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节
作者:
击水三千 更新:2021-02-20 10:44 字数:4964
皇后一派的势力若想动百年世家容家自然不太现实,可若是打击那些依附于容家的小世家,杀鸡给猴看,却还是绰绰有余。
也因此,苏仲霖虽是他那批举子中学问最好的,可也只能眼睁睁瞧着昔日同窗个个春风得意,他却被贬到这般不毛之地。五年来,舞阳郡官员不知换了凡几,苏仲霖却依然担任着郡中教谕一职。
自然,也有些例外,比如当今郡守葛云龙,听说就是太子座前红人儿,却不知因何也来到了舞阳,而且在郡守位子上还一坐就是两年了……
不过虽同是上京人,葛云龙却是看不上苏仲霖的,苏仲霖倒也乐得清静,从不去碍郡守大人的眼。
不管前途如何,苏仲霖早就打定主意跟着容家一直走下去,这世上,可以容忍作奸犯科的坏人,却没人愿意接受背主的奴才。更何况,公子对自己恩重如山,自来便是自己最敬慕的人!公子的决断,自然不会错的。
“老爷,”身后的家仆兴冲冲的赶过来,手里还捧着一沓上好的湖州宣纸,“这是博雅斋主托小人转交的,说是还有上好的墨宝随后便到。”
苏仲霖倒不怕处境困顿,却最爱这些风雅事物。所幸来舞阳五年,虽是其他方面无所得,却也很是交了些朋友,那博雅斋主便是其中之一。
正好苏仲霖手中的宣纸用完了,听家仆如此说顿时很是开心,接了那纸细细摩挲,果然质地细腻,甚或还有着淡淡的香味儿。
正想着明日少不得取些好茶叶送于那斋主,却不防斜刺里忽然冲出来一个六七岁的孩子,好巧不巧,正好撞上苏仲霖。苏仲霖手中的宣纸顿时若蝴蝶般漫天飞舞。
“对不起,对不起。”孩子似是吓了一跳,赶紧弯下腰帮苏仲霖捡拾地上的宣纸,然后又一股脑塞回苏仲霖手里。
“小心些,小心些,你这孩子,怎么——”看孩子用的力气大了些,一些纸张都被揉皱了,苏仲霖顿时很是心疼,只是话说了一半,却在看清孩子的模样时又顿住,心里也是暗喝一声彩:
这孩子年龄虽小,却生的一副好相貌!竟是霁风朗月般的人物。
只是,这样的一张脸,自己怎么觉得有些熟悉呢?
男孩有些警惕的后退了一步,忽然转身,竟是掉头就跑。
苏仲霖顿时哭笑不得:
今天才知道,自己竟生的如此可怕,瞧把这娃娃给吓成什么样了。
“咦?”旁边正手忙脚乱的把苏仲霖手中宣纸抚平的家仆忽然一愣,举了张折叠的纸到苏仲霖面前,很是奇怪道,“老爷,怎么这纸上有字?”
“有字?”苏仲霖皱着眉头,定定的瞧着那孩子消失的方向,为什么自己总觉得见过这孩子呢?
一边漫不经心的伸手接过仆人递过来的物事。下一刻,苏仲霖眼睛突然睁大,失声道:
“怎么可能?”
自己是不是眼花了,这张纸虽是最粗糙不过,甚至上面也只写了简简单单的几个字——仲霖如晤:速派人交与昭王子。
苏仲霖却还是一眼就认出来,这分明是公子的亲笔!
心里随之一动,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觉得那孩子如此熟悉了,那张小脸竟和公子有七分相似!
一直到跑过一个拐角口,进了另一条小街,霁云才站住脚,长长舒了口气——
爹曾经说过,苏仲霖是苏家庶子,得爹爹帮助良多,自己也知道人心叵测,这么大的事,自己是不敢把父亲安危全交予这苏仲霖手中,不过自己写的这封信,苏仲霖应该会派人给楚昭送去吧?
