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0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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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前 更新:2021-02-20 11:32 字数:47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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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中一动,凝眸看着他良久。而后,我索性转过身,慢悠悠地负手围着他踱了一圈,最后于他面前站定,微笑着:“夷光斗胆,敢问家老可识齐国先上将军、武定侯楼湛?”
家老怔然。
我一笑低头,伸手抬起他的右臂,运掌风撩开他的袍袖,露出他纹刻在肌肤上那个黑鹰暗记。
“楼氏一族出身齐北,是青州望族,族徽苍鹰。若夷光未猜错,阁下便是楼将军,是不是?”
家老大笑出声,收臂垂手,闭了眼睛,感慨:“夫人果真聪明。”
我看着他,慢慢开了口:“楼老将军为齐将时保国护僵,骁勇无匹,夷光自幼便闻您的事迹,是以敬佩。二十五年前,楼将军因一己私欲未能满足便不顾齐楚大战的胶着而弃齐归晋,从此晋独强,而齐弱受欺,夷光不齿。如今,楼将军又自降身份以家老之卑亲侍孙儿身侧,夷光虽不知其中缘由,却知将军亲情犹重,为将军感动。如今看来,那扬名天下的穆侯亲卫黑鹰骑也是拜楼将军所创,不知夷光猜得对不对?”
家老终于睁开了眼,点头含笑:“好丫头,冰雪聪明,伶牙俐齿,爱憎更是泾渭分明,老夫喜欢。天下红颜,当真唯你可配穆儿。可惜……”他摇摇头,望着我的头发,神色异常惋惜:“穆儿也可怜,守着这么一个人在心不在的姑娘,怕是注定一生爱得绝望。”他叹息着,忽而撩起长袍双膝跪地向我行起大礼:“罪臣楼湛见过公主。”
他动作突兀,冷不防地,我又被吓了一跳。我无奈,心中只觉好气又好笑,忙弯腰扶起他,连声道:“夷光何能,怎敢受老将军如此大礼?”
楼湛起身,一默又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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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年前,先祖为父王求娶武定侯楼湛将军之女楼乔为正妃,聘礼已下,婚书已定,奈何齐楚大战爆发仓促,一战多年,婚礼拖延。先祖劳累病逝后,齐国先经内乱、后经大战,形势岌岌将危。父王为保齐而求和其余三国,并下旨退回与楼乔的婚约,转而求亲西夏,娶我母后连城公主为齐后。武定侯爱女心甚重,以为楼乔被拒是天下至辱,盛怒之下楼湛带着楼氏家族叛变齐国。楚王以重名厚礼相诱,然将军虽敌视父王却又心存家国大义,不至楚,一路往北,留居晋国,不为臣将,只为平民百姓。
依爰姑那日与我所讲的上一辈的往事来说,晋襄与楼乔原就相识,当时他为公子时同娶姑姑和楼乔为二夫人,地位本不相上下。后来晋襄继位为君王,不知为何却还是立了姑姑为后,楼乔为妃。姑姑先生下了太子望,半年后,楼乔有孕,十月怀胎却遭逢难产,母猝死,孩子无恙。
楼乔的孩子,晋襄取名为穆。
我虽不曾亲眼见过楼乔的模样,但那夜爰姑提及往事,说起她的“楼姐姐”时,面庞放光,眸生异彩,说话的语气也开始略微地激动,那时我便知,这楼乔必是个难得一见的奇女子。爰姑说楼乔十六貌倾东齐,是贵族里的第一美人。只是楼乔人虽貌美,身份也尊贵,却从不骄矜行事,性情平淡亲和,一生爱煞字画。
而当初爰姑与我北上时,在临淄洛仙客栈夜览冲动下动手伤了聂荆后,晋穆带走爰姑并给我留下信帛时曾说爰姑与他先行北上是为见故人。这个所谓的“故人”爰姑后来虽未说出他的名字,但却说是那人在齐楚大战后从战场上救出了楚桓并将他送回了楚国。而后也是他引着爰姑去邯郸找到楚桓,使得他们夫妻一别多年后方得重聚。是为大恩,大德。
那个人,我猜便是此刻站在我眼前的楼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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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及此,我不禁一笑开口,问出埋在心中长久的疑问:“楼将军当初既离开了齐国,为何在齐楚最后一役后又回去战场呢?而且,还救下了楚桓?”
楼湛眸光轻轻一闪,唇抿了抿,容颜微动。他叹口气,转身走去湖边的青石上坐下,开口说话时嗓音幽冷:“若不是你父王寡人负心,对不起我的阿乔,那楼湛这一生,定然生是东齐的将,死亦是东齐的魂。二十五年前,我虽迫不得已离开了齐国,到了北晋后,仍是心念故土,夜夜对月心伤。而阿乔在晋国过得根本就不开心,晋襄那小子说一套,做一套,既娶了你姑姑,却又来招惹我的阿乔。你姑姑夷长自幼在王族中是出了名的骄傲跋扈,阿乔生性单纯无争,共侍一个男人又怎是你姑姑的对手?”
