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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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磕 更新:2021-02-17 02:33 字数:4763
☆、知心
早知东洲一带水患严重,原来竟比想像中更甚。
幸好这几日雨基本上已经停了,但入目处处皆是洪水肆虐后的痕迹。洪水冲毁大片农田,冲倒大半农舍,仅东洲郊野便有数万人无家可归,只能迁移到地势较高的山坡上暂居。而更有无数人涌向东洲的临近的郡府文乐,谁知文乐知府竟不肯开城门放灾民进入。
西桐总算见识到了“山高皇帝远”这句话的真正含义,面对钦差一行的质问斥责,那位知府大人竟然只淡淡回了句:“下官正是因为爱民如子才不舍城中居民遭殃。万一灾民抢粮抢钱成为暴民,下官苦苦经营了几年的心血,岂非付之东流。”
原来在此郡干满四年若无大过,这位知府大人便可以回京城,去六部供职,颐养天年。果然,踩着百姓肩膀向上爬的官员,唯恐开了城门,灾民大量涌入,会将这些年他的政绩毁于一旦。
此话讲时,正是在知府府邸,文乐知府谢思远带了手下众位官员及众位娇妻美妾替钦差大人一行接风洗尘。席间不但文乐大小官员一应俱全,就连临郡数位官员也全都在坐——谢思远好大的面子!
美酒美食无不映衬着一座城墙之外的民不聊生,哀蕻遍野。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戏竟活生生地上演在西桐面前。
西桐气得直发抖,只觉得这满桌的珍馐美味仿佛都带了血腥之气,让人不能触碰。而这官场之事果然远比她想像中更加黑暗。
然而看着谢思远眉宇间的得意,她却无能为力。
这里是他的天下,休说她人微言轻,势单力薄,纵是父皇只怕也鞭长莫及啊。可是眼见城外聚集的灾民越来越多,若不采取措施,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而更让她担忧的是,天气越来越热,很多灾民因病而故,都说大灾之的必有大疫,若真因此而引发瘟疫之灾,会更加可怕。
来此三天,沈红叶先是带人去了河岸堤防,又去了几处灾情点,直到今日才风尘仆仆赴谢知府的洗尘之宴。
原本她要跟他一道查看,偏他执意不准,只令她跟了户部侍郎一起查点了临近几个县的存粮情况。这个事职不重亦不轻,西桐想了想,倒也没再坚持,各县郡的粮食事关她下一步的购粮计划,她需以实际数据来考量户部上报给朝廷的数据是否真实。
抬头见沈红叶此时明显黯然憔悴的神色,不过三日时间,却仿佛他整个人都瘦了一圈,西桐知道这几日他定然是累坏了。他一介书生,又是文官,哪经过过这般的辛苦。
偏偏像谢知府这样的地方官员处处掣肘,更令他举步维艰。
“谢知府之意,便是只扫门前雪了?”闻及刚刚谢知府的推委,沈红叶却全然没有焦急和怒意,神色依旧如常。
“沈相言重了。”谢思远示意仆从替沈红叶倒满了酒,却笑得漫不经心,“救济灾民,那是东洲知府的事,文乐本身就不富裕,下官有心无力,还望钦差大人见谅。”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谢大人身为朝廷官员,食燕颖俸禄,又如何分得是东洲还是文乐?”沈红叶的语气忽然略扬了几分,虽然声音不大,却极是威仪。
西桐不由抬眸望向他。纵是他面色不佳,但此时眼中的坚定明亮,却让西桐心头一动。她从未见过沈红叶这样锐意的眼神。
而此时,满堂的丝竹喧哗忽然安静下来,一时间气氛怪异起来。
谢思远的面色阴沉了几分,闻言重重放下杯子:“下官敬你是一品命官,陛下御封的钦差,沈相不要太仗势欺人。”
“真正仗势欺人的,怎么是本官?”沈红叶眉宇微动,却无惧色,“城外灾民食不裹腹,谢大人却在此夜夜笙歌;文乐城外河堤因缺钱停工,谢大人府中却余着二十七万两雪花银;东洲百姓无赈灾之粮,谢大人却将城西粮库当中五万石存米高价出售与东洲奸商;上月谢大人刚向朝廷上表哭诉衙内数十官员薪俸发不出,月末送给任相的三十六颗南海东珠就已经进了任府库房……本官倒想问问谢知府,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这八个字您还记不记得怎么写!”
