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节
作者:死磕      更新:2021-02-17 02:33      字数:4774
  见西桐的目光,昭帝道:“今日你与他在御花园中种种交流,纵是无言却也相通,为父是过来人,看得明白。”
  原来……父皇竟看得如此清楚,只是……她与他,究竟是怎样一种感情呢?微微沉吟了下,西桐道:“父皇如何看他?”
  “我燕颖虽无一统海内之野心和实力,但经过几次战争之后,却也让其他几国不敢小觑,特别是四年前与淮风一战和三年前与长昭一战,两役之后,两国分别以学习为名派了质子前来我朝,再加上从北野国逃难而来的亡国太子西陵若,目前以别国皇子而名暂居我国者共此三人。此三人朕并非不闻不问,实则早着人秘密留意,西陵若沉迷于酒色,醉生梦死,毫无复国之心,长昭国五皇子南润生则生性胆小懦弱,亦不成气候,唯有这个淮风国的三皇子江灿,看似风流不羁,荒淫无行,但却心机深沉,别有成府,特别是每隔几个月总会借着在某处烟花之所留连忘返之名,而莫名消失几日,朕一直在怀疑,他是不是会利用这几日而偷偷潜回淮风国……”
  听着父皇缓缓开口,西桐的心跳疾了几分,原来……原来根本不用她向父皇解释,父皇竟比自己知道的还要多得多。而帝王之术,便是这般有先知远瞻之见吧,唯有把任何事都想在前,安排在前,才能高瞻远瞩,防患未然,掌控全局!
  “淮风国如今形势极为微妙,太子虽把执大半朝政,但因其冷厉无情之极的铁腕手段却让朝堂上下的官员均为不满,而目前朕听闻秘报,淮襄帝病重垂危,这回只怕是大限将至……”
  “江灿……想回国?”西桐猛地醒悟。
  一下午她也没啄磨透江灿今日之举的真正用意,而父皇这一句话则似醍醐贯顶,一下点醒了她——当初是淮风国的太子江烽无容人之量而将江灿逼走,如今襄帝病危却也不宣他回国,分明是不想他回去,所以江灿需要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回国,而又有什么理由比让燕颖国的皇帝一怒之下将其驱离更顺理成章和更让人没有戒心的呢?
  所以这段时间内,他故意在“淮上春”跳舞引人注意,故意参与淫靡不堪的比舞,故意去讨楚若辞的欢心,故意为一个男伶大打出手而弄得满城风雨,故意……入宫来招惹太子哥哥,挑战父皇的权威甚至激怒他!
  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寻这个冠冕堂皇的理由,逼父皇将他赶走——江灿,你果然好沉的心机!
  “或许他不知道朕看透了他,又或许他知道,他不过是在赌,所以朕才今日以招待为名,将其扣暂时留在了宫里,因为朕没想好,究竟要如何处理,桐儿……”昭帝抬眸看向西桐,“告诉朕,你是否喜欢他?”
  西桐咬了咬唇:“父皇当从一个国家君王的角度去判断……”
  “但我首先是你的父亲,一个父亲,自然希望自己心爱的女儿得到快乐。”昭帝柔声道,之后却语气一转,现了几分冷凝,“原来朕考虑不想让他回国,是因为从燕颖帝王的角度上来讲,江烽远比江灿好要好对付!”
  西桐一惊,猛地抬头盯向昭帝:“父皇是想……”
  “我想过,我若借此机会除去江灿,无疑是卖给淮风太子江烽一个很大的人情,而如果江灿回国,若真得了帝位,以他的心机手段,淮风在他手中,会比在江烽手中可怕。”
  昭帝目光灼灼,字字句句听得西桐冷汗直冒。以前她只是欣赏江灿藏在不羁面具下的隐忍风骨,却一直不曾真正面对过彼此残酷的身份,他是淮风国的皇子,他与她,不仅仅是江灿与木西桐的关系……那么,这种身不由己的地位,注定让他们必须在做朋友之前先考虑到更多的利益和取舍么?
  想到在“添花楼”时她曾向他讨要的承诺,忽然觉得果然是自己太幼稚了——而他的纵容和相许的那个没有期限没有范围没有原则的承诺啊,忽然间让她明白了那是何种意义,只让她莫名地感动和震撼!她下意识摇头:“父皇,不要……”
  昭帝轻声叹息:“非我逼你,这才是一个帝王角度的判断,可我刚刚说了,桐儿,我想先做父亲……”
  帝王的角度……果然残酷啊。可是她不要他死,不管怎样,她都不想他死!
