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节
作者:
当当当当 更新:2021-02-20 11:40 字数:4783
他年纪尚轻,碰到这等事自是手足无措,又生怕怀风责骂,急得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
怀风听完他遭遇,想一想,问道:「那些人里可有被你打上的吗?」
千锋赶忙摇了摇头,「没有,他们一个个拳脚好得很,我又没用刀,那烧火棍打在身上不过肿上一道皮肉,再伤不了人的。」
怀风放下心,拍了拍他脑袋,「既是这样,那便没什么可担心的,便是找上门来也不惧他,了不起拉了他们见官去。调戏我书童在先,便打了他们也是不冤。」
顿一顿,又道:「不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几日你莫要出门去了,免得撞见了再生事端,好生给我在堂里捣药吧。」
他不生气,千锋已是松了一大口气,又见主子这样维护自己,惊惧尽去,重又活泼起来。
「公子,我今儿个出城去,路上摘了好些野果回来,有一树毛桃味道好得很,我洗干净了你尝尝。」
欢欢喜喜去了。
不多时,端了一盘琵琶大小的毛桃进来,另有一盘桂花糕,松软香甜,还没尝,已先闻到一股子淡淡甜香,撩人口欲。
那桃子个头儿不大,却甘甜清脆,怀风拿了一个啃着,见着那糕,问道:「水姐姐最近是怎么了,尽买些糕饼回来,滋味倒真是不坏,只是我现下肚子饱着,吃不动它,你午饭不是没吃吗,把这个都吃了吧。」
千锋也是饿得狠了,见主子发话,便坐下大嚼起来,一面吃一面道:「这糕哪里是姐姐买的,那是有心人送的,冯记丰年斋的点心,花样儿又多味儿又好,前几日给咱们送的是核桃酥、芝麻糖,这些日子是桂花糕、枣泥糕,嗯,再过个几日,咱们便要将他丰年斋的点心尝个遍了。」
怀风奇道:「送的,谁这么大方送这许多点心,我怎的不知?」
千锋嘴里含着半块糕,乌鲁乌鲁说了几句,全然听不清楚,怀风又气又笑,「吃完再讲。」
喝了几口水咽下糕饼,千锋这才又绘声绘色讲道:「还能是谁送的,自然是丰年斋的东家冯德才了。这人是个鳏夫,前后娶了三个老婆,俱都得病死了,连个一儿半女也没留下,这夷陵城里都知他命硬克妻,也没哪家敢再把闺女嫁给他,快四十的人了,还是孤身一个,幸好他家中殷实,日子倒是过得不错。这人前些日子病了,来请公子看过诊的,公子给他开的药方里有乌头这味药,寻常人家不会煎,公子便叫水姐姐煎了与他喝,前后来咱们医馆喝了有一个多月,这旧病是好了,却又新添了一样儿症候。」
讲到这里便住了嘴,笑嘻嘻又拿起一块糕来。
怀风见他卖关子调自己胃口,只觉好笑,啪的一下打在他手上,「吃什么吃,快讲,这冯德才添了什么新症候?我那时给他诊脉,怎么没看出来?」
千锋哎呦一声,揉了揉手背,「公子,这你还猜不到,姐姐给他煎了一个多月的药,那姓冯的对姐姐一见钟情、日久生情,就此患了相思病,这可不是添了新症候吗。」
怀风一想那冯德才样貌,喜道:「这人长得倒是一副忠厚之相,家境殷实,倒也算是良配。」
千锋急忙道:「公子不知,这人岂止看上去忠厚,简直便是厚道得过了头。他看上姐姐,想来求亲,可一来他克妻名声在外,怕姐姐不答应,二来又怕公子您不肯让姐姐赎身,竟是不敢开口,只隔三差五端了他家的点心上门来,说是谢公子妙手回春,却又不跟您照面,回回绕到后院来交给姐姐,只为了说上两句话,看姐姐一眼,我跟姐姐是什么地方出来的,他这点心思还看不出来。」
第四十八章
怀风也来了兴致,问道:「哦,这么说来这人倒真是个老实头,那水姐姐是个什么意思,可看上他了?」
千锋顿一顿,看一看怀风,面带迟疑,怀风不耐烦起来,喝道:「有话便说,吞吞吐吐做什么,我又不是迂腐老儒,容不下这等男女之情。」
