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节
作者:丁格      更新:2021-02-20 09:31      字数:4772
  承下来的有不少,很看不起本朝新贵们的一些做派。有道是三代穿衣四代吃饭,世家的底蕴内涵本朝新贵们压根不懂。又急吼吼的忙着脱离旧日‘泥土气’,表示自家已是‘上等人’,囫囵学了个四不像。黄家就是前朝旧贵遗留下的旁支,对新贵们的教养有很多地方看不惯。
  黄恬的父亲教导女儿,真正的大家之女,平安年月打理一家宅院,危难时节跨马扬鞭保全老弱幼小。这样的主妇才能让男人无后顾之忧的冲在最前线。所谓静若处子、动如脱兔。关在房间里左不动右不动,人都养痴傻了。那些较弱如画中人、遇事只会哭的女子,真正世家根本看不上,那是妾室的做派。大家主母,当有大家气派!
  黄恬很不屑的道:“画虎不成反类犬。就说姑娘家的婚事吧。十四五岁定亲是没错。可出嫁的年岁却必得过的十八方好。现今的人家却不管这些,一应十五六岁就嫁了出去,我祖母常说,这是害了那些女孩儿。”
  林若拙深以为然。连连点头:“所以我们家里,母亲的身体最康健。”
  黄恬很是欢喜:“我就说你是个不俗的,难得的明白人。可恨你没生在我家。”
  林家的下人大多在宴席处伺候,这两人身量小,又刻意躲避,一路安全的来到戏台后方。因为是男班在后宅唱戏,临时扎了一道长长的篱笆,用红色的布幔围的严严实实,两个小姑娘转了半天,总算找到一块松动的地方,移动竹竿,从布幔下方爬了进去。
  林家的戏台是临时搭建的,后面不远处就是一排平房,清空了出来给戏班子用。平房前摆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箱子、桌子、柜子、布幔、锦幡。全是戏台上要用的道具。
  黄恬兴奋的瞪大了眼睛,摸摸这个,摸摸那个。哪里还有那个早慧儿童的风范,满眼是新奇。
  “这桌子怎么这么旧?”她嘀咕着,“台上看挺光鲜的啊。”
  “那是因为在台上铺了锦缎。”一个清亮悦耳的声音回答。
  两个小姑娘吓一跳,回头一看。她们身后不远站着个七八岁的女孩,穿着龙套戏服,梳双丫髻。一双眼睛漂亮的像画出来的。手里捧着一个圆圆的布包裹。
  “你们是谁,到后台来干什么?”女孩瞪着眼上下打量她们。
  林若拙走卖萌路线,开口:“这位姐姐……”
  孰料那女孩立刻暴了起来:“谁是姐姐!你什么眼神?我是男的!”
  啊?两个小姑娘齐齐傻眼。仔细一想,声音是有男孩的清亮,但因为太过悦耳,被她们忽略了。黄恬清清嗓子,不好意思的给林若拙解释:“是我糊涂了,德庆班是男班,当然没有女孩。”
  男孩冷笑一声:“男班里就没有女人?少见多怪!”
  黄恬不服气的道:“没听见我说的是女孩呀!男班是有女子做杂务,却不会有女孩子唱戏,当我不知道么。”
  男孩瞥了她一眼,冷声道:“既然知道还不快走?这里不是你们这些大小姐来的地方。”
  林若拙赶紧接话道:“小哥哥,我们是六姑娘身边的丫鬟小喜、小福。屋里的姐姐们都陪姑娘去宴席上看戏了,留我们看家,我们是偷偷溜出来玩的。”
  听说她们是丫鬟,男孩的神情好了几分,却仍有狐疑:“丫鬟可以穿这么好?”
  黄恬是个好辩论的小姑娘,这回掩饰了身份,天性就越发显露了出来,抬杠道:“大户人家的丫鬟,就可以穿这么好。这是小姐赏下的旧衣服。少见多怪。”
  男孩的脸色又变回了难看:“现在看过热闹了,可以走了吧。”
  “谁说看过了,我们还没看仔细呢。”黄恬不依不饶,“又不是你家的地方,你凭什么赶人?”
