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夫人在一旁不说话，高军长发了一通脾气，又开始问她：“高城什么态度？”
  “你儿子那臭脾气你还不了解？吃了秤砣铁了心啊。”
  “两个人得走一个！”
  “小袁家里也是这么想的，调动手续都开始在办了。可分开了又能怎么样？俩人有手有脚，又都不是小孩子了，你是管得住他的心啊还是管得住他的腿？”
  高军长听着老伴的话里怎么想都像是维护高城和袁朗，他不禁狐疑，“我说你怎么老给我泄气啊？”
  高夫人用指头戳着被子，说：“因为这才是问题的关键。”
  “不管怎么样，我高重岳的儿子绝对不能是同性恋！”
  早上8点半刚过，稀饭就准备出门上班了。他穿上大衣，拿起放在沙发上的皮包，对还在吃早餐的袁朗说：“走了啊。”
  “嗯。”
  “有事就打电话给我。”
  “啰嗦，再不走你就要迟到了。”
  稀饭摇头晃脑地唏嘘，“果然是没良心的家伙……”
  袁朗忍俊不禁，拿了片饼干去喂阿SIR。没一会儿，袁朗听见有人敲门，他以为是稀饭落了东西回来取，他一面开门一面说：“周舟你不是带着钥匙吗？”
  被点名的稀饭站在袁妈妈和一个有着与袁朗相像的英挺五官，但神情严峻的男人后面无奈地扯扯嘴角。
  袁朗稍稍低下了头，“爸，妈。”
  袁爸爸看着垂着头的儿子，对身后的稀饭说：“周舟，你上班去吧。”
  袁爸爸的话里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稀饭和袁朗在他面前向来不敢太放肆，所以，稀饭也只能乖乖地走人。
  袁爸爸扫视了一眼屋子，用一句问话当作谈话的开始，“这四年多你一直住在这里？”
  “对。”面对突然造访的父亲，袁朗的态度毕恭毕敬。
  “跟家里比起来简单了点儿。”
  “还好，已经习惯了。”
  袁爸爸点了一下头，也不兜圈子，言归正传，“你跟高城的事情你妈已经跟我说过了。”
  父亲波澜不惊的话语让袁朗心头蹿起一股无名火，开始审讯他了吗？！他生硬地顶撞回去，“您想说您反对是吧？我知道了！”
  袁妈妈略带责备地说：“朗，怎么跟你爸爸说话呢？”
  “我说什么了？我说错了吗？从一开始您就反对我们，您甚至都不愿听我多作解释就自己做主帮我办转业，调动工作，替我请假！您有问过我的想法吗？您关心过我的感受吗？”袁朗说着说着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又或者他根本就没想过要控制，“您总是说为我好，为我好，您所谓的‘好’其实不过是您想要的好，而不是我想要的……”
  “够了！”袁爸爸轻喝。
  袁朗咽下了后面的话，咬着唇把头转向另一边。
  大滴大滴的眼泪淌过袁妈妈的脸颊，她承认，为了能让儿子回心转意，她刻意忽略了儿子的想法，但作为母亲，她不认为她这么做有什么错。没想到儿子竟然当面指责她的自私，这怎么能让她不伤心。
  袁爸爸的声音又低沉了些，“还不快向妈妈道歉！”
  袁朗也知道自己有些过分了，妈妈所做的事情虽说太过独断，但她的出发点是真的为了他好，而且，她是自己的母亲，做儿子的无论如何都不应该苛责深爱着自己的母亲。
  袁朗抱歉地搂着妈妈，“妈，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原谅我。”
  “没事儿，儿子，妈也有做得不好的地方……”
  袁爸爸喝了一口袁朗倒的水，又温和地看了一眼身边的妻子，对袁朗说道：“你说你妈妈没有好好地听过你的解释，那好，今天当着我和你妈的面，你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吧。”
  63
  袁朗抿着唇思索着该如何向父母说明他与高城的这段感情。中国的父母大多没有和子女而对面交流沟通的习惯，袁朗的家亦然。他的家是很中国式的家庭，严父慈母的传统组合。　　　父亲因为职业和性格上的原因，平日里总是不苟言笑，对儿子的管教严厉有余，亲密不足。在袁朗的印象中从他7岁那年以后父亲就没再单独带他出去玩过，更不用说能像别人家的小孩子一样骑在爸爸背上作威作福了。而母亲对儿子却是溺爱的，有求必应，不管工作有多忙她总是争取抽时间亲自下厨给儿子做饭。家里请的小阿姨进家的第一件任务就是学会她的几个拿手菜，以备不时之需。
