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5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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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热 更新:2021-02-20 11:03 字数:4952
醉倾居的老板胖胖的,一看就是平日里享的清福多了。垂手站在师苑旁边还没多久,就擦了好多次汗。师苑也不忍见他这副样子,只说要间厢房稍作休整。
“只不过银子嘛……可能就要等叶府的人来付了……”
“嗳哟姑娘欸!您能来这里就是小店最大的荣耀了,还说什么钱不钱的多见外!我这就给您准备去,您等着啊!”一转身就忙去了。
等到另一个伙计引着她去房间,只见桌上摆着各色茶果点心,鱼翅粥也有。再往里走,早已有一大桶热水兀自袅袅生烟,仔细一看,还漂着些花瓣在上面。
虽说白云城比内陆要暖和许多,但因着叶孤城素来不喜花花草草,所以能在这里见到花瓣,真可谓是用心了。
“不知姑娘,还满意否?”老板问得小心翼翼。
师苑当然满意。风尘仆仆赶来,一泡进热水里就舒服得直哼哼,忍不住犯困。这一犯困就掐个决变回了真身,一枚水灵灵的梨子就在这撒满花瓣的木桶里浮啊浮。
正自迷迷糊糊,似乎过了挺久。忽听门外有脚步声渐渐走近,她虽灵力无存,但耳目的聪敏依旧如昔,一下子就醒了神,刚想要抓着木桶边沿站起身,忽然发现自己怎么动来动去也抓不牢,这才反应过来——竟是现了原形。
匆匆忙忙变了人身,刚来得及扯过一旁的衣服,就听有人敲门:“姑娘,叶府的人到了。”
师苑尚未应话,房门“吱呀”一声,开了。
师苑总觉得,自己都厚着脸皮送上门来了,他叶孤城一见到那玉佩总应该亲自来接的吧?只是没想到,他居然这么急,直接破门而入了。
她忙系好衣带,刚要迎出去,要觉得自己要矜持。可不出去的话,一进来就看见这浴桶和地上的水迹,可未免太不雅了些。
她还犹豫着呢,脚步声已经到了跟前。师苑眉头微皱——不是叶孤城,来的不是他。
纤细娇美的柔荑扶上远山含烟的屏风,自后婷婷走来一个美人。
藕荷色的曳地长裙,裙裾以金丝绣着雅致的棠梨花样。款款行走,如荷塘上盛开的一盏碧叶。发间一支珊瑚簪若隐若现,耳边配着一双明珠,顾盼生姿间光华流转。
好一个素雅却不失身份的美人!
美人只站在那里静静地笑,师苑上上下下将她看了好几遍,也不说话。
良久,美人素净修长的手指打出好看的手势:“姐姐是不认识我了么?”
师苑这才勾了一抹笑:“你穿得这样出挑,我倒是不敢认你了。”又没忍住问了句,“公子人呢?”微微偏了头笑了笑,“我还以为他会来……”
十五娘垂头含了笑,像是没听到师苑的话,是安静的模样。
师苑也没好意思再说什么,拉了十五娘的手道:“反正谁来都一样。”顿了顿,“那我们这就回府罢?”
十五娘不着痕迹地抽开自己的手,师苑扬起眉看着她。她的脸上仍是一派温婉柔和,师苑心中却隐隐觉得有什么要发生。
只见十五娘抬起葱段般的手指,轻轻拢了拢耳边的发,然后是缓缓绽开的一笑,像是冰天雪地间落下的一丛蔷薇,柔软生姿。
这样的十五娘,何止一点点的陌生。
“公子他……可能再也不会想起姐姐这个人了吧……”葱段般的手指打出的话语锋利如刀刃,“也许换句话来说更恰当——公子他,压根不知道世上还有你。”
师苑有一瞬间的茫然,转而又觉得好笑——失去记忆,司命星君是洒了多少狗血!
她真的笑出来:“我不信。”
十五娘的笑容一滞,转瞬又恢复如常:“姐姐听我一句劝,若是为公子好,还请姐姐勿要多加纠缠。”
师苑眯起眼睛看她,脑中隐约有个念头,脸上却只不动声色:“我虽不愿多想,但此事说与你无关,我更不信。”
十五娘脸色微变,转过身往外走了几步,又豁然回过来,手势依旧漂亮:“姐姐何以见得?”
作者有话要说:萌妹纸们大家好!我是娇羞的存稿箱!那个无良无节操、断更多日的作者已经顶着锅盖遁走了!!!
