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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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磕 更新:2021-02-17 02:33 字数:4768
☆、赌局
“呛”的一声,愈来愈疾的高亢终于让西桐手中的琴弦承受不住凌厉而绷断,满天的激越戛然而止,琴弦最后的尾音在寂静的堂前发出低鸣,显得说不出的怪异。
“强极则辱,果然,古人诚不欺我!”西桐苦笑地盯着自己的手,喃喃叹息,一滴鲜血顺着指尖滑下,还未落到琴身之上,却猛地感觉自己的手被人执住,她还未清醒过来,自己那只受伤的手指已然被江灿含到口中。
江灿那因为刚刚疾舞而微带了喘息的呼吸就在她面前,他因为剧烈活动而微红的面颊也近在眼前,而一双眼更是出奇的灿若朗星!
从没有人敢这样轻薄她,而这个动作让西桐全身一震,竟只顾怔怔地望着他,一时忘了推开他。而幸好江灿用口吮去她指尖的鲜血后看着伤口只是淡淡道:“幸好割得不深,否则这手指头就再弹不出这样惊天地泣鬼神的琴音了。”
西桐猛地惊醒,双手猛地推开他,张了张嘴,所有指责的话却都凝在口边说不出来。因为他此时的眼神太清澈,因为他的神情太自然,完全没有平日的种种妖娆,只是仿佛下意识就做了,纯粹出于关切就做了。
江灿见她此时的表情,忽的一笑,似要说什么,却蓦的有口哨之声响起:“我说江公子怎得把操琴乐师藏在帘后,原来竟是位这么俊俏的小公子,真没想到刚刚那种激昂的曲子居然出自这般文弱少年之手。早就听闻江公子也好上了男色,所以最近才与我等厮混到一处,我只道是传言有误,看来果然是真的……”
帘子因为刚刚江灿冲进来而被掀开,此时倚帘立着一名身着灰青色长袍的青年,正似笑非笑地望着他们。
他长得也算颇为英武,但一双眼中的淫靡之色和一闪而过的探究让西桐有种被狼当作猎物的感觉,而江灿此时的笑容间已恢复往日随意清狂:“我江灿这点风流韵事全被西陵公子瞧透了,其实本来也不是什么秘密,只是西陵公子故意在旁人面前揭我的短可不是君子所为……”
他身形未动,只是有意无意瞥了西桐一眼,仿佛默认。
西桐忽然心中一动。西陵公子?北野国的西陵若?
传言两年前北野内乱,西陵皇室被旁枝宗亲推翻,于是身为皇六子的西陵若带了众位妻妾仆从前往燕颖国避难。因为昭帝的母亲有北野国的血统,所以昭帝便收留了他们。而北野国因着与燕颖中间隔着淮风国,加之刚刚谋得天下,不敢轻举妄动,而西陵若这位亡国皇子却把燕颖当故国,日日流连于烟花柳巷,也被人不耻。
一个是亡国的皇子,一个是地位尴尬的质子,这西陵若和江灿还真是同病相怜呢,难怪会厮混在一处。
论起来这西陵公子应该也称得上是西桐的堂兄,可那尖锐而探究的目光和其间的种种不怀好意,却让西桐觉得很不舒服。
幸好她着男装一向没有什么脂粉气,加之刚刚极是阳刚凌厉的曲风更不会让人怀疑是出自女子之手,西桐倒也不担心他认出自己。
此时却听又有人在哄笑:“既是让西陵公子见了,也让咱们见见江公子的新欢如何,可比得上楚朝馆的少如公子……”
原本只以为弹完一曲便罢了,谁知横生出这许多的枝节,归根结底却是她的好强与任性所致,所以西桐本不欲再生是非,但听得旁人用伎馆的男伎与她相比,她还是不由微变了脸色。
此时江灿却是轻轻拉了下她的衣袖,向她低笑道:“你且回那间雅室等我,这里的事你不必理会……”
西桐应了一声,明知道他故意说得暧昧,但她更知道此时无数双眼睛盯着她,她多说多做什么都只会惹来更多的麻烦,所以她起身隔着帘向外面的众人淡淡行了一礼,从容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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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不到雅室的后窗外居然有一片翠竹林。