我脑中念光一闪,想起一事的可能性时忍不住吓得自己一个激灵。我走去他身边坐下,迟疑问道:“将军的意思莫不是说……穆的母妃难产那事有蹊跷?”
楼湛扯了唇边淡淡一笑,容颜沧桑冷俊,眉宇悲惘流殇。漾着阳光的湖色倒照在他的脸上,盎然的光泽,却映得他肤色愈见苍白。他凝了眸子,目光凉而阴沉,声音发颤:“若说与夷长没干系,那才叫奇怪。她为了自己能得到晋襄的宠爱连自己的国家都背叛,都利用,何论阻她之路的阿乔性命?”
我皱眉,想起豪姬说过同样的话,心中更加奇怪,忙问:“将军此话何意?”
“当时天下五国,除梁国稍弱外,其余四国无人独强。齐楚大战时西夏正自国乱,唯晋国保存实力、独善身外。齐楚间的那场战争打了多年,先一开始本是互有折损,难分胜负,双方均觉再战无力无心也不必,渐生和意。只可惜,当日晋襄那小子去邯郸不知对楚王说了什么,竟挑得楚王倾全国之兵伐齐。你父王被迫应战,虽如此,却还是想方设法地拖延战时。你姑姑嫁来晋国,不思连晋抗敌,倒是帮得晋襄使计刺激你的父王。待你父王勃而大怒也下令全国军队兵压前线时,战场对决下,齐营中竟频频出现了战情和布阵被漏敌手的怪事……”
我道:“楚桓当时隐埋真实身份为齐国将军,难道不是他……”
“自然不是他,”楼湛冷冷打断我的话,睨眼瞅着我,看上去表情颇为诧异,“公主怎会怀疑楚桓?且不说我后来得知楚桓便是闻名天下的侠客英桓子,便说他之前待你祖父、父亲还有你的王叔,至诚至信,仁人君子。他被迫上战场,心中煎熬痛苦,对齐对楚都下不得手,且据我所知,每次行辕聚将商讨如何排兵布阵时他皆不参与,只接命,而从不谋事。所以军情泄漏绝对与他无关。再说了,他要是细作,最后还非得摊上自己的命演那出戏?若不是我鬼使神差去了战场捡了他一条命,他怕早就魂飞魄散了。”
我哑然,心中想起楚桓眼中总有的那抹异样悲苦的神色,思绪一恍,忽觉脑间有团迷雾正渐渐拨散。只是——“那,那个细作是谁楼将军莫非清楚?”我疑惑。
楼湛阴阴一笑,轻叹:“公主啊,你可不是我东齐的第一个女将军。”
“你说姑姑?”我震惊,心中实在是难以相信,于是再也坐不住站起身,来回急踱了几步后,压不住恼火,质疑楼湛,“又不是和晋作战,没有夫妻之情和家国之恩的冲突,姑姑怎有理由出卖自己的国家?她又不是丧心病狂!再说齐楚最后一役时姑姑已嫁为他国妇,怎还会回国为将?”
楼湛叹气:“你不信?”
我狠狠摇晃脑袋,厉声:“自然不信!”
“公主啊,”楼湛苦笑,低声道,“若非她做出这般牺牲,晋襄为王后她能为后?且几十年独宠她一人?连阿乔死因如何这小子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从不过问,封她的儿子做太子,任她下手毒杀穆却一点也不关心?”
我呆住,身子一僵,难以动弹。
良久,待湖光浩淼耀得我眼痛时,我方闭上眼睛,摇了摇头,喃喃:“这么做,晋襄有什么好处?”
“他没好处?”楼湛冷冷一哼,语气古怪,“那场战,齐完败,楚惨胜。齐国当时有不世出的名将白乾,有风华盖世的天下第一家族独孤氏。纵然我不在,若你父王下定决心打,白乾和独孤家族的将军们连手,该是楚惨败,而齐完胜的结局才是。可那场战争因军情被敌人全数获悉,独孤家族的将军们受重重埋伏力战而死,白乾虽勇,却也是受了重伤下马坠河。齐楚两国元气大伤,休养十余年方恢复了往日一半的元气,晋国这才能趁机一举成为天下独强。晋襄因此谋更是顺利袭得王位。
公主,你细想想,这个好处,可是纯粹的割让几座城池、打几场胜仗能换回来的?若齐完胜,那独伤楚而养大齐,晋襄费心费力挑拨离间,会要这种局面?而且,”楼湛话语一顿,我睁眸看他,却见他正勾了勾嘴角,笑得诡异,“据我后来得知,楚国军队里也有叛徒,否则,楚军也不会在得知敌方军情还落得个惨胜。”
我失神,怔了半日后,忽觉脚下一软,身子虚脱无力得几乎摇摇欲倒。
“襄公……好毒……”我咬牙恨声。果然,无颜和夏惠见地无差。奸诈如此,他当真是那漠北的苍狼,最不动声色,最凶狠,最难防范。只是姑姑呢?她又何苦如是?真的只是为了豪姬和楼湛口中的私念和贪欲?
