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节
作者:京文      更新:2021-02-20 10:33      字数:4892
  纤瘦的身子忽地紧缩,捂着心口,弓成了虾状。
  忍着痛,想一口气埋怨完,”你知不知道,像常人一样的游玩,我盼望多久,想了多久……”
  声音逸去,说到这里,已经再也说不出来,因为太痛了。
  先天不足的身子骨,终究是没有激动的本钱啊!
  “少爷?”听得异声,墨紫探视,没料到这一看却是大吃一惊。
  “怎么了?好好的,怎么突然犯病了?”墨紫慌乱的挤了进来,连忙揽过那纤细的身子,运劲,在那心口处轻揉,好疏缓滞郁其中的郁气。
  “没、没事。”不想墨紫担心,月灵官试着露出一笑。
  那虚弱的笑只会教人更担心,墨紫连忙提醒,”别说了,静下心,慢慢的吸气……吐气……”
  月灵官柔顺的倚着他,听话的刻意缓下呼吸,按着墨紫的指示,一次又一次,规律做着吐纳。
  此时呈现在紫堂曜面前的画面有些些的奇怪。
  不只是两个男人抱在一起让人觉得怪,更是因为呈现的那种感觉……虽然说,身体上的不适与病痛,导致病人出现楚楚可怜的模样算是合理的,但现在不只是发病的那个流露出太过度的柔弱无助感,更是因为连同抱人的那一个也不太正常。
  在紫堂曜看来,那份温柔呵护外加怜惜,横看竖看都只能用过头来形容,两相加总起来的画面,怎么看就怎么的诡异。
  他知道”那种事”,虽然说无法明白那是什么心态,但紫堂曜确确实实的知道,世上就是有人热爱此道,明明是男人,但偏偏爱的也是男人。
  剑眉微蹙,紫堂曜希望是自己多心了。
  称不上是说服自己,而是仔细一想,眼前的这两人,相貌都偏阴柔,一个俊美、一个灵秀,都少了那么一份阳刚气,极有可能是因为这原因,让他有了奇异的联想……紫堂曜找到合理的解释,也决定先这么看待这对主仆的情谊。
  这边想得很认真,那厢也是挺忙碌的……
  “没事了,已经没事了。”墨紫的轻哄回荡在车厢内,但似乎没用;月灵官那灵透的大眼含着怨,直勾勾的瞪向紫堂曜。
  轻叹,始终静默的紫堂曜开口——
  “我不会说的。”
  突然的承诺来得那样不明不白,月灵官眯着眼,很不确定的看着他,试着弄清他这句话的意思。
  “今天在京里相遇的事,我不会说的。”像是知道他在顾忌着什么,紫堂曜主动说开,好教他安心。
  他突然间变得这么上道,反倒让月灵官措手不及。
  “想想……”紫堂曜显得若有所思,”你也真是辛苦了。”
  辛苦?
  这下子,月灵官更是傻眼,灵透的秀颜满是茫然无措。
  他哪想得到,紫堂曜今日的入京面圣,在宫中听得些许的片段,知晓一些有关他的事,好比他的成长环境、他的族人是怎么细心养大他之类的。
  也就是知道了这些,紫堂曜设身处地的想了一下,不得不承认,若是换成了他,天生带着病体,自小在家人呵护为名下,处处受限,直到这把年纪才有那么丁点的自由,那么今日在大街上所撞见的事绝对是合理的。
  因为真要换作是他,好不容易得到自由,恐怕也会做同样的事,对这一段天高皇地远的外地求学生活,定是有着同样一番的计画跟安排。
  就因为将心比心……他认定是将心比心,仅仅是基於同理心,绝无任何其他心思,好比是同情、怜惜之类衍生而起的体贴!
  所以紫堂曜决定,”总之,今天的事,我会当没看见。”
  这么好说话?
  月灵官与墨紫相视一眼,不敢相信,他们有这么好运?
  ※※※
  “不过话说回来……”
  才刚开口,紫堂曜话还没说完,坐在一块儿的两主仆脸色同时一垮——
  就知道没那么好运!
  墨紫机警,知道接下来的话,不管是要讲什么,最後,绝对会附赠正气凛然的训话一大篇,连忙称故告退,赶紧闪人。
  月灵官暗恼墨紫的不讲义气,可是没办法,总不能他也跟着挤到前座去”指路”吧?