千锋便不再隐瞒,「姐姐说这人很是敦厚,心又细,也不嫌弃她是青楼出身,虽没明说,我却看得出,她必是对那冯德才也有些意思,只是姐姐也说,公子是难得的好主子,她便是结草衔环也难报答万一,只盼服侍您一生,还报些许恩情,这嫁人之事却是不敢想的。」
怀风哈哈一笑,「水姐姐心也忒重了,有什么敢不敢的,想嫁便嫁,只要她不怕冯德才克妻,我便给她做主,叫冯德才只管上门提亲就是。」
千锋瞪大眼睛,怔怔地看着他好一会儿,忽地一跃而起,抱住他手臂,「公子你真是好人,我这就告诉姐姐去。」
一溜烟儿的去了。
怀风见他风火火跑走,笑一笑,捻起一块糕送入口中,暗道:「该叫这姓冯的再送几样点心来才好。」
千锋是个藏不住话的,当下便去告诉了姐姐,水沉烟听了又惊又喜,半晌说不出话,待慢慢缓过神来,却又忍不住泪流满面。
到了晚上三人围坐吃饭,水沉烟双眼红肿,见了怀风,颇有些不好意思。她从来落落大方,这时却害起羞来,怀风正欲取笑一番,忽听前院门板叫人打得山响,一惊之下忙叫千锋去开门。
「莫不是有人患了急症,快去看看。」
千锋跑着去了,不多时忽地从前堂传来扰攘之声,里面夹杂着千锋惊慌大叫,「你们干什么?公子,公子!」
怀风与水沉烟吃了一惊,急忙赶到前面,只见堂中站了三四个人,将千锋围在正中,其中一个高高瘦瘦的半百老头儿,一双手蒲扇般大,紧紧捉住千锋双肩,只将千锋气得面色通红,一劲儿喊着,「放开我。」
见到怀风来了,便如见到救星般,「公子救我!」
怀风一凛,倏地欺身直进,右手中食两指并拢如剑直戳老者曲池。
这一招迅疾如电,老者不及还招抵挡,只得松了双手,千锋得脱桎梏,便如受了惊的兔子,一下蹦到怀风身后,从后面探头出来,指着那几人道:「公子,便是这些人在茶棚中对我无礼,还找上门来捉我。」
怀风眉头一蹙,打量这老者几眼,见他一身蜀锦,气度不凡,虽是瘦高如竹,却不见病容,一双眼更是炯炯有神,隐隐含威,怎么看也不似是登徒子之流,不由好生纳罕。
「敢问老先生台甫,来我药师堂何事,又因何为难我家书童?」
那老头儿一双眼从始至终只盯在千锋身上,神色激动,这时才似看见怀风,稍见平静,拱一拱手,「敢问可是阴大夫吗?在下冀州万安马场场主岳长松。」
他一说完,水沉烟便是一声惊呼。
「是……是你!」
瞪大双眼,上上下下打量他片刻,忽地一把抓住千锋胳膊,「千锋,是他,他便是你爹!」
千锋已是呆住了,任水沉烟摇晃着手臂,却是一字也说不出来。
她这么一叫,引得岳长松来瞅,看了几眼,也是一声惊呼,「你是沉烟?!」
水沉烟含着泪点点头,「岳大爷,你当年扔下我们穆姑娘就走了,这十几年不见你回来,你可知姑娘为你生了个儿子,她母子俩又吃了多少苦头。姑娘临死前还对你念念不忘,你却在哪儿?这些年连面也不露一个,你良心可安吗?」
想起当年与穆十一娘的一番恩爱,岳长松眼圈便是一红,哽咽道:「我这些年无时无刻不想着她母子,一心要接他们回来,奈何我夫人不准,我也是无法。前些时日我夫人过世了,我头一个便想到他母子,赶来夷陵,却不想十一娘竟已走了……」
便在这一番对话中,怀风已听出这人身份,见屋中这几人不是呆若木鸡便是泣不成声,只得出头道:「岳场主,有什么话还是进屋说吧。」
他药师堂大门洞开,几人这一番吵嚷已引得街坊四邻探头观望,殊不雅观,岳长松也是个极重脸面的,方才见到儿子一时激动之下行止失度,这时冷静下来,也觉不好意思,听怀风这么一说,当即点头称是,「对对对,进去说,瞧我老糊涂了,竟扰了您铺面清净。」
他年纪比怀风大了两轮不止,却因怀风是自家儿子的主子,故此不敢怠慢,言辞间甚是恭敬。说罢,又吩咐身后那几人道:「你们便在外头候着。」
几人进到后院正屋坐下,不待怀风开口询问,岳长松便将自己此来经过说了一番。
原来他今日在郊外便撞见千锋,只觉这少年面貌颇似穆十一娘,不由多看几眼,竟惹得千锋出手打人,谁知那招式却露出端倪,岳长松一见是自己家传功夫,心中便是一阵擂鼓,只想捉住人问个明白,不想在城门口又让千锋溜了,他寻不到人,便径直找上梨香院打听穆十一娘母子下落,从那老鸨子处得知穆十一娘已死,自己儿子也已让人买去做了书童,因此一路寻来这里。