我低头思索了会,心下顿觉黯然无比。
楼湛也不再言语,湖畔静籁,闻有一旁的深林里隐隐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一声回旋,一声悠荡,一声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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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想是政务繁忙,晋穆迟迟未回,倒是宫里来了内侍请我入宫,说王后知道我来安城,甚念,心喜,急盼见。姑姑召见是迟早的事,倒不难料。只是上午楼湛的话仍在我脑海起伏激荡,不免也压得我心口难消抑懑。
情知自己这般去宫里脸色定然不会太好,内侍传旨后,我返回西楼换了宫裙、妆好出来时,楼湛伸手拦住了我:“公主真要进宫见她?如今穆儿正和她斗得天翻地覆,公主此去怕是……”
我声色不动地拉开他的手,淡然:“将军担心什么,她不还是夷光的姑姑麽?”言罢我欲走,楼湛叹了口气,在我耳畔低低道:“公主哇,万万不能过于善良心软,像我阿乔一般徒徒被人好欺啊。”
我回眸,笑道:“将军放心,我自有准备。”
楼湛面颊一紧,敛下眼眸垂首离开,任我跟随内侍身后上了那辆华贵驷马的车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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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廷。日照朱红琉璃,烟色浓浓。
凤仪宫,偏殿。高殿厚墙,白日里宫殿里总会显得不及殿外光线明亮。脚下的暗青玉石幽幽湛着冷芒,风吹纬动,金鼎里淡雾袅袅,满殿萦绕着一股子微含清苦的兰花香气。绣着彩凤的罗幕被玉勾层层撩起,白玉塌前,玉珠帘子垂落下来,模糊了斜卧榻上那人的模样。
我侯在玉阶下已半个时辰有余,顾盼安静。姑姑命人接我来宫里,我来了,她倒睡了。偶尔我会瞥了眸子去看看玉帘之后的人,她睡得安稳,我却唯有苦笑无奈。
她的近身女官面无表情地守在塌前,望了我几眼,目光闪动如波。
裙裾忽地被什么扯住微微一动。我低头,却见一只浑身雪白的狸猫正咬着我裙上的金丝缕。我拉拉裙摆,它抬头,瞪住我。这个看似玉雪可爱的小东西,一双细长的眼瞳倒有着颇为幽凉的目色幽幽,暗沉沉的,别带一抹吓人的凶狠。
我忍不住直皱眉。
一个红衣身影不知自哪里倏地冲至我面前,衣带馨香,几许熟悉。女子俯身抱起地上的雪猫后,搂在怀里猛亲了好几口后,方嘻嘻一笑做势轻轻打了狸猫一下,嗔怒:“雪松子,叫你乱跑!”
我看着她,好笑。
女子抬头,视线接触我目光的刹那,她“啊”了一下惊喜喊出声,胳膊一松,把刚才还被她视作宝贝的“雪松子”便这么硬生生地仍在地上。雪松子喵呜痛呼,跳着脚讪讪躲到一旁,依然瞪着眸子凶狠很地看着我。它的主人毫无所察,只转而将伸臂伸来紧紧抱住我,嘴里高兴得大声嚷嚷:“夷光!夷光!你何时来的安城?夜郎真该死,怎地不和我说?”
我不答,指贴唇边,示意她轻声。
妍女眨眨眼,转眸去看玉塌,调皮地吐了吐舌:“母后在睡觉?!”
女官瞧了瞧她,素脸凝冰,依旧面无表情。
而玉帘后,那个“熟睡”已久的身影此刻总算轻轻一动,女官连忙转身,动作细致地将她扶起。殿里,慵懒柔媚的嗓音淡淡响起:“何人大胆,敢扰本宫睡梦?”
妍女跳上玉阶,掀开珠帘探过头去,笑声明快:“母后,是儿臣。夷光也在。”言罢不待姑姑说话她又跳下玉阶来,抱住我仔细打量一番后,眸子紧盯着我的头发,眼圈一红,便似要哭出来:“夷光,你的头发……这是怎么了?”
我笑了笑,想想,决定这般和她解释:“病了一场,醒后就这样了。”
妍女擦擦眼睛,关心:“什么病?有没有全好?我让你夜郎给你治,他的医术可了得了。”
我看着她纯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