  男孩脸色一僵,随即难看之极,冷哼道:“不是我家又怎么样,今天这儿就是归我们班子用的。难道这是你家?”
  “好了好了!一人少说两句。”林若拙忙忙出来打圆场,先拉黄恬:“姐姐,我们是出来玩的,不是来吵架的。”又给男孩道歉:“小哥哥,对不起啊。小喜姐姐就是嘴利索,人很好的,不是故意针对你。”
  话说完,发现那两人一同怪异的看她,黄恬不敢置信的叫:“你给他道歉?你给他道歉?!”
  男孩的脸色恶狠狠,使劲瞪黄恬。
  “清波,你在做什么?”伴随着柔和动听的声音,一个温婉美丽的‘女子’走了过来。是之前唱戏的青衣,看她的装扮,应该刚从台上下来。
  “师父。”男孩赶忙跑过去,打开那个布包裹,里面是一个紫砂茶壶。青衣接过茶壶,对着壶嘴呷下一口。
  戏台上应是结束了一幕,又下来了好几个,穿着各色戏衣。平房中也走出了更多的人,递茶水递汗巾。
  “咦,怎么有两个小丫头在这儿。”一个中年女人诧异的看向林若拙,“小姑娘,这里可不是你们来的地方。”
  德庆班是男班,到大户人家后宅唱戏就要特别注意。一旦闹出事端,戏班的名声就坏了,别说再唱堂会,只怕京城都待不下去。
  叫清波的小男孩知道厉害,立刻道:“云婶子,这两个是六小姐身边的丫鬟。”
  云婶子闻言松了口气。林府六小姐才六岁,不打紧。但也沉下了脸:“便是这样你也该好生劝了她们离开,被人瞧见要糟的。”
  清波气道:“我哪有不赶,是她们自己赖着不肯走。”
  “清波!”一个穿着武生戏服的男子厉声喝止,转脸放柔了声音,对黄恬道:“小姑娘,你兴许是好奇,可若被人发现了,我们会有不小的麻烦。可否能离开这里?”
  黄恬顿了顿,倔强的道:“我们很小心,不会被发现的。”
  云婶子头都大了,好言相劝:“姑娘们,我们这儿就几张破桌椅,没什么可看的。”
  “就是。”清波冷冷的插话,“赖着不走难道是想学唱戏不成?”
  黄恬脸立刻涨的通红,一把拉起林若拙:“我们走!”
  林若拙被她使劲往红布幔方向拽,回头一看,戏班里的每一个人都一脸轻松的表情。她想了想,挣脱黄恬的手。快步往回走,站到坐在旧箱子上,捧着紫砂壶慢慢喝茶的青衣身前。
  青衣看了她一眼,放下紫砂壶。
  林若拙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句道:“我想学。”
  青衣怔住。清波手中的布掉下了地。戏班的每一个人都傻了,齐齐看呆眼。
  “若拙!”黄恬怒吼一声,气势败坏的冲上来:“你疯了!”
  “我没疯。”林若拙镇定的用眼神安抚黄恬,转过脸,对着青衣认真的道:“我想学,但我不能。我知道我不能,所以我过来看看。只是过来看看。”
  良久,青衣浅浅而笑,风华绝代。
  第 17 章  段如锦
  艺术,不应该被践踏。
  不知道为什么,在社会物质文明不发达的时候,专门从事音、舞艺术的人们,总是被那些掌握了丰富物资的上流社会所看不起。
  人们忘记了在远古的最初,石器时代、青铜时代,在人类文明的萌芽时代,音乐和舞蹈,是祭祀们用来向上苍祈福的语言。食物、舞蹈、音乐,部落最珍贵最美好的事物,奉献献给神灵。人们载歌载舞,欢庆一年的丰收,用最真挚的热诚,感谢上苍给他们的庇佑。吃饱了就要唱、要跳,这是最质朴的需求和欢乐。
  “今天是我第一次看戏。”林若拙认真的说,“我喜欢您在台上的样子。”
  小小个头的女孩一本正经的说着‘喜欢’,本该让人一笑置之。然而她眼中的认真每一个人都能感受到,众人皆静。
  青衣缓缓开口:“第一次听,听得懂?”声音如清泉般悦耳。
  “听不懂。”林若拙回答,“但我看的懂。您很美,比所有人都美。”
  清波忽的来了气,愤怒的插话:“你的喜欢就因为美?”
