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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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前 更新:2021-02-20 11:31 字数:4788
他粗粗扫了锦帛上的字迹一眼后,笑道:“我说像你这样没心没肺的人怎么会突然记得我,原来是晨郡通风报信。”
我懒懒地看向他,心中虽恼火,脸上却笑意深深,口气依然很轻柔:“他只说了你不是晋国人而已。其实早在临淄之时我就已怀疑,只是没想到昔日夷光那温和可亲的意哥哥变成了今日这般冷漠绝情之人。脸上总是笑意全无,下手更是狠辣不近人情。说起来,不久前夷光还差点丧命你手下呢。”
夜览半敛了眼眸,笑容一下子冷下去:“那箭不是射给你的,我射出箭之后已提醒了让你小心了。”
“你就这么确定我能闪开?还是……你知道聂荆一定会挡在我身前?”我凝了眸,语气认真。
他睁眼一笑,剑眉飞扬时,笑容自得:“只要最终不是射伤你的身体,那么不管那箭意图如何,我都自认为没射错。”
我若有所悟地点点头,也不答话,只伸手夺过他手上的锦帛叠好后纳入袖中。
沉默良久后,我半挑了眉看他一眼,笑道:“不过很可惜,聂荆他没死。”我的声音此时很淡,淡得已听不出任何喜哀。
然而夜览闻言后脸上非但没有失望和痛惜,反而是早已猜到的笃定。他慢慢勾了唇,低眸细细看着我,脸色有点怪异:“早就知道你会救他……亲疏有别,不是吗?”
同样的话,如今再说出时,我才体会出它当初的含义。
我一笑言道:“他是二哥的侍卫,是齐国的侠士。我也是齐国人,自然要救他。”
夜览嗤然一笑,摇头叹息:“夷光,你是当真猜不到,还是故意装了想气我?你看了晨郡的信,既能猜到我是谁,又何尝猜不出聂荆他不是齐国人的身份?”
他话音顿了下来,声虽停,余音却不绝。
我望着他,忍不住蹙眉:“你的意思是……”
他轻轻一笑,不语。
我思绪飞转,心越跳越无力。
我之前猜得没错,夜览非晋国人。而是夏国公子意。
只是我没想到,在四年前夏国发生内乱、意的父王夏宣公猝死于长生殿后,在国内频频被他王叔压迫、追杀的意居然逃来了晋国。不过细想之下也是应该,意的母后是曾经宠盛一时的晋国长公主缳女,当今的晋王襄公正是他的亲舅舅。甥舅之亲,这个靠山总要好过在齐国当太子妃的文姒。
而妍女与意的婚事,也正是四年之前夏宣公在世时定下的。
只是他说的聂荆身份……
我想想,叹气,隐约猜到一点,却又不敢确认。
我回忆往事时,这才想起要恭喜夜览:“听闻四日后便是你和妍女的婚事,我还真是来巧了,正好给赶上了。”言罢,我忽地压低了声音,揶揄道:“难怪在临淄时她那么着急找你,原来是怕你赶不回来成亲。”
夜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白皙的肤色上难得地泛出了淡淡的红晕。
“婚宴时,来观礼吧?”他望着我,眸色期待。
我摇头,推脱:“不去不去。这次北上,无颜和我一起来的。我们俩身边一个人也没跟,他的仇家又多,万一被人知道了东齐豫侯无颜孤身在安城,恐会有不测之祸。再说了……”我眨眨眼,小声道,“若是被姑姑知道了我和无颜现身在安城,后果会大大地大大地不妙……”
要知道我可是偷溜出金城的。我心中暗暗道出最要紧的缘由。
夜览轻笑,道:“天下谁人不知公子无颜是只最狡猾的狐狸,从来只有他算计别人的份,可从没有别人能算计得过他。若说他在安城没有自己的亲信和部署,我才不信。”
我心神微动,脸上神色却依旧无奈:“你不信我也没办法。我和他的确是二人独身北上,没有跟随,连聂荆……呃……”
提到不该提的名字,我吐吐舌头转过身,看着窗外笑傲寒霜的梅林,神色悄悄黯下,缄默。
“你最好永远不要再靠近他,”夜览的声音冷冷由身后传来,不带任何情感,唯有疏离和淡漠,“你说无颜仇家多……但聂荆的仇家更多,而且每一个都要杀他而后快。他不是什么好人。你若越亲近他,到头来只会越伤害你自己。”
“我知道。”我迅速接了口。
语气缓了一下后,我回头盯住他的眼睛,慢慢笑出声:“我知道你怀疑是他杀死了你父王……虽然你没说过,但我猜得出那句‘七月七,长生殿上,血溅青龙’的意思。宣公死时是四年之前七月七日的子时,长生殿天下间也唯有夏国的凤翔城才有。那日在洛仙客栈,你看他的眼神已说明了一切……当时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恨他,现在我明白了。你以为他是你的杀父仇人,是不是?”
