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6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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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前 更新:2021-02-20 11:32 字数:4762
兵敌后,我若猜得不错,怕晋穆一旦逃离北胡军营后,便是他们精骑席卷草原、直捣北胡无人坚守的阴山龙城之时。
可见晋穆此次北上不仅不是和,而是战,且不是小战退敌,而是铁了心要一战灭匈奴!
我,还是不够了解那温润如玉的面容下他的诡谲心思和九曲心肠!
累到极致,想明白所有的事后,我精神虚脱到几欲昏在当地。墨离弯腰看着我,目色关切,手臂垂下,想拉却又不敢。我撑着胳膊费力起身,待要咬咬牙拼得最后一丝力气站起身时,背后骤然一暖,有人紧紧抱住了我。
墨离眸色一喜,立刻转身离开。
我回眸,看清来人是谁后不禁又惊:“你此刻怎地会回来的?”
月下,那人笑颜温柔俊朗,眸子粲如天上星子,不答只问:“你来这里作甚么?师父告诉我你的消息时,吓得我差点魂飞魄散,所赖老天有眼,你无恙就好!”
我默然低头,坚持一会后终是无力地倚在他的怀中,轻轻说了声:“我好累。”
“那就睡吧,休息一下。”他伸手抚摸着我的发,语音清润如水、柔软似风,听得我不由自主地敛眸,舍下了全副心思,转身,将脑袋靠向他的胸膛。
一瞬,睡意便朦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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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中东齐春色正好,柳绿水静,樱花怒放满庭。倏然间却有股黑色烟尘铺天袭来,掩去了一切安宁后,耳畔陡地有厮杀声大作,号角连绵不绝,铁鼓铮铮撼天,入目雪海翻涌,狂沙卷石,战场酣斗惨烈,烽烟麾下,是白骨缠草根、流血飘浮橹的荒芜景象。
做得这种梦我即使睡得再深也会被惊醒。睁眼,却发现那根本不是梦。自己躺在营帐软塌中,身旁不见一人,而帐外鼓声阵阵,滚石轰隆,杀伐声激烈得令天地动摇。想起睡去前的局势,墨武迂回绕至阴山龙城,北胡人腹背受敌,匈奴王怕不是被恼得即刻动手攻雁门,便是立刻回头援老巢。可惜,无论他现在走哪一条路都是被逼,此刻占先机者是晋穆,而匈奴王唯剩得被动招架的余地。
许是气力殆尽的缘故,脑子思得片刻,眼前竟猛然一阵昏眩。我闭眸静了一会,抬手欲揉揉额角想让自己清醒些时,却发觉掌心柔软得有些异样,掀了眼帘一望,这才看到自己手里一直捏着的那张丝帛。
“多事之时不能伴你身侧,体谅。我战在外,你好好休息。切勿再忧,安心等我。”
我看了几眼,脸颊忍不住微微一红,撑臂坐起身来,下榻后,听着外边沸腾如潮的喊打喊杀声,又独自对着那丝帛怔了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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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襄公二十四年。……寒冬,匈奴人毁约伐我,铁骑三十万突袭北方城池,破平城、代郡,压兵雁门。雁门险地,外辐代郡之藩卫,内固河东之锁钥,根抵三关,咽喉全晋。襄公病危降旨,穆侯独北上和谈休战,匈奴人诡计多谲,嬗变不妨,欲扣留穆侯,未能。穆侯私命上将军墨武潜兵敌后,一万精骑迂回阴山龙城,拔之。
匈奴人欲退兵援巢,穆侯将狐之忌、墨离,领兵拦截雁门之北、平城之南,大战。步兵居中阻击,战车弩兵远程射杀,铁马骑兵两翼合围,强攻,疲敌劳顿,重兵合围,七日,大破之,歼胡兵二十余万,白骨连城,血染云屯,自此胡人不敢南下牧马。
匈奴灭,边城静。河套之地尽归晋图。
……雁门大捷后,深冬,十二月初九,朝,襄公与后同卒明德殿,子穆公立。”
——《战国记?晋书?本纪第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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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襄和姑姑殡天的消息来得猝不及防,自安城快马加鞭来雁门通知晋穆回都继位的金令使到达三军行辕时,那刻已是深夜,晋穆刚将胡人彻底赶出了朔方之北后回到行辕,休息了还不过盏茶的时间,身上仍穿着那件溅满血迹的金色盔甲不及换下。