95陆小凤传奇·二十七
{陆小凤传奇二十七}
师苑微微一笑;心计再深沉又如何,总是会露出马脚的。她虽脑中仍有些乱;但叶孤城是否真的不记得她尚未可知,也许只是十五娘说来试探她的。
“就凭那日唐天容挟持你;明明是大街上随手拉的一个人,你们又是头一次见,他如何能脱口而出你是公子的人?”师苑眼波流转;“所以;与其说是唐天容聪慧过人;不如相信是一直对公子有心的你——”她又故意顿了顿;声音压得绵软低沉,“费了点心思而已。”
十五娘的脸色透着苍白;但好歹唇角还维持着上扬:“就算被你猜对了又怎样?你再聪明又怎样?毕竟现在能近身侍奉公子的,也只有——”她的手指在空中转出好看的弧度,指了指自己。
师苑一时没有接话,十五娘所说的并不是没有道理,只这一句话,就占了多大的优势。
十五娘低头安安静静地笑,打出手势时腕间一只黑檀木的镯子兀自轻轻晃动:“是我动的手脚,但只要没了姐姐,我与公子之间,怎样都好。”她从自己怀中掏出一样东西——竟是师苑叫醉倾居的伙计送去叶府的玉佩。
已无需多言,师苑手中,没了任何跟叶孤城有关的联系。十五娘当着师苑的面慢条斯理地将玉佩系在自己的衣带上,然后抬头嫣然一笑:“换做我是姐姐,这就离了白云城,省得自讨没趣。”
师苑的目光落在那玉佩上,嘴角却在笑:“没能见公子一面,我还真不能死心。”
十五娘有些发愣,随即歪着脑袋笑开,恍惚中,是曾经那艘货船上天真无邪的模样,她的手势打得有些急,有些地方师苑看不懂,却还是懂了个大致的意思:“姐姐以为你跟公子的事我什么都不知道么?在张家口,你说为公子疗伤,说什么自小学过巫蛊之术,可笑我当时竟还信以为真。次数多了,你以为我还真的信你么?”她的笑有些生硬,“你与我相比,又有什么值得清高的?我乘虚而入,而姐姐,可是实打实的巴巴爬上了公子的床!”刚比划完,又像意识到了自己言语间的不妥,微微红了脸。
师苑从未见过这样的十五娘。自海上相识以来,在师苑的印象中,十五娘从来都是那个温温顺顺敛眉轻笑的样子,虽然口不能言,但那个温婉柔和的女子,仿佛是风中的白芷花,清淡而迷离。
隔了片刻,师苑仍是皱着眉头看着十五娘,十五娘索性别开脸,修长白腻的脖颈有着美好的线条,嘴角紧抿,上身绷得挺直,再也不是师苑记忆中那个柔柔弱弱的熟悉模样了:“巫蛊之术一说,不能说是骗你,否则又如何解释公子的伤痊愈后一丝痕迹也无呢?”师苑斟字酌句,“换句话来说,若不是在张家口我救了他,现在的公子,说不定也就是一抔黄土。”
十五娘霍然抬头,师苑不予理会继续道:“且不论其他,我做的菜虽没有你做的看着好吃着也好,照顾人也不比你体贴上心,更没有你温顺知礼……”说着说着突然意识到自己在这个时刻实在没必要做这样深刻的自我检讨,于是转口道,“但好歹一次张家口,一次紫禁之巅,就为了他赠玉之情,我也是心甘情愿跳进去的……”
十五娘急急打出手势:“这有何难,我也会去做。”
师苑摇头,手指在衣袖下有意无意地拂过腕间的珠子:“你不懂,我愿意去做,是因为我知我能全身而退。也是花了很长很长时间我才明白,真正在意一个人,为他牺牲又何曾是最好的出路,最好的,是陪着他。”她抬头看着十五娘,“所以,即便你说他不认识我,我也得陪着。”她摇头轻笑,送出一口气,“我是把自己逼上了死胡同,没有退路了。”
十五娘没有接话,一瞬间,师苑看到她的手指一下子握紧了衣带上系着的玉佩。许久,她才松了手打出手势:“既然你不死心,就去见公子最后一面罢。”
她转身就走,拉开房门时阳光在她身上镀了一圈光影,更加衬得婀娜纤细。师苑跟着她走出房间,喉咙口沉像是沉地压着一块巨石。醉倾居的老板远远地迎上来,十五娘看都不看他一样,扔了一块银子给他,胖胖的老板笑成了一朵花。
师苑眯眼看着头顶的日头,只觉恍然如梦。
一路无话,十五娘带着她进了府门,穿过亭台楼榭,花廊水阁,山石碧水。叶孤城是一城之主,又素来讲究衣食用度,所居的叶府自然是下了一番功夫。只不过因他不喜花花草草,这偌大的府邸,恰恰是缺了一丝生气,教人看了只觉得庄严肃穆。
