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3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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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前 更新:2021-02-20 11:31 字数:4859
晋穆负手站立,俊脸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神态看似温和,只是眸间冰冷,目光幽深得似一汪寒潭。缓缓,眼见墨离又一个寒噤颤抖,他这才慢悠悠开了口:“你不在墨武身边好好守边城,跑这里来作甚么?”
墨离闻言一个剧烈的激灵,抖动时,唇角颤微不成音:“臣下……臣下……夜大人军队至帝丘……暂歇,伐楚军队……出了状况。”
晋穆沉吟,眸光微微一闪:“楚军如今都在齐国。他那里能有什么状况?”
“是……是太子……阻……”言至一半,墨离忍了再忍,还是忍不住一声痛呼,手掌抚向胸口重重揉搓,脸色因寒冷而透着吓人的青白,额角却涌上了豆粒般大小的汗珠。
晋穆叹气,回眸看我:“夷光。”
我哼了哼,低头看奏折。
“夷光。”他动也不动,唤着我的名字时,只站在原地静静看着我,脸上的神情似无奈,又似好笑。
我讨厌听到这样柔软得能直钻人心的呼唤,于是狠一皱眉,恼火看向他:“喊什么?没看到他刚才怎么对我的吗?”
“过来,给他解毒。”他微笑,不着急,不着恼,目光温和似煦日春光。
我咬唇,本能地要一口拒绝。但转念又想起墨离刚刚说的夜览大军出了事,心中一乱,不禁开始踌躇。
私人恩怨。国家兴亡。貌似没有对比的意义。
我忍气起身,快步走到墨离身后,扶住他的身子,手掌在他后背缓缓按推,过了盏茶的时间,这才扬手重重一掌拍向他的后背,迫他吐出一口污血。
“喏,吞下去。”随手自腰间摸出个药瓶,倒出一粒药,递到那个刚才要杀我灭口的人面前。
墨离的脸色已微微泛红,他抬眸飞快地扫了我一眼,依言接过药丸,吞下。
“臣多谢夫人赏赐。”片刻后他起身,对着我一揖手,语气恭敬非常。
我呆住,瞪着他,久久说不出话。
这家伙……是什么怪胎?每次开口不是气得人发狂,便是要吓得人魂飞魄散麽?
或许是瞧出了我眼中的疑惑和警惕,墨离此时倒不再冷漠,微微一笑开口解释,恭顺的语气中甚至还添上了三分讨好:“公子既唤您是夷光,那想必您就是公子未来的夫人夷光公主了。臣下刚才多有得罪,请夫人原谅。”
黑衣人,莫非你还没听说夷光公主已逝的消息吗?居然此刻能叫夫人叫得这般自然亲切?我好气又好笑,转眸看晋穆时,某人视线一飞,抬眸望天。
“你和无颜有仇?”回头,赶紧移开话锋。
“无仇。”墨离答得爽快。
“那你刚才把我当作他,还要下杀手?”睁眼说白话,学的谁?我侧眸,再次瞧向气定神闲站在一旁、墨离的主子,晋公子穆。
晋穆勾唇笑,眼光斜眺窗外,显然还在流连美轮美奂的夕阳美景。
墨离开口,声音定然:“臣下久闻无颜公子乃天下第一公子,适才动手只是想要见识一下他的武功而已。不过后来夫人您下毒……臣下一时难忍,这才……”余音哼哼成细蚊声,墨离扬袖,抬手擦汗。
见识武功要一手掐向脖子?我冷笑,懒得再和他废话,甩了长袍,转身回书案。
眼见我离开,晋穆这才开口:“夜览那里究竟出了什么状况?”
“太子殿下发兵符,摧夜大人班师回朝。”
晋穆皱眉:“父王也答应?”
墨离摇首,回禀道:“王上和王后前去燕城避冬,并在那会见九藩诸侯。太子殿下监国,所以……”
“班师理由是什么?”晋穆挥袖打断他,冷声。
墨离偷眼瞄了一下他,再瞄了瞄我,沉吟一番后,这才回道:“说是夷光公主已死,公子您犯不着一时冲动,拿晋国二十万大军陪楚梁玩这场齐国必亡的游戏。”
晋穆脸色一变,怒极反笑,点头:“游戏?游戏!好个一国储君……果然甚有远见。”
晋国太子望是夷长姑姑的儿子,说来也有齐国一半的血脉,想不到如今竟绝情至此!我拧眉,心中担忧,忍不住出声问:“他若阻止,夜览是不是就不能率兵围困邯郸了?”