  没有选择,他只得硬着头皮听训。
  看他的表情,紫堂曜也知他抗拒,可是,有些话他不得不讲。
  “别怪我多管闲事。”他正色,”但日後要再遇上类似‘午安你好’的情况,收敛些,不要像今天一样,做过头了。”
  月灵官明显怔了怔。
  午、午安你好?
  紫堂曜也叫那个大胖子”午安你好”?
  这是说,他其实也认同他们今日对”午安你好”的教训?
  但是……但是他又指责,说他们不够收敛,做过头了,这明明就是不认同……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形?
  事情的发展怪异到月灵官只能怔怔的看着他,清灵的小脸蛋上除了苍白,还有满满的、完全不知所措的迷惘,加重了那份不解世事的稚气,天真的模样一如纯稚的孩童,让人心生怜惜。
  不想心生动摇,更不想产生异想的心思,紫堂曜下意识的避开他的目光,说道:”‘午安你好’虽然不是什么好货色,但他的父亲、御史中丞李平云大人……”
  “官官相卫!”月灵官轻哼”声,一听他提及李安武父亲的官职,方才迷惘的表情不再,剩下的只有厌恶。
  他知道他的态度很冒犯人,但他一点也不在意,因为他很不齿上个紫堂曜年纪轻轻,还无任何官职,就这么认真在计较这等事情。
  紫堂曜并没把他的冒犯看在眼里,似乎把他当成不懂事的孩子般,端正的面容仍是一派沉稳。
  “李大人功在朝廷,是个不可多得的忠贤良臣,不看僧面看佛面,今日之事,真要照你的方法去做,一脚五文钱,供路人发泄取乐,事情因此闹大了,人人皆知他教子无方,儿子在大街上丢尽他的脸面,日後他在朝堂上如何自处?”不急不躁,紫堂曜点出问题所在。
  粉润润的唇办轻抿,一下被问住了。
  “‘午安你好’或许不是好人,是做错了事,但李大人忠心为国,人生的大半时间全是贡献给国家,全心致力於国事,相对的,他对自家宅院的事必有所疏忽。”不偏不倚,紫堂曜说着他所知的情况。
  这话,似乎有理……月灵官不得不承认。
  “他老人家无暇顾及家中之事,而俗话又说慈母多败儿,只要李家上下连手欺瞒,养出什么样的败家子,李大人也不知情,如今只是再也瞒不下去,你却一点余地也不留给他吗?”紫堂曜看着他,要他自己想想。
  “我、我不知道……”因为觉得有理,月灵官只感到难堪,呐呐无法成言, “我不是那个意思……”
  是真的,他并不晓得这些,也绝非是想要忠臣难堪,现下在紫堂曜的说明下,对比着那份深明大义的成熟态度,只显出他今日的任意妄为,让他难堪得无法为自己辩驳。
  “毋需自责。”话一出口,紫堂曜对自己过度温煦,和善到近乎安慰的语气皱眉。
  清了清喉咙,板起实事求事的面孔,再来一次,”我同你说这些,只是想让你知道,做事得留馀地,就像今日之事,这等家丑就让李大人自行处置,以他的刚正不阿,相信他会有很好的决断,就毋需你我外人干涉太多。”
  怔怔的看着紫堂曜,看着他像大人一般的持重、沉稳,月灵官为自己的莽撞感到不好意思,那种被比下去、远远不如他的感觉比任何时候都要强烈。
  “抱歉……”声如蚊蚋。
  是没办法有那样面面俱到、圆融处事的成熟,但至少他还懂得自我反省。
  “刚刚我不该对你发脾气……”虚弱一笑,试着为自己的行为打回场,”我好像累过头,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请紫堂兄莫要见怪。”
  他坦承错误,紫堂曜有些些的意外,发现他虽然因为身子骨差,因而被保护过度,想法跟行事显出不成熟与孩子气,但其实也没有那么糟。
  不仅这一次,还有上一回……紫堂曜至今依然记得,之前他出言坦护墨紫的那份坚决,不只是言语上的维护,而是打心底的尊重,让紫堂曜印象颇为深刻。
  “寻开心的事,并不局限在逛大街看热闹。”在意识到前,紫堂曜已开口。
  既然说了,就把话说全了,”多读点书,交些志同道合的朋友,知识的增加与知交好友的交心,那样的快乐并不是逛大街看热闹可以比拟。”
  月灵官表情古怪。
  这一番话不论他怎么想……都觉得是要他留在太学堂中好好读书,不要随便下山四处游玩。
  但坦白说,打从他知道能够出门,能够离开月苍山时,他日日夜夜、心心念念所想的,就是计画要怎么逮着机会,好能逃学溜下山去玩。
  现下紫堂曜的要求只显示出:他们双方的理念,别说是背道而驰,简直就天差地远,相差何止十万八千里, 要他老老实实、安安分分的待在太学堂中交朋友、上课?