  “父皇!”西桐深深吸了口气,“儿臣与他虽相识不久却倾心相知,纵是他有种种谋算野心,儿臣却信他不会对燕颖不利,何况……何况他在外多年,根基定不如江烽太子牢固,这场皇位之争的结果如何亦言之过早……”
  昭帝沉默,只是温和地望着她,忽然让西桐有种莫名的心虚——其实后半句之意已是勉强,身为帝王之谋,防患于未然再正常不过。
  沉吟了片刻,西桐微微叹息,“儿臣与他,只是朋友,何况不论如何,儿臣都不会远离父皇母妃,亦不会离开燕颖……”
  “真是傻孩子!女儿大了,总会离开父母有自己的生活……”昭帝轻轻笑着抚过她的头顶,“我的桐儿自小就聪慧机灵,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记着,父皇永远不会逼你,你一定要选择自己喜欢的,要让自己开心才行……”
  眼泪一下子涌上的眼眶,许多年来父皇在任何事上都从未逼过她,无论是学诗词文章,还是修琴棋书画,甚至包括她要学为官之道,父皇便许她出入太极殿,她要看古今书籍,父皇便将御书阁的令牌给了她,这份包容与体贴她穷尽此生都无以为报,且不论是身为燕颖公主的责任,纵是为这份亲情,她定当尽心竭力相助父皇!
  “至于江灿之事,朕原本也未下定决心,据朕观察,他既然敢来皇宫,必是有恃无恐,想必他亦有自己的势力,纵是朕真想杀他,只怕也颇是费一番心思,何况……江灿回国,让襄王那个匹夫尝尝儿子多的烦恼,朕看着也高兴一回!”
  明知道昭帝不过是为自己的相求开托,西桐还是忍不住感动得落了眼泪,而最后一句话,却又忍不住让她破涕为笑。
  记得以前父皇提过,五年前两国开战,父皇御驾亲征,而襄帝则派了大皇子挂帅,曾让大皇子江煌带话,言外之意是嘲笑昭帝子息单薄,没有儿子可以替父领兵——想不到父皇竟还记得这件事!
  如今纵然襄帝五子已去其二,想必只凭一个江灿,也可将淮风国内的水搅得浑一点!
  可是……江灿,真的如父皇所说,他的所有隐忍、心计、谋划,都是为了那高高在上的皇位么?高处不胜寒,她实在无法想像,这样风流不羁、妖娆媚惑的人去执掌一个国家,究竟又会是何种面目,又或者是换了他另一个面具而已。
  然而不管怎样,她希望他得偿心愿,这些年的辛苦让她为他心疼,纵是今后她也许会后悔,但至少这一刻,她——信他,信他依旧是在《泽风》之曲中舞得傲然潇洒的风流男子,信他依旧是在竹林深处许她承诺的坚忍男子,信他依旧是在南觉寺中告诉她只喜欢她的温柔男子……
  作者有话要说:
  ☆、送别
  一早还阳光灿烂,转眼竟下了雨呢。
  这样的天气,比较合适把酒临风,看帘外细雨潺潺,赏暮春翠绿风景——西桐撑着伞缓步走在集市间,因为下了雨,市面上没有平日的人来人往而显得萧瑟了几分。
  今日,应该是鸿胪寺将江灿驱离出东应的日子了吧。几日前,由鸿胪寺替昭帝下旨,言江灿身为淮风国三皇子,来燕颖学习,本应遵守燕颖国律法,勤勉好学,注重尊仪,然而他却这些年来出入青楼,狎妓聚赌,坊间跳艳舞哗众,与人争男宠斗殴,不但声名狼籍,而且有伤风化,甚至化名入宫,冲撞宫中女眷,言行极是不堪,为昭帝所震怒,本当重责,然考虑到两国关系,帝从轻发落,着鸿胪寺七日内将此人驱除出东应,由淮风派使臣于边境接应。
  父皇为他织罗出的种种“罪名”果然强大,这样的江灿,莫说在燕颖,只怕在淮风国,想翻身也是很难的吧,而他这一步步的算计,不就是为了这一刻——让淮风国上下不耻于他,方能置之死地而后生,江灿,只怕这一切,自四年前你来燕颖,就开始谋划了!
