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城沉默了半晌，病房里安静极了，安静得令人有些不安。高军长见高城低着头不吭声，不知道在想什么。他扭头看了一眼老伴，高夫人颇有怨怒地看着他。高军长有些气闷，他说错话了吗？
  这时高城抬起了头，眼神是亲人们从未见过的疲倦和落漠，嗓音干涩，“能活，就是活得没滋味。”
  够了，高城能够说出这样的一句话就足以证明他对袁朗的用情至深，同时也是在向家人宣告，谁都无法改变他的决定。
  高夫人不忍儿子作难，拍拍他的肩，“好了高城，我们知道了。”说着她不顾高军长难看的脸色，把他拉出病房。
  高蓦弯下腰看看高城有点发红的眼圈，“我说高城，你不是装的吧？”
  高城冲他翻白眼，“装装装，装什么装，你装一个给我看看。”
  “哎，这才是我们家高城嘛。呵……”
  吃晚饭的时候高蓦和冰冰妈妈没有看到高军长，而高夫人自顾自地摆碗筷，留了高军长的那一副却没有要把他找出来吃饭的意思。
  高蓦和妻子疑惑地对视了一眼，高蓦踌蹰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问母亲，“妈，爸呢？怎么不出来吃饭？”
  高夫人舀了芙蓉蛋到冰冰的小碗里，说：“他想吃的话自己会出来。”
  高蓦心知老爸老妈从医院出来后肯定也有了一番口舌之争，到现在估计还顶着针呢。他有些莫可奈何地笑了一下，“我去叫他。”
  高夫人也不拦他。
  高蓦来到父亲的书房外，抬手敲了敲门，说：“爸，吃饭了。”
  高军长在里边儿粗声粗气地丢来一句：“知道了。”
  碰了钉子的高蓦回到餐厅，高夫人的表情像是早就料到了这一结果似的。她拿起筷子，说：“不用等他了，吃饭吧。”
  于是四个人就开始吃饭，可是少了高军长，高蓦夫妻两个总显得不太踏实，老往书房的方向瞄，饭吃得有一口没一口的。
  高夫人见状，放下了筷子，对冰冰说：“冰冰，去叫爷爷来吃饭。”
  “好。”
  高夫人把冰冰抱下椅子，冰冰一溜小跑地跑向书房，她爸爸帮她扭开了书房的门锁。冰冰推门进去，娇娇的童声喊道：“爷爷~”
  “哎，冰冰……”
  高蓦在门外笑了笑，高军长对任何人都能虎着脸，唯独对他的小孙女儿万事顺从，宠爱无比，真真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她出马，吃饭这种小事当然不成问题。
  果然，没过一分钟，高军长就牵着冰冰的小手出来了。冰冰妈妈给他盛了饭，“爸。”
  高军长答应了一声，抱宝贝孙女坐上椅子，细心地安顿好她的碗勺之类的东西，然后坐下，端碗，吃饭。从头到尾，他和高夫人都不说一句话，就连目光都未曾接触过。
  看起来老两口还真动气了，高蓦夫妇心下不约而同地想着。
  吃罢晚饭，高夫人就上楼去了。冰冰妈妈稍后也跟了上去。高夫人进了3楼高城的房间，在他的衣柜里翻找着衣物，冰冰妈进去时她正好把一件毛衣从柜子里丢到床上。
  “妈，高城那边衣服挺多的了，还拿啊？”
  高夫人又找出了一件厚外套，说：“天气预报说这气温又下降了，他的衣服不够厚，我给他换几件厚点儿的。”
  “哦。”
  冰冰妈找来个大袋子帮她把衣服装起来，等她弄好了抬起头来时发现高夫人正拿着高城的照片出神。
  冰冰妈妈轻唤了声，“妈。”
  高夫人叹息着，放下照片，说：“从小到大，高城从来没有在我跟你爸面前红过眼，没想到……他喜欢袁朗我认了，既然拦不住，为什么不干脆赞同呢？都是挺懂事的孩子，能在一起怪不容易的，何必太为难他们？”
  “其实，我觉得高城和袁朗在一块儿的时候跟平时很不一样，举手投足间都透着快乐的情绪，神采飞扬的。”
  “你也这么想的？”高夫人急于得到儿媳妇的认同，冰冰妈妈点了点头。高夫人接着说道：“从高城受伤之后我一直在想，只要他平安只要他能一直这么高兴下去，你说我们还求什么呢？”
  冰冰妈妈大概猜出了高军长和高夫人争执的关键所在，她说：“我想爸爸他应该是站在另一个角度替高城考虑的吧。”