  妈妈不止一次地跟他说过，儿子，你是上天赐给爸爸妈妈最大的惊喜！
  可就是这样一个被他们珍爱着的惊喜，却让他们一个忧心流泪，另一个大冬天地赶着清晨的头班机飞过半个中国来到他的面前。
  袁朗不是不心疼，可他能怎么办？
  袁朗缓缓地吐了一口气，说话了：“我想爸您也没时间听我说太多，我跟高城之间的感情，其实跟您和我妈的感情是一样的，本质上没有什么不同。只不过，因为我们同是男人才让人觉得这样的感情是丑陋的，不被允许的。我不明白，我们只是相爱，又没去偷去抢，危害社会，我们只想过我们想过的生活，为什么大家总要我们作出选择有一没二，有我没他？是不是因为我们在一起不和别的女人结婚，不能给家里续香火还是觉得我们给家里丢脸了？如果是这样，我们可以离开……”
  “说完了？”
  袁爸爸的语气一如既往的沉稳。
  “说完了。”
  “好，那爸爸就告诉你爸爸的看法。昨天刚从你妈那儿听说你跟一个男的在一起的时候，我很生气。现在也是一样！你以为一走了之很伟大么？别忘了是谁生养了你，并让你拥有了现在的一切！”
  父亲严峻的脸色充分说明了他此刻的心情绝不是“生气”二字就能概括得了的。
  “对不起，爸。”
  “如今这社会讲究自由，追求生活方式的多元化和个性化，所以独身、丁克甚至同性恋也变得越来越多，越来越明目张胆。很难说这其中包含着的是开放前卫的现代理念还是玩世不恭的不负责任。作为一个父亲，尤其是我这样的思想并不算开放的父亲来说，当然希望自己的儿子像一般人一样有一天结婚生子，而不是独立于人群之外成为别人眼中的异类。但偏偏你说你喜欢高城！”
  最后一句话袁爸爸加重了语气，可见他是相当恼怒！袁妈妈轻轻握了握丈夫的手，示意他稍安勿燥。
  袁朗声音不大，却是极清晰地回答父亲，“我们是认真的。”
  “我知道，不然你不敢拿我跟你妈来作比较。”袁爸爸看了袁朗一眼，几不可闻的一声叹息，从小到大儿子在长辈面前总是温顺听话的，可他知道儿子的内心其实也遗传了自己的强硬和倔强。
  “问题是，你们是否真的认识到你们作出这样的一个决定，对你们的将来会有怎样的影响？来自家庭和社会的压力，还有你们自身对这段感情的忠诚是不是真的经得起考验？”
  “以后的事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只有抓住了现在才有机会看到将来。”
  “你不后悔？”
  “不后悔！”
  袁朗的爸妈对视了一眼，袁爸爸冷哼一声，“我对这高城…很好奇。”
  袁朗的眼睛亮了起来，父亲的意思是？
  高城闭着眼睛躺在床上，像是在睡觉，但起伏稍微急促的胸膛泄露了他的秘密，他很清醒。换药后他脸上的纱布被揭去，贴上了更便捷的胶布。门锁被轻轻扭开，高城以为是护士，便不作任何反应，但从脚步声里他判断来者另有其人。
  他睁开眼睛，咧出个怪笑，“来啦。”
  进门的袁朗却笑不出来，“你跟你爸闹翻了？”
  高城一听，两眼盯着袁朗的脸，似乎是想从他的脸上看出点什么，“他跟你说什么了？你别往心里去，啊。”
  袁朗走近高城，“他没顾得上我……”在看到高城不解的目光之后，他解释道：“我爸来了。”
  高城恍然大悟，说：“再加上咱们俩，这六方会谈的代表就算是凑齐了。”
  “都什么时候了还开玩笑。”
  高城把床升起来，形成一个130度角，自己挪了个舒服的姿势，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袁朗坐下。袁朗不肯，坐在椅子上，“你跟你爸说什么了？他气得那脸黑得像锅底。”
  “那你呢？你又跟你爸说什么了？劳动他亲自来趟医院？”高城明显想回避这个问题。
  袁朗不吭声，只是定定地看着他。高城笑了一下，“其实也没说什么，真的。我这儿还伤着呢，不能多说话，你交待的。”
  袁朗将信将疑，高城则是一脸的真诚。
  事实在高城还真是没怎么跟高军长说话，高军长一个人在房间里训了他半天，高城刚换了药伤口正疼着，父亲又在跟前前途啦，将来啦一大堆的听得高城昏昏欲睡。高军长见他不答腔，更是火大，“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我听着呢。”
  “你马上跟那袁朗断绝关系，以后不许再跟他来往，听到没有？”高军长拿出了父亲的威严。