晋穆回眸看我,不语。
此时不语即是默认。心缓缓沉下,我扬了眉,故意笑得轻松:“也好。齐国的事,便让我们齐国人自己解决的好。到时是兴是亡,无论成败,只要我们尽力了就无悔。”
晋穆凝眸看着我,许久,他突地眸光一动,转向墨离:“你先出去。北面宫门等我。”
墨离揖手,领命跃出窗外。
我看着他矫捷离去的身影,摇头,叹:“齐国如今国危,想来宫廷也成了别人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闹市了。”
晋穆默。半天后才涩然开口:“那是因为守宫的禁军一大半都调去城墙了。”
“什么?”我惊讶。一时听不懂。
晋穆走过来,扬手自堆积的奏报中拿出早晨那卷月白色的锦帛递到我面前:“这是早上你放心不下的密报,里面说位在菘山之后的楚军铁骑移了一半至平野与梁军会合。”
我倒吸一口凉气,忙起身走至墙侧地图前,目光审视目前敌我的形势时,脑中飞快猜度着楚梁合兵的用意。
晋穆也不说话,随步走至我身后,静立。
片刻后,我轻轻冷笑,咬牙:“看来终是逃不过了。他们想战!”
晋穆叹气,低声:“看来你也这么想。早上我看了密报后,便和白朗、蒙牧两位将军商议,将守卫宫城的禁军调了八千去城墙,将城南的水军配备了步兵战备,若有必要,水军当作步兵一样战。”
我怔怔想了会,低声:“你做得没错,应当如此。城南泗水目前是比较安全。”
“不过楚梁刚合兵,再默契也需要一定的磨合时间。我最初还在惊讶凡羽怎么就敢舍弃既可围困金城、又可兼顾楚国的北方军营,如今看来,”晋穆摇头笑,目光里尽是了然,“他早就知道自己没有后顾之忧了。”
我垂眸想了想,点头微笑:“看来你大哥望和凡羽的关系很好。”
晋穆挑眉,嗤然:“的确!物以类聚。”
我撇了撇唇,不答话。此时再言笑无忌都是装的,楚梁合兵的消息传来,没人比我更心惊和心急。晋国的援兵被滞路上,东方莫求援未归,目前我手上可用兵力不足十八万,而且军杂兵散,却要用他们去抵抗拥兵四十万的楚梁大军。而在那四十万的数字中,还有凡羽横行中原、凶悍无敌的铁骑军。
若欲延迟会战的时期,或许奇谋能致。若欲取胜,不易。若欲荡涤敌军,其难何止登天?
我伸指揉揉眉,苦笑。
身后人轻轻叹息:“大哥出手阻挠,看来我必须要回一趟晋国。这里……”
“交给我。”我打断他的话,挑眉笑时,宛若不知何谓凶险、未涉世事的风情云淡。
晋穆沉默片刻后,言道:“唯今之计,最好先拖。拖一时算一时。等东方先生自夏国回来,一切都好办。”
我笑,不以为然:“就算能请动惠公的兵符,夏军驰援也非朝夕之事。你当东方莫能有本事带下天兵天将回来?”
“我不是说他带回援军,”晋穆低眸瞧我,勾唇笑时,幽深的眸底颜色变幻万端,“我是说,他能救醒一个人。一个对楚军铁骑作战方式再熟悉不过,一个比你我更加知道如何运用齐国兵马达到最大胜算的人。”
我望着他,眸间慢慢亮起。欣喜时,忍不住抬手抱住了他的胳膊,欢悦:“对啊!无颜醒来就好了。”
晋穆不满地咳嗽,冷语:“他醒来就好了?不用打战楚梁军就退?他是人,不是什么天兵天将。”
拿我的话来噎我?我语塞,但心中一时骤然明朗,于是也不和他计较,只拿手拍拍他的肩膀:“你咳嗽了,是不是着了凉?”
他闻言翻眼白我,胡乱着敷衍颔首,拔步就往门边走:“我回晋国了。你就慢慢等你的天兵天将醒吧!”
“路上小心。”跟在他身后嘱咐。
走至门边他关门,将我隔在门后:“送什么?别送了。”
“北国凉,多穿衣服。”
“我在那活了二十年,要你提醒?”
