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节
作者:
死磕 更新:2021-02-17 02:33 字数:4803
沈红叶道:“想不到你竟将为君之道看得如此通透,西桐,可惜你不是男子,你若是男子……”他的话在唇边顿了一顿,眉宇间复又漾着浅浅的笑意,却终是化为一声叹息,“幸好,偏又幸好你不是男子……”
这一番出尔反尔的话听得西桐莫名其妙,不由笑着刚要开口,却忽听沈红叶又道:“你若是男子,我便宁愿去有那断袖之癖了……”
笑意顿时凝在西桐唇边,渐渐转为苦涩。
曾经,有一个人,也这么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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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东应至平野关约四百里,然而一来一回,沈红叶竟只用了十五天。
他回京,昭帝亲自迎至东应西城门外,举朝皆动。
因为此行他未动一兵一卒,一粮一草,竟将两国战事化于无形。其间种种传奇,众说纷纭,外人无从得知,唯知文武百官中,今日唯有任相和樊将军称病缺席。
西桐身着男装跟在随从队伍中,望着满面风尘却依旧笑得温淡的翩翩男子,不卑不亢地跪拜帝王这前所未有的荣宠,只觉得心中满溢着钦佩和感动。
然而他憔悴的神情和略显苍白的面色却让她心生疑窦,果然,父皇并没有按照惯例为他设宴接风洗尘,只是一番入宫长谈之后,便以沈相长途跋涉过于辛苦之名让他回府休息,封赏再议。
沈府,依旧是掩映在小巷尽头的安静宅院。
自从青芷走后,西桐只来过一次沈府。就是沈红叶前去东洲需要她以公主身份声援的那一次。
而失去了那无忧无虑女孩的清朗笑声的沈府,果然寂静的可怕。难怪连沈红叶都不愿住在这里。
冬日的天色黑得很早,已落光了叶子的残枝在秋风中发出呜咽的低鸣,更映衬着这里的凄清。天色已暗,唯有西厢房隐隐亮着昏黄的烛火,不知为何,西桐心中痛了几分。
冠盖京华下的当朝右相,便是这般形只影单的生活么?
“臣沈红叶参见七公主殿下。”门口是那一袭墨色长袍的男子缓缓步下台阶向她躬身行礼。
印象中的沈红叶除却朝服,总是一袭月白长衫,很少见他穿着这么深颜色的衣服,而这个颜色却愈发的显得他的身材修长间透着萧索。
只是除了极正式的场合,他很少向她行这么大的君臣之礼。
西桐目光微闪,掠了眼前身后之人,才缓步上前,矜持地笑道:“沈相免礼。”
沈红叶起身却退了半步,淡淡道:“七公主深夜来访,不知有何贵干?臣一路奔波,陛下已准臣今日之假,还请公主改日再来……”
好无礼的口气,果然院中微微响起抽气声,不知是沈红叶身边面容清郇的管家,还是自己身后的几名宫人。
西桐却只是冷笑道:“恭喜沈相为燕颖立此大功,本宫特意备了酒菜前来相贺,这便是沈相的待客之道么?原来沈相自恃劳苦功高,成了燕颖功臣,竟连本宫也不放在眼里了。”
她冷厉起来,竟也有如此迫人的威仪。沈红叶垂眸:“臣不敢。”
“既是不敢,便让开路,让本宫进去……”她忽的挑眉,“莫非沈相还金屋藏娇不成?”
话已至此,沈红叶轻轻叹息,不得不让开路:“公主请进。”
西桐招呼着一名宫人把食盒放在桌上,见沈红叶跟了过来,便对他身后摆手道:“本宫与沈相单独说话,你们都退到院外吧。”
见众人都退得干净,并替他们掩好了门,西桐才踱至桌前亲手打开食盒:“沈相请坐,看看本宫给沈相准备的酒菜是否合意。”
沈红叶看了西桐似笑非笑的表情,终是低叹:“你……如此兴师动众深夜前来我处,实在不妥。何况……”
“本宫纡尊降贵还成了自讨没趣么?”她抿了抿唇,却目光晶亮。
很少见这女子这般娇俏的模样,莫不是今夜的女装太过美好才让他恍惚。沈红叶轻叹了口气,只觉得那眼中明晃晃的笑意,纵是她送来是的毒酒他也愿意饮下。
几步踱至桌边,却见食盒分为两层,第一层是一只厚胚陶罐,第二层却是一个青花瓷盒。
青花瓷盒的样子极是眼熟。
沈红叶身子一震,只是定定望着食盒中的物品,却不敢抬眸。
“刘太医是整个太医院医术最高的太医,今日你从父皇太极殿出宫时我拉着他躲在暗处,他只瞧了你一眼,便断定你伤在腰的右侧,且伤及脏腑,还说估计是因为这几日你急于赶路,所以伤口迸裂,已经溃烂,若不及时治疗,会遗下病根。只可惜我不能带他出宫,所以只好请刘太医开了些消肿化淤清毒的方子,还加了固本强元的药……”西桐缓缓敛了面上的笑意,“可是真伤在右腰?”
