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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飘雪的季节 更新:2021-02-20 11:19 字数:4722
他是一个生的很好看的人,精秀的五官显然是个书生,可组合在一起,偏生出了几分儒将的英姿。
不免觉得好奇,道:“她是谁?”
“吴侯的步夫人,在前往甘露寺的路上失踪了,我在这里发现了一只遗落的绣鞋,吴侯认定它是步夫人所有,令我特来调查此事。半年来,我寻访遍了此处村落,只是今日看见姑娘……”
我又是惊奇,又是好笑,道:“吴侯的夫人,难不成是我?我叫筱箴,最痛恨的就是抽走我爹娘四成粮食的吴侯,怎会是他的夫人?况且步夫人非吴侯原配,我所爱的男子定要待我至真至诚,怎会朝三暮四地委屈我?”
他一连听了我两番极致的说理,笑容依旧从容亲和,淡淡道:“姑娘既是土生土长于斯,自然不会是步夫人了,恕在下冒昧,何况,我最后一次见她时,她已病弱不堪,哪像姑娘这么自在徜徉。”
我自心底的欢喜,我明明是个老大不小的放牛女,他却说我是自在徜徉于天地间,谦谦君子,便是如此人吧。只是,他眉宇间,似有解不开的愁绪,尤其是提及步夫人时。罢了,我走不进他的世界,多想无益。
水质澄澈,我自顾梳洗了一番。野风将我的肌肤吹成了麦色,而眼前的公子面如冠玉,英姿倜傥,我莫名泛起了自惭形愧之感,仓皇牵起牛儿,起身回家。
他一路尾随着,既不理睬我,也不保持距离,只是腰间的玉佩发出泠泠的撞击声,一路尾随不歇。我心中尴尬,暗骂他空生了副好皮囊,骨子里却是个登徒子,可也不好公然发作,毕竟他公务在身,万一是顺路去山坳里寻人如何。
果然到了村落口,我们一个向左走,一个向右走,就此泾渭分明。我反锁上屋门,蒙头欲睡,只是心绪纷乱,辗转无眠,身子一半炽热,一半冰凉。我半年来的生活,简单明快,内心自是波澜不惊,今日是头一次不由自主,心慌的厉害,春日的天气,生生捂出了一身汗。夕阳西下,我起身拾掇晚饭,想着爹娘也快回来了。
柴门闻犬吠,我慌张地出门一探究竟,只见那白衣公子正立在竹篱外头,发巾被树丫钩破了边,发髻稍显松散,却丝毫不显狼狈,倒有了分慵懒的气质。他谦谦道:“又与姑娘见面了,真是有缘。在下想讨口茶水喝,再劳烦姑娘指路,教在下如何
出这村落。”
我心下不忍,他真是为了公务来的,刚才怀疑他心怀不轨,我特意绕了几重路,自己都累趴下了,何况他还要四处奔走找人,撑到现在没口水喝,倒真是我的过错,更难怪他寻不到回去的路了。我转身倒了一碗茶水,奉给他,并打开了竹篱,道:“公子进来休息片刻,饮完茶在动身,山路还长呢。”
他坐在一张低低的竹椅上,纯白的衣摆曳在沙土地上,我笑着只当没见着,他一个贵公子,也该体谅下平民生活的不易,“今我何功德,曾不事农桑。吏禄三百石,岁晏有余粮。念此私自愧,尽日不能忘”,我脱口念出,不甘又无奈地看着他。
“姑娘这番言语,我从未听说过,很是有见地。只是陆某今日赶着动身,将来有机会,一定向姑娘当面请教其中真意。”他说的坦荡,已饮完茶起身,向我作揖告辞。
我来不及深思,收敛了下茶具,看着站在竹篱笆外的人,脑海中浮现出同样的情景,赶路口渴,来到一方农家院落讨口茶水,只是幻境中,讨水之人变成了我。我慌乱之下也未来得及说送别之词,只是独立于院中几朵零落的妃色野蔷薇下,怔怔目送他。
“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 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牧童归家,横笛吹曲,我听出是这曲《涉江采芙蓉》,心里默念着“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泪珠莫名地簌簌而落,心释放出一道口子,鲜血直流。