  西桐淡淡苦笑,此时的西市再不会遇到那个妖孽之人,她可以行走得更安心和坦然吧,但现在,她却不想去找青芷,不想见沈红叶,不想见任何人,只想寻个安静的地方喝点酒,可是没有了“淮上春”,竟没处去寻好酒,忽然间也只觉得心中有些空落落的。
  不远处,一个少年静静而立。众人纷纷避雨去了,因而他的身形略显突兀。隔着烟雨,西桐看不真切,但那一袭熟悉的黑衣,一身冷凝的气质,却瞬间让西桐从感伤之中反应过来,忽然顿住了步子。
  那少年慢慢走近,细密的雨水打湿了他乌黑的发,有几绺湿发地垂在他英武的脸颊上,为他凭添了几分温淡,而那双漆黑发亮的眸子则似水洗过一般清透——西桐恍恍然有丝错觉,他这般模样,竟跟江灿有几分相似,莫非是太……苦笑着摇摇头,她抬了眸,只是带了征询地看向小顾。
  “世子约姑娘昨晚见面,姑娘爽约了。”小顾淡淡地道。
  无人在左右,他终于称她“姑娘”。
  “不存在爽约不爽约,一开始我就没答应的。”西桐道。昨日江灿是约了她,可是她当时就跟带信的人来说,她一定不会去。
  她不想见他——并非多情自古伤别离,而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他此一回国,再见时彼此身份地位皆已不同,诚如那日她在南觉寺所说,燕颖朝的一切终将只是他一段尴尬往事和不愿再忆起的恶梦——曾经奢望过与他可以做朋友,可以相处得更处在和长久一点,但这份心愿也必将随着他的抉择而不得不割舍。
  小顾眼神闪过一丝不满,西桐不由笑了下。小顾明明比她大,可不知道为什么,看他的心情总会像在看弟弟一般,带了种种柔软和温和。
  “世子早料到姑娘会爽约,但依旧等姑娘等到半夜,然后自己喝了整整三坛‘芸芸’。”小顾不理会西桐,自顾自地道。
  西桐的心莫名地微微抽痛,三坛“芸芸”啊,她那么喜欢的酒,竟让他当水来灌,真是……太可惜了。
  “今日一早醒来,世子还问我姑娘来了没……”
  “小顾,我印象里你一向不是话多的人。”西桐浅浅笑了下。
  一句话果然让小顾闭了嘴,脸色顿时黑了几分。停了半晌,他才冷笑:“姑娘果然是冷血冷心,无情无义之人!”
  说罢从背上摘了个长长的包裹直接塞进她怀中,转身便走。
  “哎……”西桐怔了下,刚想拒绝,可手中的东西太过沉重,竟只得让她丢了伞匆匆抱住,再抬头,却见小顾已经走远。
  西桐轻叹了一声,那包裹抱在手中,坚硬的触感已让她心下明白是何物,但静了良久,她还是小心掀开包裹外的那层油布——果然,黝黑间透着朱红色的,正是那张上古名琴,苍龙!
  细雨轻轻洒下来,丝丝飘落在西桐的发间、眉梢,飘落在那细窄而沧桑的琴身之上,那不愿被她想起的记忆却在突然间那么强烈地涌上心头。
  看着琴,仿佛耳畔还能响起那高昂激越的《泽风》,眼前还能出现那柔而不媚、坚忍不屈的舞姿,她曾借琴笑他沦为风尘笑柄,笑他染了市俗腌脏之气,然而望着这架历经战乱战火、风波风雨的远古之琴依旧坚硬如斯,依旧能弹奏出动人心魂的乐曲,她的眼眶忽然湿润了几分,一定是春雨不小心洒进了眼底吧!
  怔了良久,她轻轻包好琴,紧紧抱在胸前,然后转身轻轻开口:“东则,我想要一匹马。”
  话音未落,从阴暗的角落闪现出一个人影,瞧不清楚他的面目,仿佛他只是一个淡淡的影子一般:“公主去街角等,属下去去就来。” 倏然间,他又消失不见。
  这是父皇送她的暗卫。
  自上回她被人劫持至郊外的事件发生之后,虽然她坚持还用原来的那个侍卫,但父皇还是将自己最贴身的暗卫送给了她,这名唤做东则的暗卫据说已经跟了父皇近十年,不但武功高强,而且忠心耿耿,应变能力很强。
  不消半刻,东则牵了马出现在西市的街角,甚至在马背上,还细心地放置了蓑衣斗笠。
  西桐将琴仔细系在背上,轻轻叹了口气,翻身上马——不知道此时赶过去,还来不来得及。
  江灿,莫不是连自己这份心思,你都算计好了!你是不是知道,我看到这琴,一定会心软,会心痛,会赶过去见你这一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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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赶到城门口时才知江灿一行已经出城。
  西桐想了想,终是催马继续向前追了过去。意已动,她一向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