静了半晌见沈红叶仍只是低头不语,西桐面色淡了几分,轻笑了下:“当然,刘太医年纪大了,难免老眼昏花看错了,若真如此,欇君就当西桐只是开个玩笑吧。”说罢她款款转身,“天色已晚,你一路舟车劳顿,早些休息。”
才向门口走了两步,忽然脚步声起,她未及回头,便被环进一个温暖的胸膛,让她不能再动。
西桐蓦的身子一僵,下意识就想挣开,岂料身后之人看似清瘦温和,一双臂此时却极是坚定霸道,而他温热的气息就低低盘旋在她的头顶:“西桐,西桐,西桐……”
他一向能言善辩、聪慧过人,此时却仿佛突然口拙起来,然而一声声带了暗哑的相唤却让西桐心中忽然有了几分柔软,一滴液体顺着脸颊缓缓滑过,她不由疑惑,眨眨眼,自己眼中分明是干干的——难道……她忽然似被人施了定身术一样再不敢动,不敢想。
“我爹过世的早,我娘……虽待我极好,但身子却一直很差,到后来整日咳嗽的下不来床,家里没有多余的钱买药,都是我求了村子里的郎中,跟他一起上山采药,再后来我才慢慢认识了许多寻常的草药……”过了许久,沈红叶轻轻开口,那声音淡得仿佛在这般萧瑟的夜晚,被一阵风吹过就会散得不见痕迹一般,“有回我上山不小心跌到猎人捕兽的陷阱里,一根长长的竹箭从左腿穿过,我疼得昏死过去,再醒来竟已过了近七八个时辰……我忍着痛拔掉了那根竹箭,又拼命爬出陷阱。我忽然庆幸自己识得许多草药的药性,可以自己救活自己,而那道伤我不敢告诉娘和妹妹,整整养了半年那伤口才痊愈。再后来……许多事情已经改变,但我却时刻告诉自己,自己的伤,痛在自己身上,也只有自己才能救赎自己……”
他这一番话说得十分艰难,分了几次才说完,而西桐却终于听懂了他的意思。心痛心酸种种感觉一下全涌上心头,她仿佛能看到那样的画面——一个只有十来岁的男孩如何在漆黑冰冷的夜里浑身是血的挣扎着活下来。
这份辛苦艰难是她永远体会不到的。
于是,她的手,轻轻……覆在他的手上,却感觉到那指尖的冰冷颤抖。
又是良久,西桐觉得他指尖渐渐暖了几分,才缓缓开口道:“所以你受伤不愿让人知道,宁肯一个人去扛?”
身后的人似微微犹豫了一下,却只是“嗯”了一声。
“所以从城门口接了我那晚,你带我去‘红叶居’并让我替你包扎伤口,其实……只是为了博得我的同情和好感。”
作者有话要说: 《苏幕遮?归桐》
碧云天,秋意寒。红叶漫山,谁把朱颜染。昨夜风尽百花残,流水无情,落花舞翩跹。
斜阳晚,琴声远。凤舞九天,且看江山灿。叶落归桐还似梦,抛却天下,只为一双眼。
PS:请无视平仄,因为这只是华丽丽的剧透,你们懂的。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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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探
“我说过,我并没有你想像中和别人看到的那般温良如君子。”早知道聪明如她,自己一番话出口后必会猜到很多,可他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
他的手终于缓缓松开了她,退了半步涩涩苦笑。
西桐转身,在明亮的烛火下静静看着他。
他忽然闭了眼,不敢再看这般清澈如山泉的目光。每每看到她这般看自己,沈红叶总有种自惭形秽的感觉。
“伤,真的在右侧腰间?”她浅浅开口,声音听不出波澜。
他点了点头:“已经包扎过了,并无大碍。”
西桐略垂了眸看着他墨色的袍子,却不点破,只淡淡道:“既是如此,欇君便趁热把药喝了吧,刘太医的方子总归是好过你这个江湖郎中。”
沈红叶听她竟还肯开得玩笑,果然是不怪罪自己的欺瞒。而还这般淡然体贴,又是为何?静了下,他端了药,果然药还有几分热意,可喝下去,他却只觉得身上越来越冷。
西桐见他喝得艰难,以为他的怕苦,不由抿了抿唇,又不好意思取笑他,于是道:“天色已晚,欇君一路奔波又有伤在身,早些休息……”
话未说完,却忽听沈红叶凝眸缓缓开口:“为我担心,替我送药,公主今日所为何来?皆是因为我为燕颖平定了平野之危么?”