时至春日,林中一片葱翠盎然。西桐静静坐于林中,听着风吹过时竹叶发出的沙沙之声,仿佛心头能够浮起无比的宁静馨然。竹,不愧称之为君子,宁折不弯,经冬犹绿,而这份高洁气度却不是谁都能拥有的。
忽闻脚步声由远及近,西桐转身,却见江灿立于身后两丈处。
此时他已换了刚刚跳舞的衣服,一件水蓝色织锦长袍剪裁精致,愈发衬得他身材修长,俊美风流,而衣袍上无数用金线织就的云纹更让这份风韵凭添了奢靡浮华的妖娆。
西桐忍不住叹息,这人什么时候都要打扮得跟孔雀一样招摇才觉得舒服么。
“我还以为你走了呢。”江灿向她笑了笑,略带了墨蓝色的眸里带着灿然妖艳的光彩,与平日几乎毫无分别,“不好好待在屋里,小心又被那些混人们看到了欺负。”
西桐静默着,却没有出声。
“好吧,对不起。”江灿耸耸肩,无奈地笑着向她行了一礼,“是我害你割伤了手指,是我害你被人当成我的男宠受人羞辱,我给你陪不是了,都是我考虑不周,望你大人不记小人过。”
望着他眼中的没有诚意的笑,若在之前,怒其不争的种种言语大概又会不计后果地脱口而出,而此时却仿佛有什么压在西桐的心口,只让她觉得心口得堵厉害。
见她还不言语,江灿似有些恼羞成怒,直起身子眯着眼冷笑:“那你还待怎样,送金银给你吧,你视之如粪土,想讨好送你古琴,你又嫌它被我等俗人沾染了淫俗之气瞧不上,麻烦你开个价,我好还了你这个情……不过,我本来就是一个俗人,却也拿不出不俗之物来!”
见他这副无赖的样子,西桐心中却忽然平静下来。于是她抿了抿唇道:“我看你为这个赌局倒是倾尽心思,不但设计了我,还亲自上场跳舞,只怕赌注定然是什么珍贵之物,不如分一杯羹如何?”
听西桐如此说,反倒是江灿似是吓了一跳,退了两步,面色略显尴尬:“那个不适合你。”
原本西桐因为对他人品的不屑,因此对他的赌注毫无兴趣,此时因着心境上的改变,加之看他这般表情,不由升出几分好奇,笑道:“你先说说是什么,我才知道适合不适合我。”
江灿见她眉宇间浮起的笑意,不由微怔。似乎自他们相识之后,她还不曾对他笑过,笑着这样的……平和温暖。
那笑容竟似披拨云见日般,让他从心底渐渐浮起一丝柔软。
他忽然不想说话,不想让任何事物打扰了这一刻的宁静温馨。静了片刻,他却终是笑道:“你也知道我不是什么正人君子,这赌注自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一个女孩子家的,还是不知道的好。”
听他如此说,西桐倒也不好再问,何况此时他眼中闪过的笑实在过于纯净,没有了种种的魅惑,让她莫名的从心底泛起丝丝的酸涩。
有种异样的情绪在他们之间浮动,江灿从怀中取出那块血玉玉佩递给她:“这个先给你,那药我过两日我找机会再还你。”
西桐却没伸手接,只是笑道:“原来你没送给杏花楼的春红姑娘啊。”
江灿又是一怔。当日故意那么说是想气她,谁知她当时没生气,今日竟用这话回来掖揄他,他不由失笑:“这块玉只怕能买下整个杏花楼,我怕她知道后以为我对她有情,万一她再以身相许非要一辈子缠上我就麻烦了。”
“原来竟这么值钱。”西桐不由惊叹。不过现在回想起来,他早知道她的身份,估计是故意吓唬为难她的成分居多,哪怕没有这块玉,江灿也不会见死不救。
“当然,何况是御用之物,寻常小民拿了只会害人害己。”江灿又向她递了递,“所以还是物归原主比较好。”
西桐却退了半步摇头笑道:“我反悔了,行不行?”
“那你想要什么?”江灿笑了笑,眼中不经意间又流露出种种风情。
西桐抬起头,盯着他的眼,一字一字地道:“我想要你一个承诺。”
“什么?”江灿以为自己听错了,挑了挑眉,“你要我什么承诺?”
“我还没想好,总之这个承诺先记下来,若哪天我求到你,请你务必记得。”西桐的眼神很认真,让江灿竟不知如何回答,想了想才不由哧笑:“那你让我杀人放火岂不我也得认了?再说,以我的为人,我许你的承诺,你信么?”