  教朋友这一项是可以考虑,但上课?
  月灵宫光是想就觉得不乐意,一千一万个不乐意。
  这厢感到为难,但实际上,紫堂曜似乎也不在意这些忠告会不会被接受,总之他是言尽於此,能给的忠告也就这样了。
  眼见就快抵达太学堂,承诺不揭穿他们主仆行径的紫堂曜提早下车。
  怎么出来的、就怎么回去, 下了车後,紫堂曜好整以暇的朝正门漫步而去;至於马车这头的人则拐向支道,目标往运送杂物货品的偏门而去。
  很合理的方式,双方分道扬镳,省得教人发现。
  “怎么了?”再次钻进车厢,墨紫发现小主子的闷闷不乐。
  “我讨厌他。”某病慨慨的人虚弱的声明,很赌气的口吻。
  “谁?”墨紫一下没反应过来。
  “紫堂曜。”
  “哦——”了解。
  “我真的讨厌他。”忍不住重申,好像怕人不知道。
  “嗯!我知道。”
  “不!你什么都不知道。”
  “我知道。”墨紫提醒他,”之前你说过。”再附带形容一句,”你眼红他的健康,说他的生命力满到像是要溢出来。”
  “不只那样!”因为疲累加虚弱,语气软软的,一点气势也没有。
  “那是怎样?”好奇,认真请教。
  “……”停顿,停顿了很久。
  月灵官很认真的在想,紫堂曜最教他讨厌的那一点是什么?
  是那份教人眼红的健康?
  还是那份让人自惭形秽的思虑缜密、面面俱到?
  抑或是……他那份不经意中流泄,凸显出旁人幼稚浅薄的成熟稳重?
  沉默了好半晌,想了好久好久,可不管怎么想的,竟都是紫堂曜的优点,怎么会这样呢?
  没来由的,月灵官恼了起来,痛恨这种完美到找不出缺点的人。
  根本不用选择,讨厌、讨厌,就是讨厌啦!
  第四章
  光阴似箭,一年多的时日在不知不觉当中稍然流逝而去。
  人间依然忙碌纷扰,千奇百怪的事在不经意中发生着,而对太白山的学生来说,这一年多的时间,除了长岁数,除了用来增长知识、结交朋友,最大的用处,大概就是用来长高、长壮用了。
  新的一年、新的一季,人人的衣衫都加了码,甚至好几码的人也有,当中,只有一个人例外,而这个人为了省事,当同侪全挤到议事堂量身,好裁制新一季的儒生衣袍,他却是好整以暇的躲在赏荷亭中泡茶喝。
  “嘿!小月,你躲在这儿做什么?”远远的,古六艺及几名旧院生走了过来。
  “还能做什么?”举起泛着热气茶杯示意,再明白也不过。
  “又是品茗、又是赏荷,你倒是悠哉。”五、六名旧生围了过来。
  “你们不也是在这里?”眨眨眼,清灵依旧的秀雅面容露出调皮一笑。
  这一年下来,除了摸鱼打混溜出去见世面,他在这太学堂中确实也结交了不少的朋友,眼前的古六艺等人就是其中的一部分。
  “对了,今天不是要量身的吗?”古六艺想到,感到纳闷,”你怎躲在这里?”
  “因为本山人神机妙算,知晓几位会来这儿,所以特来备茶款待。”打哈哈,没个正经。
  “你少来了。”没人要信他。
  “那你们几位怎么没上大堂去量身?”反问回去。
  “小月,你真是搞不清状况耶。”古六艺失笑,”过了这一季,我们旧院生就要结业了,根本没必要再制新衣。”
  “没错。”其他人补充。”除非是少数中的例外,身子到这时才像长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