  “听见了，但是我做不到。”
  “你个混小子——”高军长气得想揍高城一顿，“袁朗给你吃了什么了让你迷他迷成这个样子？”
  “从头到尾都是我主动追的他。”
  “混帐！”
  “爸，反正我现在说什么您都听不进去，等您冷静冷静，咱们再找时间谈谈。”
  “好小子，你有种！你给我听着，你要还认我这个爸，你就跟姓袁的小子分了，不然就不要怪我不讲父子情面！”
  高城看着盛怒的父亲，平静而坚定地说了一句，“您想怎么做都冲我来，我没意见，但您不能对着袁朗，谁都不能伤害他，就算您是我爸，那也不行！”
  他的这句话把高军长气得够呛，当时就摔门走人，高夫人想拦都拦不住。
  “你说你爸妈会跟我爸妈说什么呢？”高城突然对这个问题很好奇。
  “谁知道。”袁朗心里也没底，“换药了？”
  “嗯，刚换，疼死了。”
  “看你下次还敢不敢凑那么近！”
  高城笑起来，“不敢了……”
  笃笃笃——
  邵明媚在外面敲了敲门，高城招招手让她进来。
  邵明媚带了一个果篮过来，她对袁朗点了点头，把水果放在桌上，迫不及待地问高城，“哥，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怎么样了现在？”
  “皮外伤，不是什么大事儿。”
  “太不小心了你，”邵明媚瞧着都快遮住他半边脸的胶布，“不说不是大事儿，这是小伤啊？”
  “我下次注意。”
  高城认真合作的态度让邵明媚无可奈何，不知道还能说他什么。她有些气闷地坐下，刚好和袁朗面对面。气氛有一点凝滞，袁朗笑了一下，“最近怎么样？”
  邵明媚也笑，“也没怎么样，每天都差不多，你呢？”
  “一样。”
  俩人都笑了一下，不再说话。
  高城摇摇头，“好假。”
  “闭嘴。”
  邵明媚和袁朗异口同声。
  “呵……”高城看着他们同仇敌恺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将病房里不受欢迎的隔阂分子一扫而散。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乐极生悲？就算不是每一个人都那么倒霉，但是我们不可以在别人面前过分欢乐，这句话绝对正确。
  袁爸爸推门进来的时候，三人的笑容都嘎然而止，凝在了脸上，面对这个严肃的男人三人都有了不好的预感。袁爸爸一步一步地走近高城，只是这样一个再自然不过的举动也让他们感到了无形的压力。
  “爸爸。”袁朗站了起来。
  袁爸爸微微点头，扫了一眼高城和邵明媚，最后定格在高城身上。
  高城选了个相对安全的称呼，“袁局长，您好。”
  “高城……”袁爸爸低沉的声线念着高城的名字，“知道我为什么会站在这儿吗？”
  “因为袁朗。”
  袁爸爸锐利的眼中掠过一丝欣赏，他素来喜欢聪明的人，“我儿子跟我说他喜欢你，可我不知道你有什么地方值得他喜欢。”
  “我爱他，此生不渝！”
  邵明媚和袁朗都怔住了，高城看了看袁朗，笑了，用眼睛，坦坦荡荡。袁朗眉一松，也笑了起来，嘴角弯起的弧度美好而温柔。
  “说实话，我并不了解你，所以我也没有办法判断你现在说的这句话到底有多少可信度。我想我儿子也不需要你的这句承诺来过一辈子，他的一生你也负担不起！来医院的路上我考虑过不再反对你们在一起，因为我不想勉强他做任何事。但是现在我改变主意了。”
  高城看着袁爸爸，“我能知道是为什么吗？”
  “我不相信你能给我儿子幸福，至少现在不能。”
  “爸……”
  “11点20分有一班回家的飞机，我让你妈订了3张票。你可以选跟我们回家，也可以选永远不回来。”袁爸爸说话的时候目光是冷的，像冰一样，仿佛在告诉在场的人，他说得出做得到。
  “爸你怎么能这样？”袁朗不能理解，父亲怎么突然间变得这么强硬？！
  “我和你妈在楼下等你。”
  袁爸爸说完就走出了病房，就算袁朗在身后叫他，他也连头都不回。袁朗握紧的双拳微微发抖，他不明白父亲怎么让他做这么残酷的选择，一边是至亲一边是至爱，失去任何一个他的生命都不可能再完整。这到底是为什么？他的脸色一层层地白下来，高城吓坏了，跳下床来，一把抱住他有些僵硬的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