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节
作者:向前      更新:2021-02-20 11:31      字数:4808
  我喉间咽了咽,顺手将锦盒都塞入了宽长的衣袖里,走了几步到他面前,笑道:“我出来逛够了。咱们回去吧。”
  许是看出了我的敷衍,他也不愿再多说话。
  “嗯。”声音淡淡,轻得如若不存。
  见他毫不犹豫地转身便走,我愣愣地瞧着他远去的背影,当那蓝衣在眼内模糊时,心底顿时涌上一股怎样也说不清的滋味,似苦,也似酸。虽不浓烈,却足以影响我所有的情绪。
  我咬了咬唇,低下头,一步一拐地跟在他身后。
  垂眸看到的青石街道,此刻被太阳映得有些刺眼。
  脑中正乱七八糟地胡想时,眼前却突兀出现了一只白皙而又修长的手掌。
  和记忆中某只熟悉的漂亮手掌一模一样。
  我心神猛震,慌忙抬头看那手的主人,眼前却还是那一身蓝衣。
  我挡开他的手,低声:“要作甚么?”
  他不言语,只伸手拉住我的胳膊,轻轻用力,将我带上他的背。
  靠上他身子的那一刹那,我脑中猛然一片空白,不知反抗,也忘了挣扎。
  “从没见过走得这么慢的。”语气看似轻松揶揄,却还是隐隐露出了某人心底的一丝怯。
  我皱了皱眉,想要开口骂他,唇却偏偏抿得很紧。
  他的身上散发着一股很好闻的清淡木兰香,陌生的香气缕缕缠入鼻息,柔软的感觉缓缓由肺腑沁入心底,将我胸中所有的怒火与不安渐渐冲离。
  在那股沉淀的柔软愈见浓厚时,心底某处那看似封闭掩藏得很好的暗处不知觉间被碰触撕裂,顷刻间,筋骨四骸,竟生生荡出了冰凝不融的殇,疼得我倒吸一口凉气。
  “聂荆,放下我。”
  我的声音,凉得如同粒粒冰石,一点一点砸过去,威仪,强势,不带任何感情的淡漠下,有丝残忍在肆行。
  这是命令,而不是请求。
  他怔了怔,前行的步伐也随之一顿。
  轻柔的面纱随风拂上我的面颊,带来了斗笠下隐隐传来的寒气。
  “好。”
  他淡淡开了口,依言将我放下后,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
  这一次,他再未转身。
  而我与他的距离,也越来越远,渐渐地,当那深蓝的颜色隐入了天边时,我的视线,也慢慢地开始模糊……
  他究竟是不是……
  我摇摇头,咬唇,失神。
  好不容易回到客栈,才迈进门槛一步,就被迎面风风火火跑来的一红衣女子撞到。
  我脚下有伤,一个站不稳,被她撞上了门框。
  “干什么撞人!走路不长眼睛麽?”
  我正揉着被门框压痛的手腕时,那汹汹的骂声就霹雳入耳,震得我耳中嗡鸣直响。
  我此刻心里本就十分不舒坦,如今还莫名地给人骂一通,自然是气得恨,抬眼看着那撞到我的人,我冷冷一笑,抿了唇,正待怒时却又懒得开口与她说理,哼了哼,转身便走。
  “穿银衣裳的,你给我站住!”娇喝在身后响起,我闻言只得止步。
  “姑娘意欲如何?”
  “你刚刚那声哼是什么意思?”
  我弯唇一笑,道:“就是不愿与你计较的意思。”
  “你不与我计较?”她瞪圆了眼,十分美丽的面庞上娇色气盛,“你撞了我,我都还未计较,岂能说你不计较?”
  我无奈,转眸看看四周:“莫不成你当诸人是瞎子?谁撞谁,大家可都看得分明。姑娘要知不是声大便有理的。”
  话音刚落,周围随即有人吱声附和。
  红衣女子的脸色变了变,柳眉一挑,秋眸隐露锋芒,貌美如花的娇颜因这凌厉又凶狠的神情而显得有些扭曲。
  “你竟敢说本……本姑娘无理?”她怒道,扬手由袖中掏出一条金丝鞭来,对着我狠狠挥下。
  我吓了一跳,费力地挪动了一下受伤的脚,险险避开那道鞭影。人虽逃过了,衣服却没逃过,她的长鞭勾住了我长袍的衣袂,耳中只闻得“嘶”的一声,一块银色锦罗随后飘上了半空。
  “原来是个瘸子!”她双手执了鞭子,面色不再凶狠,而是笑吟吟地望着我,神情高傲,美丽的眸中尽是不屑与藐视,“既然你身上有疾,那本小姐今日就暂且饶过你一次。你走吧!”