西桐见他眼中的笑,听他口中的话,身子一震,猛地退了半步,只觉得胸口钝钝的痛了几分。
是么,是这样么?真的只是因为他替燕颖解决了燃眉之急,使一场纷争消于无形么?是欣赏,是感激,是拢络么?
她想摇头,可扪心自问,这番夜探的初衷,又何尝不是如他所说。她忽然有些后悔——或许今晚,她真的不应该来。
不来,便不会心痛。
不来,便不会羞愧。
他果然比自己想的要聪明和通透,看来这些小把戏是逃不过他的眼,原来,所谓的关心,终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
咬了咬唇,她抬眸道:“沈府真是过于冷清了啊……”
听她不答反问,沈红叶微怔了下,却不言语,只是静静盯着她。她复笑道,“我听说欇君一向清寡,堂堂相府里连个婢女都没有,只有几名侍卫和一个总管。可这些粗心男人又怎会服侍人,怕你受伤连个换药的人都没有。所以我特意把陈姑娘带来了,有个女子来照顾,总还是方便些。”
见沈红叶的目光倏的一冷,西桐眉目不动,只淡然道:“陈姑娘闻沈相受伤也很是担心,何况你们青梅竹马,她照顾起来,总是比我寻个外人方便些,沈相以为呢?”
沈红叶一双手在衣袍下紧了几分,盯着西桐的目光却似深秋静水般愈发的深幽,那含了薄暮般的清冷仿佛一根长针般刺进她的心底,让她刚有的几分快意隐隐有了几分心痛,却忽见此时沈红叶唇边绽起一抹不带丝毫温度的笑容:“想不到公主还真是大度,果然有皇家风范,倒是红叶浅薄了,看来要多谢公主成全才是。”
那冷意间夹杂着的苦涩只觉得让西桐有种莫名的惊乱,深吸了口气她不由挑眉道:“沈相言重了,这又何尝不是沈相想要的?”说罢竟不敢再看沈红叶,转身而去,脚步越走越快。
“除了这颗心给不起,我想要什么你就果然给我什么?!”西桐身子微僵,忽听沈红叶在她身后冷笑,“那么,我想要燕颖江山,你也肯给么?”
西桐蓦的转身,眉目间一片冷厉:“沈红叶,你……”
沈红叶蓦的一惊,自己一番惊痛之下怎的竟会这般口不择言,这话又当如何说得出口,顿时他面色一白,背后衣衫尽湿!
深深吸了口气,沈红叶上前半步,声音几乎低不可闻:“可我,只想要你的真心……”
西桐何尝不知道他只是一句气话,可再大的气话,又岂可用这天下做赌,而区区如她,又怎能跟燕颖天下做比?
只是若用自己来换燕颖太平,她可会舍尽自己的一切?以前会毫不犹豫地点头,可不知何时心中却有了不该有的执念,三年之约的执念似魔,忽然让她与沈红叶的关系只成了纯粹的利用,这于他何辜?
而当初的“愿得一人心”竟成了对他的无比讽刺,原来她竟想利用这种卑鄙的方式来偿还自己不肯付出的真心么?
一瞬间,西桐竟也惊出一身冷汗,原本一腔的冷厉怒意尽溶在那含了无尽哀伤的眸间,张了张嘴,却觉得口中干涩,竟一个字也吐不出,良久之后才涩然道:“沈相一路奔波,早些休息吧。”
望着她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沈红叶一动未动,只觉得腰侧的伤口竟也在此时穿心裂骨般的狠狠痛了几分——痛得真好,痛自己的口不择言,痛自己的身不由己,痛自己的虚伪做作,痛自己的痴情妄念!
门板轻轻响了一下,一道人影款步而入,摇曳的灯火映在那人妩媚清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