谢思远的面色越来越白,被沈红叶语言间的咄咄,眉目间的凌厉所逼,不知为何他竟第一次生出了胆寒之感,传闻都道这位年轻的燕颖右相一向秉君子之风,性温淡如水,怎的会有这般逼人气质,而他想开口分辨什么,但唇间嚅嚅,竟一字都说不出口。
沈红叶缓缓起身:“离京之前,陛下曾给本官御旨,此行之中所有事件,事关国计民利,由本官全权责任,若有人趁机相阻推托,发国难之财,无论何品级官员,均可先斩后奏。虽然本官不愿如此,那么不妨就拿谢大人开个刀,以儆效尤!”
说罢不由分说,冷冷道:“文乐郡知府谢思远,勾结奸商发灾患之财,私吞公粮中饱私囊,虚报灾情枉顾民生,种种劣行国法难容。来人,摘了他的乌纱,打入死牢,明日一早于县城东门斩首示众,其余相干人等押入大牢一一问罪定刑!”
话音未落,忽然谢思远不甘的冲了出来,怒骂道:“沈红叶,我谢某人入仕之时,只怕你还尚是垂髫小童,你凭什么杀我,你这个乡野小子,心狠手辣,比我做得有过之的人有的是,你有种去对付他们,何况我是当朝任相的……”
就在此时,已有十余名黑甲武士从门口出现。而他们身后则是数十名驻于文东与东篱界的巡防士兵。
那黑衣下摆用金色丝线绣着的五爪飞龙,诏示着这是隶属昭帝的亲卫。西桐竟没想到,父皇真的钦点了黑甲武士给沈红叶,而一路以来都不曾见他们出现,原来沈红叶果然留了后手。
只是不知道这些驻防士兵,却是沈红叶如何调配而来,这一招思虑周全,历来驻防将士不为地方官府所辖,又远比地方衙役治兵严格,忠于君王,出手无情。
“谢大人做官这么久竟还没学会如何当好父母官,以燕颖和百姓利益为重,就凭这一点,本官就有权利替陛下清此蚁虫,以免燕颖长堤毁于一旦。诚然有比谢大人更黑暗的官员,红叶亦不在乎背了这心狠手辣的罪名,诛奸侫,清君侧!当然,大人若不信,大可于黄泉路上相候,红叶必不会叫大人失望。”
眼见黑甲武士和其他士兵已将相干人等锁拿,沈红叶的目光冷了冷,一一扫过其余诸人,才又道,“今日之事,情非得已。本官来此,不是游山玩水,更不是来与诸位攀同朝之谊的,大水冲坏了东洲良田,夺去了百姓性命,淹没了他们的家园,本官奉皇命而来勘察堤防,抚恤灾民,处理灾情,若再有如谢思远这般发国难之财,伤民生利益者,本官同样绝不宽怠。纵是背负种种骂名,红叶断不退却!”
此时堂中几乎落针可闻,就连西桐也被他眉宇间的冷厉凝重所惑。褪却温良谦和,这是他另一种面目么?然而这般面目却无端让她眼眶发热,或许处置谢思远过于苛厉,但隔山震虎,杀鸡儆猴,历来却比任何方法都直接有效。
难怪今日不但文乐,连周围几个郡县的官员都在场,甚至看到从东应来的那几位一路上对沈红叶百般刁难的侍郎面色也都不太好看,看来有时候狠厉手段亦不得不为,想必恩威并济的君王之道也是如此吧!
可是,若换做自己,又可有这般魄力手起刀落,杀一儆百?
不期然,目光与沈红叶对视,他眼中尚不及收回刚刚的冷凝让西桐有种陌生的感觉,敏感的捕捉到他一闪而过的不安,她知道他在意的是什么。
于是她向他,淡淡一笑,轻轻端了桌上之前自始至终连碰都没碰过的酒杯,向上举了举,却将一杯酒尽数倾于地上。
那夹杂了种种心绪的眼倏然亮了,因微蹙而略显清冷的眉也缓缓松开几分,恍恍然,又是那个她熟悉的温雅风流的谦谦君子模样。
她知道,他看懂了。
他知道,她懂他。
一杯水酒她敬天敬地敬他那句“纵是背负种种骂名,红叶也断不退却”!
作者有话要说: 是不是妖孽不现身,乃们也都不现身?槌地大哭……下章一定让小江同学露一小脸,嗯,一定!!!