  高夫人轻叹，“他不相信他们之间会有多深的感情，他认为他们只是一时心起，早晚有一天会后悔的。我知道他还是不能接受这个事实，他还不明白，有些事情不是他能够左右得了的。该说的我都跟他说过了，可他听不进去，那就让他自己好好想想该怎么看待这两个孩子的事吧。”
  冰冰妈妈看了一眼高城的照片，年轻英俊的少尉笑起来还带着一点点羞涩，但目光坚定。
  也许，解铃还需系铃人吧。
  66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12月31号，元旦的前一天高城出院回家休养。早些时候刚下过雪，沿途路边、屋顶上和树枝上都还堆积着一层残雪。接高城出院的是邵明媚，车子停在高城家外面，高城拎着行李下车，和邵明媚一块儿进了家。
  “妈。”
  “阿姨。”
  高夫人老早就在家等着他们了，一见他们到家了，赶紧开门让他们进去。她没想到邵明媚怀里居然还抱着袁朗的猫。
  “咦？这不是袁朗养的猫么？”
  邵明媚说，“啊，对呀，他的朋友元旦放假了要回家，就把猫送过来了。”
  “是这样。”
  虽然早就问过了医生，但见了高城，高夫人还是忍不住再问一次，“高城啊，现在就出院回家会不会太早了点啊？”
  “妈您放心吧，好得差不多了，不用上医院我自己在家换药就行了。”
  高夫人看着高城已经完全消肿的脸颊，伤口处还贴着一条薄薄的胶布，她也就不再说什么，转向刚从卫生间洗手出来的邵明媚，“媚媚呀，外边冷吧，先喝点热茶。”
  邵明媚拦着要给自己倒茶的高夫人，“阿姨，我自己来吧，您坐。”
  邵明媚倒了杯茶，问高城，“哥，你要不要？”
  高城点点头。
  捧着茶杯，高城问妈妈，“妈，我爸在军部？”
  “在家呢。”
  高军长在书房看书，听到敲门声，他顿了一下才说：“进来。”
  高城推门进去，轻轻关上门，转过身来，恭敬地叫了一声爸。
  高军长在眼镜后面看他，漫不经心却又有些隐忍地说：“出院了？”
  “啊，伤好得差不多了。”
  高军长似乎从喉咙里发出了个应答的字音，有些含糊。随后又低头看书，书房里又恢复了高城进来之前的安静。高城也不说话，站在刚刚进门后就定在那里的位置上，离高军长的办公桌大约三米的距离。父子俩一站一坐，一动一静像是在较劲，考验着对方的耐心和决心。
  高军长面前那本厚厚的书从103页翻到了203页，他终于又抬起头看了儿子一眼，高城站得笔直，毫不避让地对上父亲情绪不明的眼睛。高军长算是见识了高城的执著，觉得时间也差不多了，他摘下了眼镜，伸手拿过保温杯，里面只剩下不到1/3的茶水。他把杯子往前一放。高城迈开站得有点僵硬麻木的腿走过去，拿了那杯子到外面倒了杯热茶进来，双手放在父亲面前。
  高军长喝了一口茶，瞥一眼杵在眼前的高城，“想坐的话自己搬椅子。”
  从高城给高军长倒茶进去又过了大半个小时，高夫人和邵明媚惴惴不安地在客厅里等待着。这个家能不能过好这个元旦就看他们父子俩谈话的结果如何了。
  高夫人逗着阿SIR，对邵明媚说：“媚媚啊，晚上就在家吃饭吧，反正明天你们又没空过来。”
  “啊？”邵明媚似乎在犹豫。
  “还用考虑什么？就这么定了啊。”
  “好，那我打电话跟我妈说一声。”
  “打吧。”
  邵明媚从包里拿出手机拨号，电话还没接通，就见高城从书房出来了。她连忙挂了电话，站起来，急切地问道：“哥，你跟伯伯谈得怎么样了？”
  高城脸上看不出喜忧，“还行吧。”
  “你跟你爸说什么了这么久？”
  高城给自己倒了杯水润润喉，说：“他问我什么时候能回部队。”
  “啊？”邵明媚有点摸不着头脑，这话的意思是说谈好了还是没谈好？
  高城喝了一口水，紧抿着唇看了一眼天花板，高夫人觉得他的眼神里有内容。
  而此时袁爸爸正在办公室里处理文件，有电话打入，他抬手按下了免提，眼睛不离文件，说道：“我是袁静霆，有事请讲。”
  “我高重岳。”
  袁爸爸下批示的钢笔书写依旧流利，“哦，是高军长啊……”
  元旦这天袁朗家照例访客如流，送走了一茬又一茬。难得有个节假日的袁爸爸私底下抱怨说上班都没这么累。袁朗不喜欢这样的场合，来访的客人真正与袁家交厚的还不到1/3，其余的都是一些借节假日来巩固和编织关系网的人。说得都是些寡淡无趣的场面话。