20天高任鸟飞(三)
两个月后,佢里。
佢里是紧靠鲁山的一个偏远小镇,隶属舞阳郡,本来就并不如何繁华,再加上近两年来,镇上一些上山打猎的猎户很多进了山后就再也没出来,竟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有人说是那些猎户惹怒了山神,山神降下了惩罚……
当时人们也曾报告官府,哪知官府来了后,反说镇上人造谣生事,勒令不许胡言乱语。那之后,镇上又有二三十个青壮年神秘消失……
从那以后,人们非但不敢再上山打猎,更有些有门路的纷纷从镇上搬走,这佢里小镇也就更加荒凉破败。
毕竟是暮春时节,长长的葛藤,长得恣意的狗尾巴草,间杂着各种叫不出名号的野花,让这个荒凉的小镇也很是染上了些春意。
“喂,站住!”一个有些公鸭嗓的声音忽然打破了正午时分的静寂,却是一个面白无须的四十多岁男子,正横眉怒目的又喊又叫,那声音又尖又细,听着着实有些怪怪的。
他的前面是两个衣着褴褛的八九岁男孩,每个人手里都抱着个包袱,脚下趿拉着一双破鞋片子,没命的往前冲着。
后面的人虽已是气喘吁吁,却仍咬着牙穷追不舍,看情形,那包里应该是极贵重的东西。眼看就要追上了,两个孩子却是聪明得紧,对视一眼,一个朝东一个往西,竟是分头跑了开去。
白面男子明显愣了一下,跺脚骂了句“小猴儿崽子”,便也跟着掉头往东追了起来。
只是就这么一愣神儿,那孩子却已经拐进了一处胡同。
男子吓得一激灵——
包里的吃食倒无所谓,里面那面太子府的令牌要丢了,自己可就麻烦大了!
一溜烟儿的追了过去,男子登时面色如土:哎哟我的娘哎,这就一眨眼的功夫,那熊孩子怎么就没影了?
真是要了老命了!鲍林那个兔崽子可正等着挑自己错处呢,这要是被他知道了,自己能讨得了好去!
主子的性格,自己可最清楚,最是不能容人的,何况是和采金矿这事儿有关的。
虽然自己和鲍林都是主子面前得用的人儿,可要是鲍林拿这件事做文章,真剁了自己,主子怕也不会怪罪他的。
错眼瞧见一株大柳树下一个六七岁的孩子正瞪了黑白分明的一双大眼睛,好奇的瞧着自己,忙一把拽住:
“说,有没有见到一个孩子跑过?他往哪个方向去了?”
男孩儿吓了一跳,忙往后缩,神情惊恐无比。
男子还要再问,耳后忽然传来一阵风声,忙要回头,却已是狠狠的挨了一下,顿时趴在地上。
“哥,你做什么?”小男孩吓了一跳,忙出声喝止。
“阿开别管那么多了,快帮我把人捆起来。”
“哥你又不乖!”小男孩语气很是不赞成,“大哥走的时候说不许我们做坏事,难道你都忘了吗?快放开这位大叔。”
男孩子似是有些为难:“阿开,我们都两天没讨到什么东西吃了。而且那人说,只要把这人留两三个时辰,他就给咱们白面馒头吃。那人还说,除了让咱们把那个圆圆的牌儿给丢到丘湖里,其他的东西还都还给他,他们也就开个玩笑而已。咱们又不是害了这人性命,也不算不听大哥的话,又有有什么相干?”
男子已然醒转,正好听清男孩的话,眼中顿时有些森冷:
肯定是鲍林那个王八蛋!竟然打的这般好主意吗!金矿那里可是定下的死规矩:
过了申时,可是不准任何人进入。再加上自己太子府的令牌儿再被丢到不知名的地方……
男子不由打了个寒噤,这是明摆着想要自己的老命啊!
一个翻身就做了起来,一把揪住身后男孩的手腕儿:
“什么人支使你做的?”
“咦,哥,不就是他让你做的吗——”六七岁男孩眼睛忽然一亮,指着远处道。
男子霍的回过头来:眼前却哪有一个人影?这才知道上了当。再回头,小男孩已经扯着偷了自己东西的男孩的手退到一箭开外。
眼睛不由一亮,这小家伙,倒还是个可人的,不但心底厚道,难得还机灵的很。
当下收起恶容,换上一副慈悲模样:
“两个小崽子,快过来,大叔答应你们,只要你们好好回答大叔的问题,大叔不但不怪你们,还给你们买白面馒头吃。”
听说能吃上白面馒头,两个饿的骨瘦如柴的孩子眼睛同时一亮。
那大些的孩子便想上前,却被小孩子拽住,认真道:
“我们站在这儿就好。”
又转了头对男子道:
“大哥跟我们说做人要讲义气,我哥已经答应了那人不会告诉旁人,我们把东西还给你就是,大叔别问我们了好不好?”
