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子九年前就已经去世了，但这个家庭似乎每一天都笼罩在她去世的悲痛上，公公是，婆婆是，丈夫亦是，只有她和儿子。她没办法体会他们的伤痛，儿子却是不识人间悲痛，他们两个就像是局外人……如果她记得没错，明天就是小姑子的祭日了吧。唉，真红将手覆上丈夫的手，她不知道该在这个时候说些什么。
  手上一暖。徐离辉偏头望着正担忧地看着自己的妻子。扯唇苦笑，“真红，我有没有告诉你，我……是我害死姐姐的。”
  真红身体一震。惊愕地看着徐离辉，随即反应过来，连忙说道：“辉。你肯定不是故意的。”
  徐离辉自长椅上起身，将手插进口袋里，向前走了几步。看着犹自乐呵呵地儿子，“不是故意又如何，我的确害死我最亲的奶奶，我一天也不曾忘记过，姐姐……”
  姐姐徐离飘的意外去世对于徐离家可谓是重大的打击，徐离辉抬头摸了摸发际的伤疤，这里。是爸爸用椅子打的，但他一点儿不会觉得生气、抑或伤心。是他害死姐姐的，爸爸打他又如何，就算就他死，他也……但是，他不能死，他清晰地看到爸爸妈妈赶到医院时的惊慌，听到医生宣布姐姐死亡时的心碎，一天的不到的时间，爸爸妈妈就从容光焕发变得苍老，就好像姐姐的死带走了爸妈十年、二十年的岁月，他要替姐姐守护爸妈，他要赎罪。
  徐离辉的眼神变得迷蒙，“还记得那天，爸妈去上班的时候我就起床了，我在厨房里发现一只死老鼠，曾经……我有洁癖。”徐离辉的声音有些沙哑，“我回房间拿手套去了，姐姐却在这时起床进了厨房，姐姐一向迷糊，就算进床了，也要用好几分钟的时间用来清醒，我只听到姐姐的尖叫声，等我赶到厨房的时候，姐姐已经昏倒在地了，呵呵……我只以为姐姐是昏倒，并无大碍，就先处理老鼠去了，等我处理好，姐姐……”
  不知何时起身的真红，快步走到徐离辉身边，将他抱住，“辉，不要说了，不要说了！”
  徐离辉深吸一口气，拍了拍真红的手，“我没事。”徐离辉看着追着皮球跑的儿子，“你也看过姐姐的照片吧，亚亚的眼睛长得像姐姐，性子也有些像。”
  玩耍的小亚似乎是感受到了爸爸的目光，转过头来对着徐离辉裂嘴一笑，扔掉手里的皮球，扑进徐离辉的怀抱，“爸爸。”
  徐离辉收去脸上的悲痛，弯腰将徐离亚抱进来，在他脸上亲了一下，“不玩了？”
  徐离亚扭着身子左右看了看，伸着小手，“爸爸，亚亚也要吃那个！”
  原来是棉花糖，徐离辉将徐离亚放到地上，“亚亚自己玩，爸爸去给你买，真红要吃吗？”
  真红摇了摇头，犹自担心地看着丈夫，“辉……”
  “我没事。”说罢转身去给亚亚买棉花糖去了。
  真红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徐离辉离去的背影，有时候她会一种她是一个外人的感觉，比如刚才，她明明是他的妻子，他却是要瞒着她，尤其在他姐姐这件事上，她虽隐隐猜出徐离飘的死和丈夫有关，却也没想到……不过，他也不是故意的，他也很伤心，但她就是讨厌他在她面前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不过，她还是很开心他愿意把这件事告诉自己。
  过了一会儿，徐离辉带着两个棉花糖回来了，徐离亚远远地看见他，尖叫着把手里的球扔出去，奔向徐离辉，“爸爸！爸爸！”
  徐离辉将手里的棉花糖分别给了妻子和儿子，拍了拍儿子的小屁股，“去玩吧，小心一点。”
  徐离亚使劲地点了点头，在徐离辉脸上吻了吻，跑开了。
  徐离辉走到真红跟前坐下，然后开始发呆。
  沉默最是磨人，真红呆呆地看着手里的棉花糖，瞥一眼丈夫，于心中无奈地叹了口气，“辉……”话刚开个头就听到亚亚的尖叫声。
  夫妻两人心猛地提到嗓子口，从椅子上跳起，向着亚尖叫的方向奔去，刚走到竹林边，就被冲出来的亚亚扑了个满怀。
  夫妻两人连忙蹲下身子，转动着亚亚的身体，焦急地问道：“亚亚，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亚亚的头上，身上沾满了枯黄的竹叶，脸上亦有或长或知的划伤，夫妻两人心疼极了，抱着亚亚就要向外走去。
