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0 节
作者:桃桃逃      更新:2021-02-16 19:24      字数:4993
  从这里看不到海棠住的院落呢。看了片刻,他有些失望的摇了摇头,颈子上的披风松了一些,夜里变凉的风软软的从领口钻了进来,有一层极微弱的凉意爬上了肌肤。
  何善站在他身后,不敢催促,只是看他远远的眺望着太庙的方向。
  七夕宴席之后,他就只带了何善一人,轻骑出了宫,何善本以为他要去见海棠,却没想到他只到了这座山上,痴痴的看去。
  出宫的时候正好宫门上锁下钥,现在已经回不去了,这一夜大概就要在此独立了。
  他曾仗着胆子建议萧羌去太庙看看杜笑儿,谁知道皇帝只是轻轻一笑,然后别开眼,低低说了一句,朕有什么资格去见她?
  这句话出口的一瞬间,何善心里一沉,脑子里只有两个字:完了。
  他从小看顾萧羌长大,皇帝什么样的性子,他再清楚不过。
  那是个不轻易动情,动情之后,却会倾注一切也在所不惜的男人。
  萧羌的父亲软弱无能,他弱冠登基,就要肩负起父亲留下的一个内忧外患的国家,治理到今天这个可以屹立于东陆列强的样子,他每一步行来,都是旁人所看不到的血泪。
  在他心里,他最爱的是大越这个国家。其次,是和他血肉相连的母亲、儿子和年纪相近的叔叔,而他自己,不知道要排到什么地方去了。
  他可以为了他的至亲毫不犹豫的牺牲自己,也可以为了他最爱的国家,毫不犹豫的牺牲掉自己的至亲——例如萧远。
  牺牲之后,他会摧心裂肝的痛苦,但是当下一次他的至亲和他的国家冲突的时候,他依然会理智的,冷静的,冷酷的选择他的国家,然后继续承受一层一层加负过来的痛苦——他愿意为他所爱的人牺牲自己,却不得不在国家的利益和他们之间选择前者。
  那是个会亲手持刀,凌迟掉自己所有感情的帝王。他不会让别人看到他的痛苦,只会默默的一个人收拾起所有。
  何善还记得,当萧羌刚刚登基,知晓了关于自己的那个秘密的时候,才刚刚二十岁,几乎还是个少年的萧羌枯对着烛火坐了整整一夜,然后第二天早上,便又是倜傥少年帝王。那一整夜,他只说过一句话,却让听的人惊心动魄。
  他望着烛火,对何善说,朕不要再爱什么人了,太痛苦了,真的,爱上他们,又被迫要牺牲他们,太痛苦了……朕……再也不要爱上什么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萧羌笑着,眼角眉梢都是温柔春风情意,多情风流,看得屋外值夜的宫女羞红一张小脸,却让何善几乎要掉下泪来。
  从那天之后,萧羌选择不闻不问不看不爱。
  然后直到今日,帝王干枯如死灰的世界里,多了一个鲜活的女子。
  杜笑儿在何善眼里,是一个很有生命力,鲜活开朗,对任何人都一样和蔼,会笑着对宫女说谢谢和对不起的女孩子,大概就是那样的鲜活和对所有人平等的态度吸引了萧羌吧。
  宫里出现这样一个女孩子,何善是乐见其成的,但是,这个皇帝所在乎的女子被萧羌亲手下了毒,已没有几日好活。
  他喜欢她,然后她的生命他亲手夺去——想到这里,何善只觉得身子一阵一阵从里往外的透着凉。胸口堵了一把浸透的烂棉絮一样气都喘不过来。
  他下意识的偷眼向萧羌看去,端坐马上的男人脸上无悲无喜,看不出来一点儿情绪。
  第三十二章独立到中宵(下)
  作者有话要说:据说新书全面上市了,囧掉,新浪上看到宣传页了,编辑大人下令,说新浪要多评论哈密的,呃,希望各位有空了去捧个场留个爪印哈密的~
  月华皎洁,上弦月如同一弯银钩,扯得人心尖子上那点伤口痛不可抑,萧羌远远的望着太庙,不眨眼,久了,眼睛里渐渐模糊起来,灯光晕黄成了一大片暖暖的金色,却让他的心一点儿一点儿的凉了下去。
  如花告诉他,那个从他窗户跳脱逃走的女子半疯,已然快死了。
  是不是伸展开自己的手臂拥抱住她,就能挽回一点儿那即将逝去的生命呢?