「阴公子,岳某来之前已是打听清楚,小儿多蒙您仗义援手,方自那等火坑里脱身,岳长松铭感五内。不瞒公子说,岳某夫人只生了五个女儿,千锋实乃我岳家独苗,此番来夷陵,便是要接他回去传承香火。本来公子这一番恩情,我父子当犬马以报,便让小儿服侍您一辈子那也是该当的,只是我偌大家业却不免后继无人。岳某斗胆,请公子放小儿归家,岳某定当千金以酬。」
这父子相认本是好事,怀风亦代千锋高兴,正欲答应,却见千锋怒冲冲道:「谁是你儿子,我从小跟着娘和姐姐长大,才没你这样薄情寡性的爹。」
说完眼泪扑簌簌往下直掉,恶狠狠瞪了岳长松一眼,冲出正屋回了自己的东厢房,只听哐当一声,房门关了个死紧。
那岳长松立时急得站起来便追过去,敲了几下房门,里面只是不应,正急得没做手脚处,水沉烟出来道:「岳大爷,你先回吧。」
岳长松大急,「沉烟,看在十一娘份上,你劝劝他。」
水沉烟脸色一沉,正欲冷笑,怀风跟在后面赶了出来,劝道:「岳场主,这等事原是急不得的,千锋一时解不开心结,我们慢慢劝道就是,你且耐心等待几日,待劝得他回心转意了,我自然叫他去寻你。」
儿子便在眼前却带不回来,岳长松干着急又无法可想,便想赖在这里也是不能,只得告知了自己落脚之地,垂头丧气告辞而去。
待他走了,沉烟去叫门,「他已走了,出来吧。」
敲了一会儿里面仍是不应,也急起来,怀风劝道:「让他自己清静清静吧。」
拉着沉烟回了正屋。
过了个多时辰,怀风用完饭在灯下读书,千锋推门进来,两只眼圈红红,显是刚刚痛哭了一场,见了怀风,低低道:「公子!」
刚叫了一声,嘴一瘪,又要流下泪来,赶忙拿袖子揩了两下,好歹忍住了。
怀风叹口气,「莫要哭,有什么话只管说。」
顿了顿,「你若真是不愿随他去,我自然也不会硬赶你走。」
千锋愣愣站了一会儿,忽道:「公子,我小时候无时无刻不盼着他来接了我和娘走,今日真的见到了,却又恨他恨得不行,但凡他早来几年,我娘也不用那么早死。他一味害怕他那大老婆,又哪里将我娘放在心上,若非他家里没有男丁,怕也根本想不起来还有我这么一个儿子。」
怀风想了想,柔声道:「他固然有亏欠你们母子之处,只是倒也并非存心,虽说晚了些,毕竟是前来寻了,且你身为人子,便有天大委屈,他亦是你尊亲,不可心怀怨恨。」
说得千锋垂下头去。
似岳长松这等怕老婆到不敢认领亲生儿子的行径,怀风虽然颇为不屑,但事关千锋前程,便不肯稍露鄙夷,只劝道:「看岳场主穿戴,想是家中豪富,他只有你一个儿子,此番来接你回去,定然是要立你为嗣的了,强过你在这里为奴千百倍。你也渐渐大了,总不成一生给我做书童吧。现下这般机遇千载难逢,你若拒他于千里之外,一来不合孝道,二来也不免耽误了自己,何苦来哉。」
千锋眼巴巴瞅着他,「公子,你这是要我跟他走?」
「认祖归宗,份数应当,自然是该跟了你爹去的。」
怀风笑一笑,「你们父子便有芥蒂,日后住在一起,慢慢消弭便是,他心中歉疚,定然会加倍爱护于你,总归是桩好事。」
千锋听了便怔怔的不言语。
怀风见他心思已有些开了窍,也不催他,只道:「回去再好好想想,想通了来告诉我。」
打发他回屋去了。
接下几日,千锋神思不属,终日恍恍惚惚的,怀风也不叫他干活,由得他去。
那岳长松却是沉不住气,每日一早便来药师堂探看,见儿子躲在后院不肯见他,纵然沮丧非常,却不肯离去,每每坐到药师堂下了门板才走。
到了第五日上头,千锋终于想通,跟怀风道:「公子,我想明白了。」
「哦?」
「我再怎么怨他,他终归是我爹,我需跟着他走。」
怀风听了也自为他欢喜,「甚好,我这便请他进来,你们好生叙一叙。」
说罢去前堂告知了岳长松喜讯。
那岳长松听了儿子肯认亲简直喜不自胜,奔进后院抱住千锋,老泪纵横,「我的儿,这些年委屈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