夜览凄然一笑,看向我时,眸底已无温。
“看来你还是相信他,”他冷声开了口,神色平静得异乎寻常,叫人看不出此刻的他究竟是失望还是痛心,“我曾经也相信过他,还相信到已与他结成异性的兄弟的地步。可是四年前,正是我将他带入了凤翔城的宫廷,才引起了那场突如其来的大祸,让父王惨死、国家动荡、王叔有机可趁、甚至连两个无辜的妹妹也受到了迫害牵连……杀父之仇,我不是怀疑,不是以为,而是因为那是事实,我亲眼见到他的刀穿透了我父王的胸膛,鲜血洒满了盘旋青龙的石柱……”
我心神微凛,脑中想起那夜与夜览面对面后聂荆在我耳边的叹息,不由得又是一阵恍惚。
“他有杀你父王的理由麽?”我抬了头,问夜览,而这也正是我最想不通的地方。
夜览冷笑,眼中寒光顿闪:“刺客杀王,你觉得最大的理由是什么?”
刺客?
我怔住,不敢置信地看向夜览,呢喃:“你说他是刺客?”
“楚地的第一刺客,荆侠。这名字你不会没听说过吧?”夜览淡淡出声,反问我。
我咬了唇,心里陡然变得冰凉一片。
难怪,他身上会有那么多的伤痕。
难怪,晨郡说事关其余两国,原来聂荆竟是楚国的第一刺客荆侠。
难怪,他一直故作神秘地头戴斗笠,原来不仅仅是因为和无颜长得相似而已。
难怪,难怪……
我愈想心愈沉,甚至还隐隐觉出一丝近乎悲哀的好笑:他是无颜视为最忠心的护卫,而自己也被这天下最负盛名的刺客“保护”了一路……
这滋味初尝不错,再尝就是苦涩和后怕。
想通后,我自嘲地笑了笑,扬眸看向夜览时,神色已然镇定如初。
“这次去齐国你是不是没有去看望一下文姒?四年前,夏国公子意与绛蓉、南宫两位公主同时失踪的消息传到金城后,文姒就央求无苏大哥派人去夏国境内悄悄寻找过,只是他们想尽了法子,却始终得不到你们的消息。这些年,虽然我不常在宫廷里,也绝少见到文姒,但是她心中对你们的思念和牵挂,我却知道得比任何人都清楚。”
夜览微微侧过身,当我提及文姒时,他脸颊的弧度显得愈发地寂寞冷峭。
“我是没去见阿姐,因为无脸见她。父王的死,虽是外人所为,却也是我亲信他人惹下的祸。更何况,如今南宫仍下落不明,而绛蓉为找寻仇人、复兴夏国牺牲了她如斯美好的青春年华,承担着寻常女子难以想象屈辱和罪孽……终有一日,等我重回夏国振兴国威后,我会亲自迎阿姐归省。”
我抿了唇,心中恻然。
尽管此时我心中并不完全相信夜览父王是被聂荆所杀,但是夏国国变,他们兄妹如今沦到这种光景,我觉得这些事情的背后一定有着幕后操纵的主使之人。或许,那人是他篡朝夺位的王叔,或许,也可能是其他什么人……
毕竟天下乱世,五国间勾心斗角,凡事皆有变数。凡事也皆有可能。
我伸手拍了拍夜览的肩,笑道:“我相信你会做到的。只不过,你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件事?”
夜览回过头,眸光清寒似秋泓:“什么事?”
我淡淡一笑,挑了眉:“公子意素来以德行钦人而知名于天下,应该从不是个在人背后放冷箭的人,对不对?”
