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节
作者:死磕      更新:2021-02-17 02:33      字数:4759
  思及此处,心狠狠地痛了几分,眼泪再忍不住流了下来。待静了良久,西桐猛地起身,这才发现自己身处一块软席之上,软席下是柔软的草垫。
  她目光四下逡巡,树下依稀站着一个身影。
  天色昏暗,她瞧不真切,只觉得那一袭灰衣极是眼熟。
  听到背后有声音,灰衣人缓缓转身,向西桐这边走了过来。待走得近了几分,竟是……那日在益州“聆雨轩”中所见立于门口的灰衣男子。
  西桐一怔,张了张口,却只觉得口中又苦又涩,喉咙间似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是的,她忽然不敢问,不敢说,不敢想,若一切真的已成事实,又该让她情何以堪。
  灰衣男子停在她面前,指了指不远的地方,西桐顺着他的方向望过去,不由大惊。伴着朗星月色,她看得真切,竟是……整整齐齐的二十辆车。
  车的形状模样甚至车上的标识她自然认得,难道……
  “世子说,必如你所愿……”灰衣男子淡淡开口,尚未说完,西桐却一把揪住他的衣领,“他……他人呢,快告诉我,他怎么样了,他是否还活着,求你,求你告诉我……”
  她不要承他的情,她不要他的粮,她只求他能够活着。
  可是……她的手在抖,她的身体在抖,她的声音在抖,如风中飘凌无根的落叶,带了种种凄绝无助的悲哀。
  望着眼前女子这般的表情,灰衣男子清冷冰凉的眸间现出丝丝动容。那个传言中冰冷绝情,聪慧高贵的燕颖公主,那个为世子深深倾心到无怨无尤却依旧不能得其芳心的燕颖公主,此时此刻却满眼的绝望,原来……他的手轻轻拂开她,从怀中取出一张纸,递到她面前。
  “念君一片情,还君两万米。”
  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跃然眼前,力透纸背,然字迹未干。
  这是她第一次见他的字,然而看着看着,便有一滴泪自她眼中夺眶而出,缓缓浸透了那个“情”字。
  她忽然蹲下身子,将头深深埋进了膝间,良久良久……忽然一只手轻轻抚过她的肩膀,耳畔是一声低低的长叹。
  西桐身子一僵,却不敢抬头,只怕抬头,不过是自己的一场幻觉。
  “相见争如不见……”他的声音如雾般缭绕在她耳边,带了种种不明的情愫,即尔低低苦笑,“可……可你这般模样,又让我如何能够安心离开!”
  西桐终于确定这一切真的不是梦,蓦地抬头,一双眼直直望进眼前那人深深的眸间,却再忍不住,忽然一把紧紧抱住了他。
  “江灿,江灿,江灿……”她的声音破碎的几不成声,然而这一字字却仿佛是从心底发出的渴望与喜悦,是的,不在乎他又耍弄了她,不在乎他又设计了什么,她只知道,他还活着,这已经很好了!
  “若知你肯这样为我伤心,我纵是死上一百回,竟也是值得的。”忽听怀中人轻轻笑道,然而直到此时,西桐才发现,他的气息,竟是这般的微弱。
  “伤到哪里了?”
  慌忙放开他,目光上下打量着他,却只见江灿的面色在月光下泛着浅浅的青白,纵是目光依旧灿若朗星,但整个人仿佛极是倦累。
  江灿抬手指指脸,语气间仿佛有丝委屈:“我破相了。”
  “你长得已经够妖……够倾国倾城了,多这道伤疤很好。”西桐瞪了他一眼,他颊边有道刀伤,从左鬓角划在脸颊上,虽深但不致命,应该能够痊愈,所以她并不担心,“还有哪儿?”
  见她紧张关切的神情,江灿笑得暧昧:“我不在意你来验伤。”
  “江灿!”她又瞪他,于是他缓缓敛了笑,“胸口,断了三根肋骨。”
  所以他原本只想在暗处偷偷等她醒来便离开,可是……他实在看不得她这么伤心的样子。
  西桐咬了咬唇刚要开口,江灿又道:“放心吧,处理过了,你说我是妖孽,那么我这个妖孽还没为患人间,又怎么可能就死了呢。”
  西桐面色微红,他……果然知道她暗地里骂他的话。可是为什么她的胸口却也似受了伤一般的隐隐发痛?!