闻此事我和他俱是一惊。多日大战,他眸子里弥漫着的那股嗜血杀戮的凶狠和寡绝还未曾散去,此刻因晋襄乍死而又多添了分难解的忧伤,眼瞳幽黑冰凉,看得人心底既觉抽疼又觉森然可怕。
金令使退出行辕后,他叹了口气,紧紧闭上了眼睛。唇边怪异地勾起了一个弧度,似笑非笑,似哭非哭,似怅然,似解脱,衬着他满身殷红冰凝的血迹,那表情着实古怪得叫人不寒而栗。
可又叫人心怜心痛。
我强自定了定心神,上前伸了手将他身上的盔甲脱下。转身,又拿丝帛浸过热水,掂起脚细细擦净他的脸。洗过后的面庞洁如白玉,柔如静水,褪去了凶残和血腥后,仍是那般地俊美动人。他依旧闭着眼,脸色平静,似入定,似假寐。只是他的眼帘有些不留痕迹的轻轻颤微,浅浅的水泽划过睫毛,却并非沾得是我手中丝帛上的湿润。
我声色不动,拉过他在一旁坐下后,取下缠在他发上的金色巾帻,缓缓梳顺他凌乱散开的发丝。
“夷光?”他突然唤我,声音轻柔温暖,宛若什么事也没发生。
我手下动作一滞,答应:“嗯,在。”
他又沉默了,半日,我等不到他说话正待拢起他的发丝梳成髻时,他却猛地一个转身勾住我的腰,抱着我横倒在他的怀里,眼睛半眯起,唇压下来,轻轻吻住了我。
我一惊,本能地伸手想要推他。不等我挣扎,他却抬了头倏地离开,黑发柔顺似绸缎,轻轻地磨蹭在我的肌肤上,微微的痒,微微的疼。
他睁开眼,眸子明粲干净,秋霁一般的好看。
“陪着我,别离开。”他轻声道,声音沙哑低沉,有些疲惫,有些倦累。
我一愣,而后缓缓点了点头,按在他胸前的手慢慢抬起揉过他的眼角,抹干那点并不甚明显的湿润:“我会陪着你。”直到你成为一个真正的帝王。
后半句我未说出口,可他目色一闪显是明了。
他微微一笑,吻落在我的额间,而后松手放开了我。
“回安城吧。”许久,当我帮他的头发束好戴上了金冠,帮他将黑绫长袍穿好时,他低低叹了声。
“好。”我点点头,系好他腰间的玉带站直身时,任由他忽然伸臂将我搂入了怀中。
嘴里虽说走,他却这般抱着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我抬眸望着他,欲劝,不忍。
不知怎地,那一刻纵使我陪在他身边,我还是觉得眼前的人好似顷刻间变得孤独无比,即便他看着我时依然笑得温柔安静,我还是自他沉寂清冷得不见一丝波澜的眼中读出了那早早来到的寂寞沧桑。他的苦,荒凉彻骨,好似无人能救。
那个孤寡的位子,得不到时,无比想要,得到时,要弃而又不能。
可叹,也可悲。
我心中暗自唏嘘,手指伸出,轻轻握住了他的手,柔声:“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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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日后回到安城,大雪,宫廷禁严,白绫满城。君后同死的伤愁如阴霾一般迅速笼罩住整个晋国,人人悲戚形色,举国披孝,同悼致哀。
晋穆没有回侯府,直接去了宫廷,按王室规矩守棂七七四十九日。
我在侯府收拾了他和我日常用的衣物,也守约入宫陪在他的身边。
姑姑逝前终是生下了一个男孩,妍女抱着小小婴儿出现在我面前时,告诉我姑姑给这个孩子取名为仁。
知爱为仁,仁者天下。不再为这个孩子强求名望权重的将来,也再无关望之而不能见、逐之而不能及的天运。名字极好,想来姑姑也总算想通了,所以才令晋襄的遗旨没有想象中那么多的波折。
倒是妍女,父王母后同死之事显然对她打击过大,面色苍白消瘦,眼神迷散空洞,失去了往日的灵活和纯净。唯有当她再也克制不住伤心扑在我怀中狠狠哭泣时,嘴里胡言乱语说着些孩子般的话,那时,我才恍惚自她身上找到了以前的一丝影子。
晋穆未回前,大事皆由夜览操办,此刻他也是累得疲惫不堪。他无奈地自我怀里拉过妍女软声安慰时,脸色心疼怜惜,手脚却渐渐无措。
晋廷有殿名安仁殿,原先本是空殿一座,但姑姑的孩子既取名仁,在我的劝说下,晋穆便将此殿赐给了晋仁。我心中对姑姑其实有愧,见晋仁年幼失了双亲、孤苦无依得甚是可怜,而且当我看着睡在襁褓中的他时又常常会莫名地想起自己那个苦命的孩子,心中恻隐一动,于是对晋仁爱怜十分,便搬来安仁殿照顾他。
七七一过,大地回春。
晋襄和姑姑落棂于燕城王陵的大礼上其余三国君主皆来晋国哀悼,三日后吉日,晋穆登基大典于安城进行。
是日是时,旭日增辉,祥云瑞和。九礼九曲,笙管鼓乐撼天,群臣朝拜,十万玄甲军城北而跪山呼动安城,天下倾歌。如此,犹不及他挥袍坐于龙撵的那一瞬间、冷眸睥睨苍生的霸君威仪。
我远远望着,那一刻,心底空静如水。
无翌来了安城观礼,无颜却未来。
秦不思找到我,说明姬病重,卧榻不能起,无颜不方便此刻离开金城。
我淡淡一笑,只问了句:“公子可有追究夫人病为何?”