  亚亚却紧紧地抱住徐离辉的脖子，使劲地摇了摇头，眼睛睁得大大的，“爸爸！”
  “怎么了！亚亚，哪里不舒服？快告诉爸爸！”徐离辉脚步不停，只觉得脖子被勒得更紧了。
  “亚亚看到姑姑了。”天真的亚亚说，丝毫不明白他这么简单的一句话，会带给徐离辉与真红怎样的冲击。
  徐离辉脚步停了，心跳快了，眼睛呆滞了，面如土色，喉头快速地滑动着，“亚亚……你说……什么……”他的声音嘶哑，就好像大哭过一场，又好像，好些日子没有喝水了。
  真红担心地看着丈夫，又看了看儿子，伸出把儿子抢过来，在他的屁股上重重地拍了一下，“小孩子不许胡说！”
  亚亚扁起嘴来，眼中快速聚满泪水，却是倔强地忍着，“亚亚没说慌，姑姑就在里面，身上有好多血，不信爸爸可以去看！”
  徐离辉一个踉跄，只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变得困难，僵硬地转过身子，看着眼中带泪的儿子，还有他眼中的倔强、认真，亚亚从来不说谎的，也许……他真的有看到姐姐也说不定，这般想着，徐离辉猛地转身向林子里跑去。
  真红一愣，连忙抱着亚亚跟了上去，前面丈夫跑得跌跌撞撞，好几次都快要摔倒，她不敢想象，如果亚亚说的是谎话，丈夫将会受到怎样的打击，“亚亚，真的有看到姑姑？”
  亚亚偏过头，对于刚才妈妈打他还有些生气，小声地“嗯”了一下。
  真红顾不上哄他，连忙跟在丈夫地身后进了竹林。
  徐离辉进了竹林，远远地就看到前面有一个女人躺在那里，她上身穿着肚兜，没错，是肚兜，白皙地胳膊露在外面，白色的衣服上腥红点点，她偏着头，他看不清她的容貌，但她那优美的脖子和侧脸却是像极了姐姐，徐离辉觉得他的心都快要停下来了，他不由自己地停下脚步，压抑着自己的呼吸、心跳，是姐姐吗？但姐姐明明已经死了，他亲眼看着她火化，连尸体都没有留下，那这个女人……他突然也不敢那么肯定了。
  “辉……”真红气喘吁吁地停在徐离辉身边。
  徐离辉抬了抬手，艰难地吞了口唾液，“亚亚，你看清那是姑姑了么？”
  亚亚使劲地点了点头，“跟奶奶房间里姑姑的相片长得一样！”
  徐离辉的呼吸停滞了，他的耳边一遍一遍地回荡着，“一样！”“一样！”“一样！”他深吸一口气，抬起如千斤重的脚向前迈一步，汗，如夏日般隐没在脖领。
  亚亚疑惑地看着徐离辉，“妈妈，爸爸怎么了？”
  真红摇了摇头，将食指放在亚亚的唇上，亚亚听话在闭上嘴巴，他知道妈妈做这个动作是要他不要说话了，他是不是很乖，是不是很聪明？
  短短十几步的路程，徐离辉却觉得他好像整整走了好几天，身上每一个地方都又酸又乏，一旦他松懈了，说不定他就会晕倒在地，徐离辉屏着呼吸，轻轻地蹲下身子，似乎是怕惊着地下如同睡着般的人儿，他慢慢地松开紧握的双手，用力的擦去掌心的血渍，慢慢地将手伸向那女子偏向另一侧的头，轻轻地转了过来……
  ☆、第二十二章　秘密曝光
  本来短短几秒的时间就可以完成的动作，徐离辉却花了几分钟，抑或更久，眼看昏倒在地上的女人的脸就要出现在徐离辉的眼前时，徐离辉却退缩了，他蓦地松了手，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息，低垂的头不断有水滴下，不知是汗还是泪。
  他好担心爸爸哦，亚亚扭动着身子，想要从真红身上下去，但抱在他身上的手却是紧紧地收了起来，亚亚不满地回头瞪着妈妈，真红轻轻地摇了摇头，亚亚嘟着小嘴偏过头，他再也不要理妈妈了，但眼睛却是不住地斜斜地投放在徐离辉身上，爸爸这是怎么了？
  不知过了多久，天却是渐渐地暗了，公园里的路灯无声地亮了，透过竹子的缝隙打在竹林中的四人身上，徐离辉紧紧地握拳，咽了口唾液，将手放在地上女人的下巴，同时……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视觉消失了，手上的触觉却是分外清晰，光滑的，冰凉的，冰凉的？！徐离辉猛地盯开眼睛，他想起正是因为自己粗心，延误了姐姐救治的时间，而地上这个女人……她浑身鲜血……若自己……徐离辉不敢再想了，他飞快地转过女人的头，那一瞬间，徐离辉的瞳孔大了，心跳停了，呼吸没了……姐姐……