  “我只是想不到,你为了我,竟……”静了片刻,江灿缓缓开口,声音沉沉的,听不出太多的情绪——她一定不知道,当他听到她撕心裂肺的呼喊,看到她猛然间冲出来满眼的悲痛与绝望时心底的震憾。
  纵是因此失神而打乱了之前设计好的坠崖方式和线路,让他发生了意外,但他却只觉得真的值得。
  “我什么都没做,也什么都做不了。”西桐忽然打断他的话,含了几分心痛,更含了几分慌乱。
  抬眸见她的表情,于是他淡淡笑了:“你……做的已经够多了,至少于我,足够了。”
  抬眼见他眸间淡淡的笑意,西桐只觉得脸上莫名地一热,纵有满腔的不安与自责却只得化于无形。西桐见他一边笑一边笑因为牵扯了伤口面色发白,于是伸手扶他坐在自己身边,轻叹:“你纵是做戏,也不用这么演足全套吧,命可是你自己的,你若真死了,便什么都没有了。”
  难得见她脸红,更难得见她如此体贴地扶了他,江灿一双眼灿若朗星,只瞧得西桐又惊又羞,不由冷笑:“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又是……做戏给谁看?”
  江灿忽然不笑了,敛去面上种种表情,只是怔怔的静了半晌,没有吭声。
  西桐忽然一阵尴尬。死而复生的喜悦让她忘记了他们之间的身份,他……终究是别国的皇子。
  她苦涩地笑了下,刚要开口,谁知他的手忽然轻轻覆在她的手上,她动了动却没有去挣脱。
  “我只想给自己一个可以死心的理由。”江灿的声音在她耳边幽然响起,宛若深秋的风将树间最后几片落叶扫下时,带了萧瑟苍凉的味道,“此次路上抢粮的是北野国主乌延达麾下的铁骑团。”
  西桐一惊。北野国位居漠北之地,又怎的会出现在东篱国境?她以为这场戏是江灿自编自演,难道……
  “父王病入膏肓,二哥监国。我回淮风才两日,还未见到父王,二哥便让我来东篱购粮,而我刚走,他便勾结了北野国,许诺将粮食高价转卖给他们。于是,便有了二哥安排了这场好戏……”
  原来如此……本来一直想张口问他是否遇见青芷一事,如今想来,只怕青芷赶到时会扑个空了。低头静默了下,西桐道:“你二哥原本就不想让你回国,纵是你回了去,他依然可以用这种借口支出来。可是,为什么北野国要通过你们买粮,而就算是买粮,又何必非要是以杀人灭口为代价?”
  “用了淮风国的钱买粮,转手卖给北野国,钱却可以落入二哥自己的口袋,为他登基的道路多添些筹码,二哥这单生意算计的很划算呢。”江灿的声音冷了几分,“我若死在东篱境内,四万石米又不翼而飞,他更有了可以向东篱出兵的理由……”
  西桐的心突然又钝钝地疼了起来。难怪他说这四万石米她要不起,而执意不给她。或许他早知道了江烽的意图,只是想看看自己骨肉相亲的哥哥,会不会真想要了自己的性命。又或者,他江灿想谋这淮风天下,如今也终于有了可以让自己下得了狠心的理由!
  无情帝王家,果然再没亲情,只有谁比谁更绝情!
  静了半晌,西桐只是道:“淮风想与东篱开战?为什么?”
  “因为,东篱富蔗。把这个粮仓纳入自家,就不需要再用银子买粮了。”
  江灿说得淡然,西桐却听得一惊:“淮风有此实力?”
  当年那个几乎被父皇逼进城池的淮风,不过四年,如今竟这般强大?那么他们想要这天下的粮仓,最终的目的又是什么?忽然心中有丝慌乱,这天下,远比她想像中的可怕。
  而江烽这一招,果然狠毒,既有了发兵东篱的由头,又从北野处卖粮得了实惠,还能除掉江灿这个眼中之钉——好个一石三鸟之计!只是,西桐抬眸望着江灿,再怎么说,这也是淮风国的机密,他不该说给自己听的。
  江灿看着她,忽然笑了笑:“不错,我父王一向自负淮风铁骑,所以因轻敌当年负于燕颖,十分不甘,这些年下了血本操练军队,准备一雪前耻。然而毕竟年岁已高,加之心有郁疾,所以一年前便染了重病。二哥同他一般野心勃勃,可若要谋得天下,粮草为必须之物,淮风国地处北地,粮食一年只出一季,根本入不敷出,何况军队需要大批粮草粮晌,淮风要供养这样的军队要花多少代价?估计二哥早有心寻个机会挑起两国之争……”
  静了片刻,西桐却只是将手从他手中缓缓抽回:“江灿,这些事,其实你不用跟我讲,毕竟……”
  “放心,我只讲我认为能说的,你不必觉得不安。”江灿似乎明白西桐的心思,笑得不怀好意,却让西桐的面色无端的一红,只觉得眼前人坦白得可恨。他忽然又道,“何况,现在这件事早已不可能实现了,别说他想动东篱,只怕跟北野国都不好交待呢……这叫什么,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么?”