男子笑的愈发慈和:
“不然这样,我说,你们听着,若是的话就点点头,这样也不算不讲义气是不是?大叔仍然会给你们白面馒头吃。”
小孩子脑袋瓜毕竟简单些,想了想觉得男子说的也有道理,再加上那白面馒头的诱惑,就点点头应了下来。
“让你跟我开玩笑的,是不是一个瘦高个,皮肤黑黑的,嘴角处还生了个痦子的人?”
大些的男孩子似是认真回想了下,然后迅速的点了点头。
果然是鲍林那个王八蛋!想要害自己,没那么容易!亏得阴差阳错,碰到了这个小男孩,不然可真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男子狠狠的吐了口唾沫,抬起头,看两个孩子还眼睛亮晶晶的盯着自己,眼睛转了转,对大些的男孩道:
“你去把咱家,哦,我的东西拿来。我这就带你们去吃白面馒头。”
“好嘞。”男孩子高兴的一蹦多高,撒丫子就往一处破旧的祠堂跑去。
目送那个男孩子远去,男子看了一眼同样神情兴奋的小男孩,心里很快有了计量:
“娃娃,你愿不愿意跟着大叔走?大叔保证,不但顿顿让你吃到白面馒头,还可以经常吃到肉。”
鲍林不是想算计自己吗,自己就来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看这两孩子方才的反应,鲍林应该并没有见过这小些的孩子。而且这小家伙,可比他那个哥哥聪明多了,也算是自己的的福星吧,自己这条命可多亏了他呢!
“我不去。”没想到小男孩一口就拒绝了,还警惕的往后退了一步,“大哥说,我们兄弟几个不能分开。”
男子本来不过是试探一下,想要最后确认一下,小男孩到底有没有受鲍林的收买——若是很爽快的就答应了,说不得,自己不但不能要他,还得让人好好调查一番,看是不是鲍林安排好的。
现在既然这样干脆的就给拒绝了,说明和鲍林应该是没关系的。而且这么小的年纪,主意就拿的这般正,不定还真是个得用的呢!
“不过跟在我身边伺候罢了,大叔可不会难为你。而且大叔告诉你,那个让你们给他办事的人可是个厉害的,看你们没做好,说不得会害你兄弟性命也不一定。你要是愿意跟着我,我就去同他说,让他不来难为你那些兄弟。”
男孩果然吓了一跳,眼睛顿时泪汪汪的,却仍是犹豫着没有马上答应下来。
看方才跑走的男孩子已经领着六七个同样衣衫褴褛的孩子跑了过来,最前面的两个孩子果然捧着自己采买东西的两个包裹。
男子站了起来,拍拍身上的土道:
“不急,你可以待会儿再回答我。”
然后带了这群孩子朝着东北角的周记馒头铺而去。
这群孩子果然饿的狠了,一大屉馒头很快被抢了个精光。
惟有那个小男孩,手里捏了颗馒头,咬得却很慢,明显是有心事的样子……
男子也不管他,只翘了腿坐在旁边的凳子上,对着老板扬声道:
“再来一屉,让他们带走。”
胖胖的周记老板忙又端了一屉来,笑呵呵的奉承道:“官人可真是个大善人。给这些小家伙买了这么多馒头。”
男子微微一笑,顺着老板的话头道:
“我也就是看这些孩子可怜。你说这小小年纪,就流落街头……对了,这都是咱们这镇上的吗?怎么父母也不管?”
“都是些可怜人。”那老板点了点头,对这么个突然冒出来的大主顾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真是造孽哟,也就是这一两年的事儿吧。再这样下去,便是我这馒头铺也得关门了!”
又瞧了眼那些啃着馒头就喜笑颜开的孩子,叹了口气道:“客官到我们这儿,肯定也奇怪怎么就妇女孩子多,青壮年少吧?哎,不瞒您说,我们镇邪性着呢!也不知怎么了,这年青人说没有就没有了。您老要年前来呀,这样满街跑的没爹没娘娃更多!”
“这一过年啊,那些有娘在的,看看家里男人怎么也等不回来了,又怕娃儿也会有什么祸事,就带着娃儿走了,再加上朝廷征兵,那些半大小子又走了一批,就剩这些没爹没娘的可怜孩子了……每天东家讨点西家要点的。就是一打仗吧,这赋税又加了几成,家家都难着呢……瞧这些孩子瘦的哟……”
听了馒头店老板的话,男子一颗心愈发放到了肚子里——怪不得方才那小子说两天都没好好吃东西了!而且,果然都是本地人,而非什么人安插的眼线。
也是,自己确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