“信。我要的不是江公子的承诺,我要的是淮风国三皇子江灿的承诺。”西桐望着他眼中的妖娆渐渐散去,浮现出来的种种精锐,知道他听懂了她的话,目光咄咄地望着他,“燕颖国的七公主木西桐向淮风国的三皇子江灿讨要的承诺,也一定不会是让他替自己杀人放火……”
江灿静了半晌,却终笑道:“公主要的承诺太大,灿不过是区区质子,给不起。”
他虽在笑,但笑意未达眼底。而且,他第一次换了称呼。
“其实,不是给不起,是不想给。”知道话已至此,多说无益,于是西桐淡淡笑道,“既然如此,就当西桐没说,今日我本是故意为难公子反而却害自己当众出丑,本也与公子无关,所以江公子也不必觉得欠了我什么。你也说过,今日之事一了,你我可以从此再无瓜葛,那么,江公子,就此别过。”
她抱拳向他行了一礼,然后转身离开。
江灿想也没想,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臂。待他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时候,却只是握得更紧,不想松开。
因为他知道,若就这样放她离开,她与他今后就真的只有形同陌路——他忽然因为这个原因而有丝惶恐!可是……可是,他能拉住这一时,却能拉住她一生一世么?
西桐低头盯着他握着自己的那只手,那修长白晰的指骨间似乎浮起淡淡的青筋,她忽然轻声道:“对不起。”
江灿一震!他以为她会像之前一种狠狠甩开他的手,冷笑道“请公子自重”,却无论如何想不到,她竟会说出这三个字。
这话……应该他对她说。虽然他对她说过了,虽然他刚才说得毫无诚意,但这声“对不起”怎样也不应该是从她的口中吐出!
西桐没有抬头,只是垂眸叹息:“尺蠖之屈;以求信也。龙蛇之蛰;以存身也。”
他的手一抖,他的理智告诉她,此时应该放开她,然后一如既往地笑着说她说的话他不懂,可是不知为何,握她臂的手却紧了紧,须臾不敢松开。
“我原本以为宁折不弯方为君子处事之道,今日却明白了古人所言‘峣峣者易缺,皦皦者易污’的道理。”西桐缓缓开口,“你我不过萍水相逢,我不该这样任性的拿《泽风》试你,而能将这个曲子舞得柔中带刚,风流潇洒间却尽藏傲骨、含而不露的人,岂会是甘居人下的无为之人?”
这才是她向他讨承诺的本意,是她发现了事情真相之后的私心!还有什么比此时更好的机会,利用他心中隐隐的不安和藏得很深的几分愧疚,向这个心机深沉,面具精良,隐忍而动的人,要一份后益无穷的承诺。
然而刚刚望着他眼中的锐意,她亦惶恐不安。揭开他的面具,他将以何面目自处?她将以何面目对他?
一个在淮风得宠的皇子,又怎会被自己的父亲不闻不问一去就是四年,当这个身份地位皆如此尴尬的质子?!
推己及人,在他拒绝的瞬间,她已释然。
本不欲将此番话说与他听,他们都是聪明人,她应当知难而退。可他拉住她的手太过执着,他望向她的目光太过清亮,他待她的表情太过认真,这一切忽然想让她把自己心中的一切全盘说与他听,想让他知道,一曲《泽风》让她对他的种种误解消于无形,她不再嘲笑他,不再轻漫他,不再恨其不争,不再怨其轻狂!
然而一番话出口后,西桐又开始心中后悔。从此相见陌路,她又何苦让他存了心结以后担惊受怕?静了半晌,于是她又道:“这番话不过是西桐妄自揣测,江公子权当笑话听听罢了,你且放心……”
“我才不会放心,我处心积虑了那么久,被你一眼就识破了,万一你把这番话再说与旁人听,那我可怎么办?”江灿忽然逼近了几分,冷冷的气息将西桐包围起来,“在我心中,只有死人才能真正让我放心。此处僻静无人,我看只有杀人灭口我才能一劳永逸。”
说着,他的一只手移向她的脖颈,略紧了几分。
西桐心头一震。他说得没错,只有死人才能替人保守秘密,他隐忍必有所图,他不必对她留情。
可是……可是心底还是有着种种不甘——她以为曲为心声,舞亦应为心声,而能把《泽风》跳得那般有风骨气节的男子,能把《泽风》跳入她心中的男子,真的会没有丝毫的君子之风、德行之道么?
忽的她只觉得颈间一松,她的身体也脱离了他的桎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