  说这话时,隐约那妖娆的风采又回到江灿眼中,西桐却仿佛见那眼底闪过的一丝苦涩,怔了怔,她指着远处的车:“这个能说么?”
  “我早将那四万石米换了出来,乌延达的手下只怕这趟白来了。面对几十车石头沙子,你说,信誓旦旦答应事成之后有种种好处的淮风国的太子又该如何解释?”江灿扬了扬眉,“北野国主一向心胸狭隘,无容人之量,这下有好戏看了呢。”
  “可那是你的国家,万一北野跟淮风若因为这件事而……”
  “从乌延达那二十七名铁骑出现在平阳关的时候,淮风国的三皇子江灿……已经死了。”江灿一语双关。
  果然,他不过是将计就计。
  “你决定诈死?”
  “我若少一分消息,少一分准备,此刻已经是个死人了。”江灿淡淡道。
  纵想再劝,西桐终因他这句话而住了口。思及刚才的惊心动魄,她现在还是后怕,那种仿佛撕心裂肺般的痛楚让她不得不面对自己的真心。
  “这两万石原本就想送给你的。”江灿望着她,“你知道,我不愿见你难过,但当时我却不敢告诉你,自作多情地怕你为我担心,不过还是让你为我担心了。我有意提早一天出发,若不是临时出了点状况,我们本不该遇到的,你看,我最狼狈的模样又让你遇到了……”
  西桐眼中的些热,又再哭不出。今天的眼泪已经流了太多,她更知道,这个人,这双眼,只怕她一生一世再难忘记。
  “江灿,为什么……”西桐抬眸看着他,想透着他灿然的眸瞧进他的心底。
  他笑得难得的温文:“别担心你又欠了我什么,我又会要你还什么,我不过是慷他人之慨罢了。”他的声音低了几分,含了隐隐的温柔,“只要你……别苦了自己,开心就好……”
  西桐只觉得眼中一热,原本只想问他为什么对她这么好,可这话却再问不出口。她不曾经历过男女j□j,但刚才他在她面前坠崖时生死的煎熬她却记忆犹新,一瞬间没有了国家责任,没有了种种她一直以为会坚持到底的信念,那一刻的她恍恍然只有刻骨铭心的悲痛——那便是……喜欢吧?
  原来便是因为喜欢才不顾一切地只想让他活着,便是因为喜欢才会有生死相许的执念,便是因为喜欢才会不计代价的希望彼此的开心幸福。
  咬着唇沉吟了良久,她缓缓抬头:“纵是慷他人之慨,却是你用命换来的。你不要我还,其实却是我也……还不起。或许要欠一生一世,待到来生再……”
  江灿伸手掩住她的口,眼中隐隐闪过一丝幽深,却只是笑道:“别轻许什么来生来世,我最不信那东西,你别忘了我们的三年之约……”
  她的唇忽然在他掌心间动了动,江灿眨眨眼笑道:“三年之后的事情,那时候再说,若哪日我没算计好,真被人害死了,你就不用再还,岂不是……”
  西桐明知道他不过是故意气她刚刚一下子就把他们的关系许到了来生来世,却只觉得心没由来的一紧,再忍不住一把拉下他的手,怒道:“不许胡说,你是妖孽,都说祸害能活千年……”忽然意识到自己话的不妥,她的脸红了几分,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不管怎么样,你会好好活着的……一定会的……”
  江灿唇边的笑意渐渐深了几分,一时竟似春蕾初绽,柔美而妖艳,眸色却温柔如水:“好,你要我好好活着,我便好好活着……”
  西桐唇动了动,本想说“纵是没有我这句话,你也会好好活着”,然而望着他眼中的纯净晶亮,却终是没说出口。
  作者有话要说:  嗯 ,你们没看错,我更了……
  人在新疆!
  ☆、旧识
  回程时,沈红叶竟率此行所有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