PS:其实,红叶也是8错滴,我不素后妈,两个儿子偶都爱,咋办涅~~~~
☆、故人
一水之隔,天上人间。
东洲暴雨成灾,此处却风调雨顺,丝毫不受影响。
益州之地比她想像的还要富庶繁华。
“童老板,这边请。”殷勤的小二将众人一行请上“引凤楼”二楼的雅间,“这间房是整个‘引凤楼’最好的雅间了,也就是赵老板贵客来,咱们老板才肯安排这间雅室,这几位爷一看就气宇不凡,只是……不是本地人吧?”
西桐没有说话,倒是她身后的珠儿轻笑道:“小二哥怎知我们不是本地人?”
因为珠儿本是文乐人,文乐与东篱相接,口音几近相同,而西桐自始至终则未发一言,因此珠儿有些好奇。
“像童老板这般风姿卓越的人,若是本地人,小的自然记得真切,而小的从未见过几位,因此断定不是本地人。”
“这位小二哥真的有趣呢。”见西桐的示意,珠儿抿抿唇,将一块不小的碎银子塞进他手里,小二自然笑得越发殷勤,忙帮着推了门,已有人等在雅间。小二细细替他们添了茶水才关门离开。
沈红叶挑的小丫头果然伶俐,或许出身青楼的经历让她过早的成熟,她说话行事虽然天真单纯,却也极有眼色和心机,便是知道了西桐和沈红叶的真实身份,虽然惊讶却也没有过多的拘谨和不适,所以西桐此次来东篱便带了她,毕竟有个女孩服侍,总是方便一些。
而时下大户人家的公子带个贴身小丫头倒也流行。
直到小二离开,珠儿和一行随从退到门外,赵老板才收起刚刚现于众人面前种种倨傲的神色,从桌后起身默默向西桐行了跪拜之礼,西桐侧身相避,温言道:“赵叔叔辛苦了。”
“公主岂非要折煞赵越!”刚刚起身的赵老板膝头一软又要跪下,西桐却上前两步亲手扶了他:“您为了燕颖在东篱一十四年,背井离乡,步步为营,西桐感佩至深,何况您曾是父皇的伴读,自小与父皇一同长大,西桐这声‘叔叔’又有何不对。”
话未说完,赵越眼中已浮现点点泪光,深深吸了口气:“有公主这句话,赵越死而无……”
“赵叔叔这是什么话,父皇还一直惦记着何时与您再战几局呢,西桐曾听说赵叔叔的棋技极佳,父皇打小儿就没赢过您,每每提及此事,父皇总是深以为憾……”
赵越闻言,亦是淡淡而笑,静了片刻方才轻轻叹息:“难怪……”
“什么?”见赵越眼中唇边慈和的笑,一点全无奸商声名在外的嘴脸,不由几分好奇的接口。
“难怪陛下会派七公主前来。”赵越笑道,眼中闪过善意的世故。
西桐却面色微红,刚要开口,却听他又道,“陛下对公主的厚爱赵某知道几分,却想不到陛下能把七公主教得这般出众聪慧,何尝不是我燕颖之福。”
西桐见他眼中的真切,不由低声道:“赵叔叔谬赞,西桐学识经历浅薄,还望您多加关照指点。”
赵越正要开口,忽然面色一凝,正在此时忽听门外隐约传来脚步声,接着叩门之声响起,只听赵越带来的随从在门外笑道:“呀,黄老板来了……我们老板和童公子已经在里面了。”
闻言赵越快行了两步迎到门前,适时拉开雅室的门,笑道:“老黄,快进来,这位便是我跟你说的我一个远房堂兄家的七公子……”
黄老板便是此次赵越给代为引见的米商。
东篱因为地理位置极佳,物产丰富,物资充裕,又毗邻东海方便海上贸易,因此举国皆商,商人在东篱地位颇高。
这位黄老板,便是东篱最大的米商。
而身为东篱最大的绸布庄老板,赵越与黄老板除了生意上的来往,私交还算不错。
然而话音未落,却忽听门口站着的黄老板抬手向赵越行了一礼并未进门:“赵老板,实在是对不起,临时出了些状况,只怕这笔生意……”
“怎么?”赵越面色一变。
“你也知道,我手里是不可能一下凑够五万石米,你要这些粮食其实我也需要派人到下面的米商手里收,可偏巧前日来了一位北地大户,要足四万石米,且出价也高,而我之前相熟的那些米商已经允诺将手中的米给了他,我实在是一时凑不了那么多的米出来了。”黄老板苦笑。
西桐却上前半步:“那黄老板手里现在有多少米?”
“不足五千石。”黄老板此时才抬眸随意看了西桐一眼道。
其实任谁都知道,纵是再大的商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