  想到这里,他慢慢伸展开修长的手指,掩盖住了自己的眼睛,当黑暗降临的那一瞬间,久睁的眼睛里有了沙沙的疼痛。出自生理性的,有一点水意渗透出来。
  心底有一片绝望的阴影犹如渗在水里的墨汁一般扩大,过了很长时间,他放下手掌,嘴唇扯出了一个淡淡的弧度。
  “何善。”他唤从小看着他长大的老内监的名字,笑了笑,“我啊……本来以为不论发生什么,都不会再心疼的了呢……”
  他说话的声音平静无波,几乎在说今天天气很不错一样的语调,何善心里一震,一抬头,看到的是如墨夜色下,一身帝王长袖翩飞,白衣玉冠,脊背笔直,不曾有一丝弯折。
  他没有回头看忠心的内监,只是继续淡淡的说:“朕做过的事,不曾后悔,朕也不曾认为自己做的事情有什么错……”说道这里,他顿了一下,回头,一双温润的桃花眼里闪动着如孩童一般的迷茫,他修长指头按在白衣之上,有种说不出来的萧瑟,他一字一句的问:“何善,你说,朕做错了吗?”
  何善声音一颤。几乎说不出话来,他哽了一下,极度恭敬的垂头答道:“陛下不曾做错。”
  听到这句回答,萧羌侧了下头,无意义的笑了起来,极轻的问,“那么,既然朕没有做错,为什么朕会心疼呢……”
  按在心口的指头用力了一点儿,在白衣上带出波浪一样的折痕,他笑得越发温柔,语气轻得几乎听不见,“怎么办……何善,朕这里疼得不像自己的了……”
  他说的声音如此之轻,轻得何善几乎听不到最后几个字。他诚惶诚恐的低下了头,回答不出这个无解的问题,而萧羌显然也没有期待他的回答。
  他只是安静的看向太庙的方向,一瞬不瞬。
  一夜就这样过去,天色渐白,曙光渐渐亮了,太阳升起的那一瞬间,白衣帝王的身影几乎湮灭在金色光辉里,脆弱得仿佛随时都会消失。
  何善下意识的向前一步,拉住了他的袖子,萧羌转头看他,他才发现自己的逾越,瑟缩着松开了手,萧羌没有责怪的意思,他最后看了一眼太庙的方向,掉转马头,向山下而去。
  何善也翻身上马跟在他身后,本来以为萧羌要回宫,却不料他下了山后奔去了太庙附近,却没有进去,只是远远的,痴痴的看了片刻,忽然一转马头,向宫门飞奔而去。
  海棠永远也不知道,七夕之夜,曾有白衣帝王为她独立中宵,安静的,凝望着她所在的方向。
  那一日两人之间,没有鹊桥,便只能站在彼此的对面。
  打马入京城,在即将入宫门的时候,萧羌忽然在马上侧身,何善知道他要说话,立刻恭敬低头,萧羌的面孔在阳光里只隐约有一个轮廓。
  “对了,何善,你听到宫里的传闻了吗?”
  “陛下指的是……”
  “昨天朕偶尔听到,有人说,杜昭仪之所以生病,是因为巫蛊魇镇。对这件事,你怎么看?”
  这等传闻何善怎么可能不知道,只不过皇帝不说他也瞒着罢了,今天听到萧羌提起话头,他心里一紧,躬身道:“臣不信魇镇一说。”
  萧羌点头,“朕也不信。”然后他似乎笑了一声,“不过,这世上嘛,总有人信的,也总会有信的人不惜以身试法的。”
  他说话的时候,声音温软,何善却浑身一抖,他知道,这宫廷之中,只怕不久之后就要有一场腥风血雨即将到来——
  海棠把蜜蜡给了史飘零,查验结果是,里面果然被加了水银。她的猜测没错,海棠也不声张,只是悄悄停用了蜜蜡。史飘零不愧是星卫之首,受了海棠拜托,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为她看诊的御医送上去的脉案都说她神智昏悖,有半疯的趋势。
  她半疯的消息果然如她所愿的传了出去,然后,不负她所期望的,这间中,沉冰又求见了沉寒几次。
  七夕当天,她就把自己的计划向沉寒和盘托出了,虽然觉得她的行为有些冒险,但是沉寒思量良久之后,还是答应了。
  沉冰求见,沉寒几次都婉言谢绝,日子一长,就到了九月中旬,海棠算了算,似乎沉冰的耐性也该到了一个界限,正要让沉寒答应的时候,宫里却传来了消息,说十月十三,是先帝六十冥寿,要隆重祭奠,而萧羌为了父亲的冥寿祈福,在十月初九就到了太庙,预备斋戒三天之后,为先帝庆祝。