  徐离辉猛地从地上爬起，飞快地将外衣脱下，将这个与姐姐有着一样面貌的女子包起来，飞快地冲了出去。
  “真红，你带亚亚先回去，这件事不要告诉爸妈！”话未完，人便从真红眼前消失了。
  真红转身，看着被丈夫奔跑带动的竹叶。它们“哗哗哗”地作响，在真红耳中分外清晰，那个女人真的是丈夫的姐姐，她的小姑子吗，可是，她不是死了吗？
  “妈妈！”亚亚用力地扯了扯真红的衣服。根本就忘了自己刚刚才说他再也不要理妈妈了。
  真红回过神来。“恩？”
  “爸爸去哪里了？”
  “那位……阿姨受伤了，爸爸带她去找医生。”真红说。
  “阿姨？那明明是姑姑！”
  “呃……”明明死了的人，要如何再出现，但真红明白这些话不能同丈夫说。他会崩溃，不能同亚亚说，他不懂。他若是回家乱说话，定是会惹公公婆婆伤心，真红将亚亚放到地下。蹲下身子与他平视，“亚亚乖，听妈妈说，呃……你姑姑现在受伤了，若是让爷爷奶奶知道了，他们肯定会担心的，我们帮姑姑保守秘密。直到姑姑好了，让她给爷爷奶奶一下惊喜好不好？”
  真红说了这么多。亚亚却只听到“惊喜”两个字，惊喜耶！他最喜欢了，爷爷奶奶肯定也喜欢，“好吧。”
  徐离辉带着那个与徐离飘有着一样面貌的女子上了计程车，朝着朋友开的私家医院奔去，心脏的鼓动感让他觉得他怀里的这个女人就是他的姐姐，但现在细看她的眉眼，应该还不到二十岁，如果姐姐还在，今年应该是二十九了，徐离辉也不确定这个女人是不是他姐姐了。
  徐离辉长出口气，望着窗外的车水马龙，一直鼓噪的心静了下来，此刻与女人接触的地方清晰地感受到女人身体的冰凉，她微弱呼吸的呼吸在安静的车内显得分外清晰，徐离辉一边期盼着这个女人就是姐姐，一边不停告诉自己姐姐已经死了，可是……徐离辉不想再一次失去姐姐，就算……就算她不是，也请允许他把对姐姐的思念、愧疚投注在她身上吧，原谅他的自私！
  徐离辉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在名片夹里翻了一页，按了拨打键，电话刚“嘟”了一声就被接通了。
  “喂，辉。”
  “恩，我这里有个病人，她……和我姐姐长的一模一样，我需要你的帮助！”徐离辉声音嘶哑，眼睛紧紧地盯着怀里的人。
  电话那厢静静地没有回音，显然是被徐离辉的话吓到了，良久，“好，我在下面等你。”
  “嘟，嘟，嘟……”电话挂了，手机却依旧在徐离辉的耳边。
  司机透过镜子奇怪地看了徐离辉一眼，又看了看他怀中昏迷的女人，暗道一声奇怪，便专心开车了。
  “到了。”
  车子刚停在本市最大的医院前，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年轻男子便奔了上来，徐离辉收回手机，看了怀里的女人一眼，便抱着她下去了。
  如果徐离飘抑或其他人在场定会被吓了一跳，因为那个空着白大褂的年轻男子长得简直与闻人峰良一模一样，只不过眼前的男子头发短了，还戴着一副眼镜。
  “峰良。”徐离辉开口了。
  峰良？竟与闻人峰良同句，还是说，根本就是一个人？
  穿白大褂的，被徐离辉叫做峰良的男人迎上前，其他医护人院连忙推着担架上前，几人合力将女人放在担架上，那个叫峰良的男人的视线自落在女人身上的那一刻便怔在那里，眼中写满难以置信，她……她……
  “峰良？”徐离辉看着怔在那里的好友，连忙出声提醒。
  峰良回过神来，深深地看了一眼担架上满身血迹、面色苍白的女人，不要怕，我一定会救你的！
  担架被推了进去，作为“家属”的徐离辉自然被挡在外面。
  真红带着亚亚回到家里，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两个中年人头也不回，淡淡地说了一声，“回来了。”
  “恩。”真红将亚亚的鞋子换好，亚亚便迫不及待地跑到中年妇女的怀里，“奶奶奶奶，我刚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