  我脸上平静如素,心中却被她这鞭抽得怒火中烧。我睨眼瞥着她,清了清嗓子,弯唇一笑:“在下是有疾,却远远好过你这个野蛮人。”
  她咬了唇,容颜顿时冷下。
  “天下从没有人敢说我是野蛮人!”她看着我,握着长鞭的纤细手指因用力而血色褪尽,苍白中凸出了森森指骨,“你最好收回这句话!否则——”
  说话时,她语带威胁,拉直了手中长鞭。
  我撇唇一笑,眼角余光隐约瞟见了门外的墨绿身影,转眸一想,于是脸上的笑意更加无谓:“天下虽大,却从没有人能逼我说我不愿说的话,姑娘你也如此。”
  她冷笑一声,二话不说,长鞭再次挥来。
  这一鞭,我倒没躲,而是一副欲甘愿承受的镇定。
  围观者众,却无人上来劝说,只是随着那鞭的抽下而唏嘘四起。
  长鞭刚要落上我的面颊时,墨绿身影挡在了我的身前。
  “妍儿,不要闹了!”
  夜览的声音稳稳响起,听得我微微错愕。
  在我看到他站在门边时便知道如若此鞭挥下,他定然不会不管;只是我没想到是,他开口与那女子说的话,语气竟是如此地熟捻和亲昵。
  原来都是旧识。我笑了笑,想起那女子刚才的霸道和凌人盛气,想起她说的那句“天下从没有人敢”,想起夜览唤她的名字,心中瞬时明白过来她是谁。
  天下皆知的娇纵皇女,晋国的二公主妍女。
  那个据闻是与我这个“齐大非偶”的悍女齐名的妍女。
  我揉了揉眉,心中暗笑:虽是齐名,如今看来,我还是远远不如的。
  我在暗自比较时,眨眼的功夫,妍女的怒火已由我这里转移到了夜览身上。
  深红水袖冷冷一挥,妍女握鞭指着夜览,脸色有些发白:“说!你这一趟南下来了多久了?我好不容易请示了父亲南下寻你,你倒好,我才辛辛苦苦找到这里时,第一件事便是听说你去了那名作玉仪的地方!你……你这个混蛋!你这个负心人!”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里哭声隐现,想必是既痛心又委屈。
  难怪,她刚刚撞到我时火气会那么大。
  我低头想着,忍不住摇了摇了头,心中对她的反感也微微地减了几分。
  就在我低头的刹那,客栈的前厅已乱作了一团。呼喝声四起,尖叫声不绝。
  我抬眸一看,只见妍女的长鞭似雨滴般挥上夜览的身。而夜览四处逃窜着,既不愿被鞭打到,又不敢还手抵抗,好在脚法灵活,长鞭抽了半天,未能沾上身。
  可惜的是苦了厅里其他的人。
  连续几人被祸及受殃后,众人都赶忙逃了出去。
  我看了片刻,见自己既插不上嘴,也插不上手,更无须提能插得上脚,于是便也悄悄离开了被妍女搞得一团凌乱的前厅。
  那紫楠的桌椅,华贵的丝罗,金制的石柱啊……随着破裂声一一响起,夜览这次的损失也在无形中愈加愈重。
  “嘎拉”声不断传来,听得我没来由地喜笑颜开。
  相比前厅的热闹,此刻的清兰园安静得有些不寻常。
  进入园子,路过假山时,无意看到了执手握书横躺在假山后小亭里、很是逍遥惬意的白色衣影。
  是晨郡。
  我脚下步伐不禁一滞,心道他办事倒是够快的。转念一想妍女刚才说的那句听说夜览去玉仪楼的事,“听说”,该就是这个与夜览同名同位的晨君大人说的吧?心中笃定时,我也忍不住轻轻笑出了声。
  笑声惊动了安静看书的他,他起身看向我,微微一颌首。
  我挑了眉,深深打量他几眼,而后收回眼光,还了一礼,离开。
  南院。
  我伸手从袖中掏出那个装有玉佩的锦盒,递给坐在桌旁正拿着昨日聂荆买回的皮裘合身改装的爰姑,嘱咐她:“爰姑,把这个锦盒给亭中的公子送去。就说我多谢他昨晚送来的蓝狐皮。”
  爰姑起身接过锦盒,愣了愣,有点奇怪:“哪位公子?”
  “此刻坐在园内小亭,身穿白衣的便是。”我边喝茶,边解释。
  爰姑又愣了一下,烟眉微微蹙起,看上去还是有疑惑。
  我放下茶杯,笑道:“愣什么?快去啊。”
  爰姑点点头,屈了屈膝,扭头出了门。
  没多久她回来,手上还捧着那个锦盒。
  我皱了皱眉,纳闷:“他没收下?”
