甚慰,然而她并没有如愿做军医。宛州城内,义军将领们的家眷不多,仅有的几位也多是不大识字,无甚见识的。
  唐礼跟薛瑾谈过话,希望她多和宛州城里富商乡绅家的女眷来往,有意无意向他们灌输义军的思想,争取得到她们思想上的支持。
  薛瑾笑笑应下,对他们的好意心领了。她也知道她如今身子骨越发差了,别的活计只怕也干不了。
  萧泽后来探视过她几次,他目光深邃,似乎有话要问,却屡屡开不了口。
  他不说,薛瑾自然不问。于她而言,他只是陌生人。
  她知道,她的病,『药』石罔效。她心里甚至隐隐觉得,她这不是病,而是因为她过来时,原主已经断了气。
  她想,等到骆永亭功成名就的时候,她的任务就要完成了。她会离开,这具身体也会彻底*吧。
  在京城的时候,她延请过不少名医,对她的症状都束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