我已深知,我定是个有故事的女子,不为别的,就为这份莫名的伤痛。
☆、往事
那日爹娘回家,听说我和一位白衣公子邂逅,更惊奇于那公子正姓陆,又在为吴侯做事,符合极了陆家大公子的身份。他们当即就愤怒起来,直说陆家公子亲自来了此处,也没想起登门拜访,可见陆家压根就没将这桩婚事放在心上,这些年耽误也耽误够了,爹打算明日去趟陆家,了结这桩姻缘,也好让自己的亲生女儿筱箴,在地府踏踏实实寻个好人家,活着的我也可以安心婚配。
我再赞同不过,一早为爹收拾了行囊,催他早去早回。自己跟娘去了田间做活,一直到了晚霞满天,才饥肠辘辘地归家。
疏林外,一点炊烟。爹自己忙碌起来了,想必是饿坏了。我小跑起来,只是锄头重,颠地肩头发麻。推门而入,“爹,我回来了。”
我木立在原地。爹在灶前忙活,那个姓陆的公子,正在汲水洗菜。在我心中,本是极想这养尊处优的公子体验一番农民辛劳的,只是看他挽袖汲水的认真模样,心生了几分不舍。我放下锄头,捋了捋毛躁的额发,用手抵住他,道:“我来吧,公子实在不适合做这些。”
他见我搬了小板凳在那里洗菜,的确比自己做得好,面庞沁出一抹红,乖乖汲水,倒入水缸。各司其职的一幕刚刚上演没多久,母亲回屋了,亟亟哎哟着,请开了陆公子,训着我和爹的不是,爹是老实人,默默立在那里,昏黄的烛火下,显得他那么老实憨厚。
“是陆公子自己要做的,没人逼着。我们这里人手够的,你都管了半辈子了,今天我们来。”我道。
见娘蹑手蹑脚,陆公子倒也不自在起来,起身恭敬道:“是在下自愿的,原是我的过失,今日登门拜访,给伯父伯母做顿饭是应该的。”
娘见陆公子发话了,为难又郁闷,转身消失在灯影中。我自是晓得的,她哪里会回去将歇,不过是换个地儿,迎着月光补衣,顺便思量陆公子的来意。朴实的农民,操劳已成为信仰,我自问尽心尽力为他们分忧,对得起自己的孝心便罢了。
油焖新笋、小葱拌豆腐、丝瓜炒蛋,外加一道鲜鱼汤,已算是农人们招待贵宾的好菜。见爹欣喜地取出了地窖里的新酒,我已猜出几分陆公子的来意,慌着神,去把油灯挑的明又亮,似乎光明照到眼里,就能抵到心底。
“筱箴啊,老父我今日去了陆家。当年,原是我与陆议他爹替你们定下的婚事,可惜他早亡,那时陆议还小,也没在他跟前提过此事。今日我拜见了他的祖父,出示了结亲的玉指环,人家问也没问,直说只要是陆家人,哪怕死了,生前许下的诺言亦不可作废。原是陆家不知此事,才有了数年前去张府提亲的荒唐事,现在陆议到此,便是为了兑现诺言而来,给咱家一份交待
。”
我脑海中被纷乱的人物关系搅得一片雪花白,伤好以后,我是最忌讳深思的,现在太阳穴已隐隐作痛,我重重地揉捏着,拧着眉道:“先吃饭,吃完饭再说。”
本是劳累了一天,饥肠辘辘,可是心中憋闷,硬生生堵着一口怨气撒不出来,这下才知道,气都气饱了,绝对是一种极难熬的境界。我想,但凡能让我胸口舒坦些,呕出胃液,我也甘愿。
我匆匆扒了几口饭,瞪着陆议,没好气地说:“吃好没有?我们出去谈。”
他一抹嘴,在水缸里舀了一瓢水冲洗,就跟着我步入了夜色中。
我一路绕着,他一路跟着,几里路下来,终也是熬不住了,恹恹道:“许姑娘是要带在下走到哪里去?”
我见他称呼的客套,哪里是要真心娶我的样子,忽然止住脚步,道:“这里有条溪涧,陆公子可以洗个够。我们一家三口不过是农家人,比不得公子金贵,高攀不起你们名门望族。”
可见他是真累的,扑得席地而坐,低头赏着水中月,道:“姑娘刚在使唤我时,哪是将我看做名门望族的公子了,如今怎倒是变了。”
我见他回答的轻巧,却又无懈可击,气恼到:“我们不过是在这泉边见过一面,你就答应要娶我,未免儿戏了。况且,你痴迷于张家孙小姐之事,我也听说过,我不愿猜妒别人,也请你别给我这个机会来猜妒。”
“看来我这个有过去的人,不坦白的话,终身也不见得娶得到好妻子。罢了,今天我跟你坦白就是了。”
“坦白?对我?”