  本来袁朗是不用在客厅里忍受折磨的，但是各路消息灵通的人士都知道他回来了，结果相当一部分的人都是奔着他来的，至少表面上看来是这样。理由嘛很简单，袁家公子尚未婚娶呀，要是能给他牵上红线那可比送什么礼都要管用得多。都是平日里跟父母亲多多少少有工作和业务往来的人，袁朗不好甩手走人让人下不来台，只有无奈又不甘地困在客厅里跟热心的阿姨婶婶们打太极。
  终于，在某位客人走了之后，袁家出现了难得的真空时间，焦头烂额的袁朗正要撤，稀饭按响了他家的门铃。保姆开门让他进来，稀饭非常有礼貌地跟袁朗的爸妈打了招呼，问候新年。
  袁妈妈见到他很高兴，“周舟什么时候回来的啊？”
  “昨天下午。”
  “哦，前天见你妈妈时还提到不知道元旦你回不回家呢。”
  “是吗？呃，叔叔阿姨，我找袁朗有点事儿。”
  “去吧。”
  稀饭和袁朗就一溜烟地上楼去，袁爸和袁妈对视了一眼，心领神会。
  袁朗一上楼就问稀饭，“什么事啊？神神秘秘的？”
  稀饭笑了笑，径自开了袁朗的电脑，说：“我给你看样东西。”他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手机，用数据线连接到电脑上，把一个视频文件拷贝进电脑，点开。
  袁朗疑惑地看着屏幕，一开始镜头有些晃，看不清画面，但有声音——
  “猫就放我这儿，你放心回去吧……阿SIR，别乱动！”
  高城的声音。
  画面稳定了，高城低头收拾东西，边干活边说：“你算是来快了一步，再晚一会儿我可就出院了。”然后他抬起了头，一脸的莫名其妙，“哎，我说你拍我干嘛？拿开拿开。”他挥着手像在赶苍蝇。
  稀饭就说：“新买的手机试一下它的功能。”
  高城就指指对面，“这儿有美女，拍美女吧。”
  美女邵明媚在画外说：“开玩笑，我哪有你上镜啊。”
  高城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转过脸去，“我晕镜头。”
  画面又抖了一下，稀饭说：“高城，你知道我回家会去袁朗那儿，你就没什么想跟袁朗说的？我一定帮你带到，本次服务免费，要珍惜机会啊。”
  “想玩儿采访游戏啊？我这儿忙着呢。”
  邵明媚很不客气地漏他的底，“你忙什么呀？东西都收拾得差不多了，想拆床板呀？”
  “就是，快说，我赶飞机。哦——你是不敢？”
  高城摆出了他招牌式的两眼望天的郁闷表情，又看看稀饭，“你不用拿话激我。”
  “那好，我给你来个大特写。”稀饭说着真的拉近镜头，给了高城一个高清晰的面部特写。
  高城哭笑不得，表情复杂地定在那儿一言不发。
  见他不出声，稀饭半真半假地抱怨：“举得我手都累了。”
  邵明媚在边上笑喷，“导演，你要给演员酝酿情绪的时间。”
  高城大翻白眼，“你们俩个真的是刚认识么？”
  “讲重点。”
  高城无奈地叹口气，定定神，那表情要笑不笑地，说不出的别扭，“那，袁朗你也看到了，周舟可够胡搅蛮缠的，你可别跟他学啊。”
  “不准人身攻击。”
  高城笑起来，说，“我想你，新年快乐！”高城说完就伸手挡住了镜头，“说完了，关了吧。”
  “这就完了？”稀饭的声音高二度。
  “不然你还想怎么样？”
  “甜言蜜语呢？”
  “女孩儿家家的别这么八卦，啊。”
  “嘁——”
  视频放完了，袁朗还在笑。稀饭说：“平时看他挺老实的，没想到原来他这么狡猾。他被你带坏了。”
  “谁让你这么无聊跑去拍他。”
  “我不拍他你能知道他现在好得怎么样了吗？”
  袁朗点击播放，说：“谢谢。”
  稀饭受之无愧地靠向椅背，双手抱在胸前，叹曰，“总算还有点良心。”
  67
  高城的姑姑一家从南方回来过元旦，一大家子人热热闹闹地坐在一起吃团圆饭。吃到一半的时候，高城往自己的酒杯里倒了满满一杯酒，端在手里，站起来。大家都对他有些突然的举动感到奇怪，高夫人看了看高军长，高军长泰然不动。
  高城凝视父亲的双眼，说：“爸，很早以前我就想敬您一杯酒，但是我不敢，因为我觉得我离您的期望还很远，甚至在很多地方还让你失望了。但是今天我要敬您这杯酒，不是说今时今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