  听闻了沉冰数次求见不成的消息,萧羌一笑,说那你便和朕一起去太庙吧,朕知道皇贵妃为避嫌,有朕在,总不用避了吧。
  就这样,沉冰住进了太庙附近的驿馆,而海棠则再次见到了萧羌。
  在见到萧羌的前一天,海棠刚刚经历了第四次发作。
  跟前几次发作截然不同,这次的发作是在睡梦中悄悄开始的,除了海棠自己以外,没有第二个人知道。
  等早上她从第四次发作中清醒过来的时候,海棠活动了活动指头,有那么一瞬间无法判断自己到底是发作还是只是深深沉睡,过了无梦的一夜。
  最后,是那种仿佛死去一般无限寂静,还残留在身体里的记忆,让她确定了自己刚刚经历了第四次发作。
  一瞬间,比以往数次发作都要更可怕的寒冷侵袭上了她的身体,她陡然想起洛同衣那时候对她说的话,
  他告诉她,她最多还有两次发作的机会,然后,就会死去。
  等下一次发作,就会要了她的命去。
  海棠小小的呜咽了一声,倒退一步,下意识的向后伸手,捞到一把空气的时候,她才惊讶的发现,自己在刚才做了什么。
  她居然下意识的以为萧羌会在她身边。
  就如她每一次毒发一般,在她身边,拥抱着她。
  她忽然明白为什么这次发作这么可怕这么寒冷,就是因为当她挣扎在生死之间的时候,没有人抱住她,拉住她的手,陪伴在她身边。
  昨天晚上,她差一点就这样一个人安静的死去,没有任何人知道。
  海棠瞪大眼,看着面前铜镜里映出的一张属于少女的淡雅容颜,不敢置信。
  这……算不算所谓的雏鸟情结?
  仿佛是要摇晃去脑海里不应出现在此时的复杂情感,海棠用力晃了晃头,掀开被子随便抓了件外衣裹在自己身上,跳了出去。
  她现在需要找到人在她身边,不然太难过了。
  天刚蒙蒙亮,蛋壳青的天色温润的铺开在整个天穹,头顶上有鸟儿振翅的声音,远远的有早起的宫女内监小声说着什么的声音,太庙的方向也有负责祭祀的早早起来,能听到隐约的钟声悠然穿过碧绿的树叶,随意洒落。
  然后,她看到了他。
  当时有点点金光从东方山峦边一线一线的涌出来,那个男人站在她院外的亭中,负手而立,一身云白的衣衫,广袖曳地,衣裾之上有银龙穿云欲飞,头上金冠端端正正压在漆黑如墨的发上,一双温柔多情的桃花眼笔直的看向她。
  男人似乎在那里站了很长时间,肩膀上落了几片碧绿的叶子,看到她出来,他笑了起来,却偏偏那双桃花眼里温柔流转,浑身上下都透出一种从容自在的多情风流——正是萧羌。
  海棠呆了一下,萧羌却也不说话,只是向她伸开手臂,她眨眨眼。心里片刻之前的慌乱奇迹般的消失,她稍微顿住了一下脚步,犹豫刹那,决定遵循自己身为土狗的本能——扑了过去。
  看着慌慌乱乱连头发都没梳的少女顿了一下,然后一直线的冲过来,萧羌笑得更开心了一点儿,他踏前几步,海棠来不及收势,直接冲进他怀里,萧羌双手围拢,海棠正正好被他抱在怀里,他双手圈起的距离,只够容纳她一个人。
  “朕一会儿就要走。”他低低的说,“一会儿等时辰到了,正殿那边有仪式,等晚上仪式结束了,再过来这边看你。”
  十月的天气已有了一丝凉,萧羌的体温透过衣衫熨贴出来,和着衣襟间散发出来的木叶香气,分外有一种安抚的味道。海棠摸摸撞得有点疼的鼻子,抬头,阳光已清澈浓烈,透过片片树叶,在男人脸上投下微微的阴影,那一瞬间,萧羌容色清朗,嘴唇轻轻一弯,跟她在马车里所见到的那个笑容几乎一样清澈。心底最后一丝阴霾退去,海棠愣愣的看着面前的男子,觉得脸上有点微微的热。
  她这才发现,自己和他的距离,近到肌肤相贴。
  条件反射的,有些羞赧的低头,琢磨一下,这忒少女了,于是又立刻不甘示弱的抬头,望入的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