夜览轻轻哼了一声,眼神停留在我脸上时,目光放肆而又灼人。
“你还是在为聂荆说话?”他皱了眉,面色十分不善,冷言道,“不错,也许那一箭让你将他当作了救命恩人。不过,你不要忘了,什么叫做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对我而言,只有后者。”
这话重得让人无法接口。
要知我劝他的话,大半用心还是为了他好。因为我记得那个曾宠过我、疼过我的意哥哥。
垂下的手指有些发凉,我看着他,一时无言以对。
见我不说话,他也默然。
许久后,他转过了身,背对向了我。墨绿的长袍不及当初那金色绣龙的踞纹长衫好看,不过,现在也只有这样的颜色才能合适如今的他。
他的心境,不会比这墨色鲜亮多少。
这样一想,我心里就再找不到任何生气的理由了。毕竟,他是我那些少得可怜的朋友中、很值得珍惜的一个。
“别恼,马上就要娶妻了,得开心点。还记得几年前在无苏和文姒的婚礼上,有人说过将来要做天下最出色的新郎呢。男子汉说话算话,你可不能食言。”我走到他面前,眨眼笑道。
他怔了一下,不一会儿后他也忍不住唇角弯了弯,眸间亮光闪动时,眉宇间慢慢开朗起来。
“可惜,不能在凤翔城与妍女成亲。”他叹了一声,语中的无奈渗透了一丝悲凉的意味。
我却闻言摇了头,笑:“能与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便是幸事,又何须在意那么多?妍女会觉得幸福的,因为她喜欢的人愿意娶她,愿意与她厮守一生,白首不离。天下间,不是人人都能有如此好运的。”
说到最后,我突然低了声,笑得有些勉强。
夜览望了我一眼,沉吟片刻后,他轻轻笑出声,道:“半年后不就轮到你了麽?不必羡慕,穆会会是个好夫君。”
他似乎对晋穆真的很有信心,我抬头看着他,笑得古怪。
“爰姑去哪了,你知道不知道?”再开口时,我转开了话锋。
“邯郸。”夜览笑得轻快,眸子颜色却顿时暗下。
言简意赅,听得我惊住。
这一下,我实在是百思不得其解了。
好端端的,爰姑跑去敌国干甚么?
眼眸再瞥向夜览时,无意间窥得他神秘笑容下的阴寒。
他脑子里现在在想着谁,为何会让他露出这样的神情?
想来想去,我也只能猜到一个可能。
公子无颜
红颜赌坊,竹园。
回来时,天色已晚。
暮日霁霞,凤吐流苏的颜色浸染了半边天际,照得整个安城皆笼罩在一层若有若无、火红而又瑰丽的光晕之下。
而此时霞光下的竹林,也显得犹是凝翠生烟,明夕动人。
我和往常一样漫步穿过竹林,林中幽风,衣袂飞扬时,沾了满身的竹叶清气。空灵而又略带冰凉的味道嗅在鼻中,慢慢消退了我这一日的紧张和疲惫。
我伸手推开房门,正待舒出一口气放松放松时,却抬眸瞧见了正坐在我房里,看似悠哉饮茶的无颜。
他倚在宽大的椅中,右手支颚,左手执杯,斜身懒散惬意,凤眸虽闭着,唇角的笑意却纵肆依然。
模样是放荡,只是我早已见怪不怪。
“二哥。”我轻轻唤了一声,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伸手倒了一杯茶抿了一口后,才想起问他,“你今日回来得这么早,是不是事情已办好了?”
他不答我的话,也不睁眼,只反问我:“你去哪了?”
“穆侯府。”我垂了眸,看着杯中碧色的茶汁,淡淡应道。
他又笑一声,嗓音却一下子凉了下来:“见着了?”
我喉间一噎,想明白他话中那略含嘲弄的语气后,不由得微微蹙了眉:“见谁?我只是去找爰姑。”
他不再问,却还是闭着眼,满脸仍然是那让人着恼的、半死不活而又似笑非笑的神情。明知他看不见,我还是狠狠瞪了他一眼。
“不准用这样的眼神看自己的兄长。”
他蓦地冷声开了口,身子轻轻一动,本就半系半解的紫貂裘立刻敞了开来,雪白的里衫露出大半,丝滑锦缎的明亮颜色映上他脸庞,白皙的肤色顿时暗下。
我叹了口气,虽不知他莫名其妙地到底在气什么,但还是乖乖地收回了眼光,敛眉低目,盯着自己的鼻尖。
“我在晋穆府见到了夜览。”挣扎了半天,我还是受不了室中近乎凝结停滞的气氛,先出声打破了这令人难熬的沉默。
“嗯。”
无颜应了一声,手指慢慢摩挲在茶杯的边缘,飞扬的剑眉轻轻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