关心的叮咛被毫不客气地顶回来,我讪讪垂手,呆立在门后,一时说不清是不敢,还是不想去打开那扇门目送他离去的背影。
少时脚步声绝。
我回头,正要坐回书案后时,瞥眸却瞧见了被墨离摘下后就落在地上的鬼面面具。我赶紧弯腰拾起,转身打开房门追了出去。
殿外夕阳红,人影来回攒动。内侍墨黑的袍,侍卫冷锐的盔甲,宫女鹅黄的裙裳,或暗沉或温暖的颜色纷乱充斥眼间,只唯独不见那雪色翻滚的衣袂。
脚步停顿。我握着面具,站在殿口望着北方独自发愣……
相依为伴
宫廷的东北角有个独立的旧院落,残垣颓壁,破窗漏瓦。冬风吹过时,院角参天的梧桐树上希希传来几声低哑微弱的嘶鸣声,有点凄然,似杜鹃;又有点嘎然的浮躁,仿若那些成日里总爱盘踞叼凿着宫檐的昏鸦。
是夜无月,乌云遮天。寥无人迹的小径上,秦不思小心地提着灯笼在前引路,行走处,晕黄的灯火渐渐染开墨黑深沉的夜色,光线一路洒下,照得遍地枯草斜影森森。
锈迹斑驳的铁门前,秦不思停下步伐,回过头看着跟随他一路来到这里的我和白朗,低声道:“公子和将军请在此等候。奴进去找了那些东西就出来。”
我点头,挥手让他进去时,仍不忘再嘱咐一次:“要最好的翠玉和白玉,还有上等的冰丝绡。记住是微微发黄的湖水色。”
“奴明白。”秦不思垂首,将灯笼递给站在一旁的白朗后,伸手推开铁门,走入了那暗得不见任何疏光点影的院落。
那暗色仿佛是深渊,秦不思未行几步,人影便湮没在无边的夜色中。
倏而铁门又自动合上。
墙里隐约传来了轻微的交谈声,我刚要倾耳细听时,声音又陡然不见。夜色落回静籁,四周沉寂得宛若无人。
我挑挑眉,弯腰随手用长袖擦了一下院前台阶,转身坐下。
白朗不动,只望着院落发呆,半天后才茫然问道:“莫非此处就是齐国的藏宝库?”
“猜对了一半。”我眨眼笑,摇头。
白朗低头看我,不解道:“为何此处秦总管能进去,公主却进不去?”
我莞尔,歪头瞅他:“你觉得,一个已死的公主还能妄动齐国的宝藏?何况这个地方,本就是归秦不思管。”
白朗眸光闪动,唇角一撇似要说什么,后又闭嘴,莫名地叹息一声,坐到我身旁。
见他不再提问,我也懒得再开口,抱膝坐着,抬眸望天。
眼帘才抬起的那刻,一片枯叶立马不识趣地由上方悠扬垂落,沾上我的眼。
“奇怪,深冬了梧桐树上还有叶子?”我嘀咕着,扬手将树叶拿下。叶子触手的感觉相当柔软,依稀中犹带着一股清新的味道,就着灯光细瞧瞧,我这才发现自己手里握着的原不是枯叶,而是绿叶。
“邪门。”白朗低头瞅着我的掌心,目光有些发直。
我心中一动,随手将树叶纳入袖里,笑道:“世间本就无奇不有麽!没什么邪不邪的。”
白朗点头称是,言词虽镇定,神色间却依然带着一丝不可思议的慌张。
我笑笑,也不说话,任两人沉默坐着像是石人般僵硬。手指收拢在衣袖里,指尖慢慢地抚过那片叶子,偶尔一侧眸,眼睛飞快地瞥过头顶那干枯无叶的梧桐树。黑暗中有几根树杈在微微颤动,轻巧的摇晃中,分开的枝梢间垂下了几缕青色的缨络。
我低眸,脸上若无其事地笑,眼底却渐渐冰寒。一时灯光耀入眼,温暖的颜色逢眸却化作了利剑上犀利凌厉的锋芒。
咬牙,压住心底的恨意,将唇角的笑容装作更加漫不经心。
少时身后铁门响,秦不思自门后出来,手上捧着三个锦盒。
“公主,您要的东西。”秦不思躬身,将锦盒送到我面前。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