秦不思摇摇头,思量一下,答:“公子昼夜与丞相和白蒙将军在疏月殿不知商量着什么要事,不曾听他问过。”
我微微一颔首,欲再说什么时忽觉心中陡地有股有说不出的苦涩和道不明的寒冷,于是便又住了口,伸手自腰间锦囊里取出一个玉瓷药瓶,递给秦不思:“此药可治明姬之症,你带回安城吧。”
秦不思一愣:“给明姬公主?”
我想了想,一笑:“不,给公子。”
秦不思应下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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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远处兴庆宫里晚宴想必也已散了,月下晋廷静寂安宁。哄了晋仁睡熟之后,我看了卷书,不知怎地今夜睡意突地全无,一时无聊,便想出了安仁殿去液池边走走。
随手拿了件披风,打开殿门,一抬眸,却见晋穆正独自站在殿门前。他望着我,唇紧紧抿着,面颊有些红,许是多喝了酒的缘故。他突然来安仁殿我并不奇怪,我奇怪的倒是他此刻身上穿着的那件简单利落的素色长衫,夜风吹着,衣袂飞动飘逸,似名士,而非君王。
我上下打量他,眨了眨眼,忍不住微微一笑。
他咳了咳嗓子,走过来握住我的手,拉着我一起在安仁殿前的玉阶上坐下,丝毫不顾忌他初为帝王的形象。
“君上,深夜来安仁殿作甚么?”我想起白天里他受万人朝拜的壮观景象,顽心一起,不由得出言揶揄他。
他斜睨过来,手下狠一用力,直到我吃痛低呼一声后,他方满意地点了点头,一笑炫目:“喊我穆。我想听。”
我歪歪头,看着他,抽回手揉了揉,心里想着偏不如你的愿,开口,还是原先称呼:“君上,君上……不好听?”
他一咬牙,恨恨道:“难听!”
我轻声一笑,不再语。
“怎地这么晚还没睡?”他靠近过来,手臂自然而然地揽住我的腰,柔声问。
我缩了缩身子,淡淡道:“哦,这个你也要管?”
“我管不得?”他不答反问,垂了眸子定定看着我,鼻息柔软温暖,带着微微的酒气一下一下直扑我的脸庞。我抬眸瞧着他的眼睛,望清楚那眼瞳里浓烈的情意和温柔的笑意后双颊禁不住腾地一烧,忙推开他坐远了些,扬脸看着月亮,沉思不语。
一旁,晋穆默了片刻后,忽道:“我还没问你,上次为何那般着急跑去雁门?”
我嘻嘻一笑,回眸看着他:“你父王叫我去的,说若你不能平安,我就得偿命。夷光贪生怕死,自然着急。”
“我倒不知你是个胆小怕死的人,”他认真瞅着我,眸子闪如寒星,沉吟一会后,他微笑,又问,“仅是因为父王之命?”
我点点头,移开眼神看着在他身后那泛着孤月冷光的太掖池。
“没有担心我吗?”
“有点。”
他一笑,语气古怪:“有点?”
我看了看他,而后垂下眼帘,不愿再答。
他低声一笑,又靠近过来,将我抱住。
“那么,告诉我那幅画像是怎么一回事?”
我对着他无辜眨眼,不明白:“什么画像?”
“父王和你姑姑同死在明德殿时,于御案上放着的,那张沾血若落梅而染的画像。”他盯着我的眼睛,脸上笑意敛去,面色清冷如月,口中说话时,一字一字,清晰无比。
他既讲得这般清楚我自是无法再装糊涂,只静静望着他,沉默。那张画像我当然是知道的,正是我离开安城去雁门之前曾秘密嘱咐楼湛去落峤谷书房里偷出的那幅,只是晋穆不知道的是,随那幅画像一起传入宫中的还有我亲手写的一卷信简。那时我交代过楼湛,命他于晋襄病危之刻设法将信简和画像送入凤仪宫,姑姑一看,便会明白。
也会因此而痴心情深,随着晋襄同赴死。
单有画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