师苑上次虽夜探过叶府,既是夜谈,也就没能好好看一下这里的景致。十五娘在前边走,并不与她交谈一字半句,片刻之后,在一处房间外停住了脚步。
她推开门,眼里静水无波,只看着师苑。师苑慢慢走上前去,每一步都像是用尽了气力。
十五娘看着房门在她身后缓缓关上,略微有些失神,良久嘴角忽勾了一抹笑意,转身离去。
长长的裙裾曳过门口三三两两长着的花草,她随手一抓,鲜红的花枝刹那染红了她的指甲。她低头看了看,兀的一笑,沿着曲回的游廊走远了。
屋子里很是凉快,看样子,应是叶孤城的卧房。只不过这屋子里的摆设也从了他冷淡清傲的性子,没一件多余的东西。
师苑走过门旁的衣架子,走过他读书时用的花梨木书桌,走过他置剑的兽腿小架,走过风景寥落的屏风,最后停在那张大床之前。
白衣的叶孤城,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双目轻阖,嘴唇微抿。
师苑走过去,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分离的两个月间那无尽的念想之上。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的眉眼,眼底分明有无穷无尽地温热迫不及待地要涌上来。
伸出的手不可抑制地轻颤,直到真真切切地停在他的眉宇间。师苑这才反映过来,十五娘所说的不认识她,原来不是失去记忆,而是像这样昏睡不醒么?
无论如何,再休整几日,只要体内的气息再稳一点,她总有办法挽救回来。反正来了这里之后,违背天道的事她也不是只做了一件两件了。
这般打定了主意,她心中微微安定。再看躺在枕上的叶孤城,他睡着的时候,脸上少了几分冷峻,确是更加的俊逸。她没来由地想起刚来白云城,她身无分文,便学了戏文里的那些地痞流氓,故意碰了他的马车讹银两。
沦落到那种地步委实丢脸,却不想是遇上了他。后来是借着洛涯的指示,死皮赖脸地留在了他身边,又跟着去了内陆,一路上的朝夕相处没什么需要多言,事实上,叶孤城也只当她不存在。相比较之下,还是十五娘与他接触的多一些。
若要说有些情愫有些心绪,自何时开始生根萌芽,她向来糊涂,也不甚明白。可能是那一次在张家口,她撑着伞,看细雨中的他漫步走来,明明头顶的雨沾衣欲湿,他却浑然不觉,整条街上只有他似闲庭信步,端雅依旧,她却突然懂得他的寂寞与孤单。可能是那一次,唐天仪来找她,他的脸上是一贯的冷清,也不多语,只道她是他的人,外人动不得,然后就是拔剑相向。也有可能是那一次次的双修之事,那样孤冷绝傲的男子,竟也有旁人没见过的模样。那辗转动情的样子,她见过,也唯有她见过。
直到洛涯唤出神镜天算,她观得镜中他的下场,她眼睁睁看着他如孤弱无助的鹏鸟一般跌落,看着他殷红的血滴滴答答地从琉璃瓦上滴落,她的手指在衣袖之下掐得那么用力,心底某一块像是霍然坍塌,痛不痛,有多痛,除了她自己,还有谁知道?
她的情她的爱,来得并不偶然。无论何时,她想起曾经的朝夕相对,那么说起来并不温情也不轰轰烈烈的相处,她那么那么喜欢。
师苑的手自叶孤城的眉间滑下,划过他的鼻尖,落到他的唇上。他笑起来很好看,可他不常笑。也许更有可能,只有她,才见过他的笑。
像是怎么也画不完他的模样,她的手指在朝思暮想的脸上轻轻游走,从唇到鼻再回到眼。
“我回来了。”她喃喃低语,“再也不走了,陪你走完一辈子,你的一辈子,好不好?”
没有回答。
师苑扯出一丝笑,刚想抬手,却觉指腹间有奇异的触觉。她不敢抬手,也不敢相信。
许久许久,她才抬起手来。没有任何动静,叶孤城仍是躺着,看着根本就没有眨过眼的样子。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