  爰姑摇摇头,打开锦盒递到我面前,浅浅一笑:“那公子说,公主为他赎回玉佩他非常感激。龙佩他留下了,这个凤佩是他敬赠给您的。”
  我抿了唇,伸指摸了摸那凤佩,虽心中也十分喜欢它的浑然天成,但还是觉得不妥:“哪有人送这龙凤玉佩只送一个的?这晨郡也真不知人情世故。爰姑,你帮我再跑一趟,将它送回。”
  “那公子说了,这玉佩是他此行意外所得,今日这凤佩既有幸落入公主的手中,那龙佩他回去后也自会呈给他家公子穆,以释天作之和的美意。”
  爰姑慢柔轻缓的话语听得我脸上一红。我哼了哼,一把盖上锦盒,随手扔到了爰姑的怀中。
  “谁希罕!”
  极没底气的声音。
  爰姑望着我,柔和的眸底抹过一丝好笑的无奈。
  抬手支桌时,袖中的另一锦盒抵上我的肌肤,锐利的棱角戳得我隐隐作痛。
  想起锦盒里的夜明珠,我转眸问爰姑:“聂荆呢?”
  爰姑沉默了一下,脸色突地淡了下去,轻声道:“他在后院练刀。”
  他练刀?
  我怔了怔,而后好奇道:“我去看看。”
  出门时,身后忽然传来爰姑习惯性的叹息。
  叹息幽幽,似是穿透岁月的冷剑。
  我呆了半响后,迟迟方转身离开。
  后院很开阔。
  梧桐树下,茱萸花开。
  我站在了墙角远远望去,入眼处只见人影飘忽似魅,寒光凛冽如练,冷锋吟啸,长刀掠过的地方,枯褐的落叶纷纷绕绕,淡黄的花瓣零落飘摇。本该凌厉凶煞的氛围,却因那漫天的落叶和花雨而平白多了几分妖娆迷乱。
  饶是我不懂武功,却也看得有些痴迷。
  他的刀法,怕是鬼神惊怂吧……
  我正感叹时,却瞥眼见到聂荆的身影翻腾飞动时、黑色绫纱下隐约露出的面庞。
  虽然距离太远,我看不清他的五官容颜,但那依稀的眉眼入目时,我的心还是惊得蓦地停止了跳动。
  果然,果然,是他!
  可是他跟来作甚么?
  可是平日说话的语气和行径却又是那般地不像?
  他,究竟是不是他?
  我再凝眸看了许久,心中愈发地迷茫困惑,趁他收刀之前,我失魂落魄地回到了自己的房中,倒在榻上,睁大了眼,想要仔细思索时,脑子里却一片混乱,毫无头绪……
  他究竟是谁?
  许是夜里睡得不足,躺了片刻后,我的双眸不由自主地紧紧合上。
  昏昏睡去。
  梦里面,唯见到了那迷离在目的落叶花雨,还有花雨下的那个人。
  夜色之谜
  一觉睡去,醒来时夜色已深沉,房里仅燃了一盏灯,烛光很微弱。
  我伸手按了按依然有些胀痛的脑袋,迷迷糊糊地挣扎着从榻上坐起身。
  门边传来窸窣声响,有人轻轻地推门而入,脚步细碎,带着小心摒住呼吸的温柔。我下意识弯了唇,不去想也知是爰姑。
  “爰姑。”
  “公主你醒了。”爰姑的声音听上去有点莫名的惊喜。
  “嗯”,我低声含糊一应,反应过来她话里的语气后,这才扭过头看着她,随意问道:“莫非出了事?”
  “北院的两位公子刚派人来邀你去园中的亭内赏月。我本要拒绝的,但不知你有没有醒,所以进来看一看。”她边说着边靠近榻前想要搀扶正要下地的我。
  我闻言皱了眉,身子一转,刻意逃离开她伸上前的手,口中没好气道:“和他们赏月?不去。”
  爰姑听出了我语中的不满和态度的坚决,不由得缓缓垂下头,柔和的眉梢眼底似凝上了一层薄雾。
  沉默了半天,明知我此刻心中不快,她竟还是咬牙轻声道:“可……那两位公子说是有人要向你赔罪。”
  赔罪?
  我抿了唇,脑中晃过那抹泼辣十足的红衣娇影,敛眸想了想,方启唇慢慢道:“直说原因不就行了,何必整出赏月的花样?你去告诉他们我随后即到。”
  “是,公主。”
  我抬头目送爰姑退出门外后,手指一扬,忍不住狠狠扯下了身上穿着的、那件已然失去了一角衣袂的银色长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