“是!事情,还得从我父亲开始说起。我们陆家两代公子,被张家两代小姐退婚,是江东众人皆知的荒唐事。胜男小姐的遗孤若水被领回张家那年,我父亲很想去见一见。倒不是为了新婚之夜悔婚私奔,诈死害得他怀念至今而恼,只是岁月忽已晚,他多半是快忘记胜男小姐的模样了,他想记起来,不愿稀里糊涂去了。可是,他的身体终究是撑不住了。那年我十岁,深知父亲虽成家立业,却多年来始终未曾放下新婚之夜“暴毙”的张胜男,郁结终了。丧礼过后,我满怀着心事,寻了个由头去张家拜访,想见一见张胜男悔婚私奔后生下的女儿,圆了父亲的遗愿。”
他诉说的细致,我听得仔细,尘封积灰的旧事,慢慢揭开。
“那是一个春日,我在张家大厅等候,遇到了生的很美的张洛瑶,以为是张若水,心下想着好娇气的女孩,才从山里出来没几日,连穿的绣鞋都是银丝密织。本意画幅肖像烧给父亲,竟没了兴致,想着父亲已然在天上遇到胜男小姐了罢,我的画像不过是徒劳。午间,我多饮了两杯,跌跌撞撞进了花园醒酒,遇上了我毕生难忘的女子。
那是春日里第一抹暖阳,斜照在象牙色琴弦上,她一袭青衣,发髻不带一丝装饰,宛如瑶池仙女般清丽。娇憨的面容,掩不住眉宇的哀愁,素手扬琴,弹拨的是一曲《采薇》。不需要任何语言,我便确信她是张若水,只因我们眼神里共同流泻出的那份失去亲人的悲伤。那是第一次,我苦读诗书所酿成的所有寂寞,在这一刻有了清晰的轮廓,“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所吟诵的,便是这份情致吧。”
“那后来呢,那年你才十岁啊,你之后的几年,是如何生活的?”
他投掷了一块石片,打碎了水中月儿的圆满,淡淡道:“十岁的年纪,想法也是至纯至善的。我投入地念书习武,让自己尽快从悲伤中走出来,只因我想着,我是男儿,丧父之哀若能尽快走出,七岁的她,父母双亡的阴霾不日也将散去。”
那么美好的情愫,真真叫我迷醉,我沉醉其中,险些忘了,最终若水小姐;退了他的婚事,只是,这其中究竟有何插曲?
“每年上元节,她都有出门的习惯,只一年例外。起先几年,我不敢跟她说话,后来假意与她抢灯谜,赔了她一个额环,也算是送出了我的第一份礼,欢喜了小半个月。我十八岁那年,说服了长辈,上门向她提亲,她却以死相逼。”
我心里也替陆议不值,多年的付出,换来此等羞辱,不觉道:“她为何不愿,你有哪里不好的?”
“原先我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这么不入她的眼,后来从她贴身丫鬟采薇处得知,这原是个长辈的阴谋。若水不知我对她的关注,也不知道那年上元节一同猜灯谜的人是我陆议,听了他二舅的挑唆,认为提亲之人是个风流滥情的纨绔子弟,整日只知斗鸡走狗,一听便要求退婚,怎奈张公不允,她一时想不开,做出了跳楼相逼之事。”
我气恼道:“定是她二舅使得坏,她一个小姑娘,在闺阁之中,必是期许自己的夫君珍重自己,听闻是个纨绔子弟,谁又能愿意。想必她二舅是想自己的女儿洛瑶嫁给你,心生嫉妒才耍了这个心机。”
陆议见我感同身受,嘴角浮起一丝笑意,仿佛自己经历的情伤,不过尔尔。“你说是挑唆,那便是挑唆吧。缘分未到罢了,我也认命了。”
“若水,她现在过得如何?我想,她如果知道你对她的这份心,一定会感动的。”我听着他的故事,心有所感,虽知不是个好结局,却忍不住问个究竟。
“她虽不知道我的真心,我却不想让他错看我一生。对她好,似乎已成了我的信仰,不为别的,只为十岁那年的一见倾心。她被引荐入了将军府,我便成
了那里的门客,她自请去甘露寺守孝,我便揽下了修葺寺院的工程,上山陪她。不过也是自那时起,我才知道,自己多年来信仰的,不过是一个被心灵美化的童年幻境,七岁的她,恰巧走进了我十岁那年孤独的心扉,自此滋长发芽,开花结果,可是两个人的生活轨迹终归是不同的,八年的风霜洗礼,上元节一日的交集,影响不了各自疏离的心境。我发现她弹琴技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