  林若拙转过脸看他,莫名:“难道这个理由还不够?”她再度目视青衣,“您的美,很少见,很难得,很……动人。这样的美,被人喜欢,难道不对?”
  青衣笑了,轻声道:“你看见的只是美好的一面,还有很多丑恶不知道。”
  林若拙怔了怔,恍然:“是,就像开在水面的莲花,纯洁、美丽。根茎却扎在淤泥。书上说,莲花出淤泥而不染。可若没有淤泥也就没有漂亮的莲花了。水面上的莲花和淤泥中的根茎,都是那颗花的一部分,少了哪一样都不完整。”
  青衣怔忪,半晌后喟然一叹:“是了,我竟然还没有你一个小姑娘看的清楚。你说的对,都是一部分,哪一块都不能割舍。”他仿佛想开了什么,笑的清朗舒缓,如云破月出,清风徐来:“小姑娘,你很好。”
  林若拙撇撇嘴,长长叹了口气:“我也想像你一样美,很想很想。但是我不能,我付不起代价。”
  青衣看了她一会儿,微笑:“回去吧,孩子。离开这里,过你该过的日子。”
  林若拙点点头,拉起黄恬的手,抬脚,又停住,问道:“您叫什么?”
  青衣浅笑:“我叫段如锦。”
  林若拙犹豫了一会儿:“我……”
  段如锦制止她,温和的道:“我知道你叫什么,回去吧。”
  林若拙拉着黄恬的手离开。
  直到两人的背影消失在红幔后良久,清波方如梦初醒,一下子跳起来:“师父,你,你……”
  段如锦眉宇轻抬,柔中带刚的眼神扫视过后台的每一个人:“今天的事你们知道厉害的,如果说出去……”他缓缓一笑,美丽中带着杀机:“德庆班在京城混不下去事小,只怕说话人命就保不住了。”
  云婶子趁势说明厉害:“富贵人家最讲究声誉,为了这个他们什么都做得出来,况且在他们眼里,捏死一个戏子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
  众人静默了片刻,武生笑道:“云婶子,大伙儿也不是第一天出来跑江湖。大户人家孩子好奇过来瞅瞅,我们也是经历过的,何曾漏过嘴。若是嘴不牢靠,德庆班一个男班也不能到这内宅来唱戏。大伙儿心里都是有数的,你们说是吧?”
  众人齐齐称是。
  云婶子拍拍手:“行了行了!下一幕该准备出场了,该干嘛干嘛去!”
  “师父。”清波接过他手中的紫砂壶,犹豫片刻,道:“只是两个丫鬟,您弄这么大的阵仗,会不会让大家心里不痛快?”
  “丫鬟?”段如锦深深的看他一眼,“如果人人似你这么想倒也不错。”沉默了一会儿,他还是开口点拨:“这两个丫头装扮的倒是挺像,可你忘了,就在那略小的丫头说她想学唱戏时,那大点的丫头喊了两个字。”
  清波皱眉回忆:“好像是‘弱卓’。”
  段如锦叹了口气:“我们出来人家唱堂会,这家人有几房、几口人,是男是女,多大年纪。都是要打听清楚的。林家二房的公子命唤林若谨,他的胞妹,就是六小姐。”
  清波大吃一惊:“林若谨,若……谨。”
  段如锦叹息:“那个小姑娘,应该就是六姑娘本人。若卓,大约是她的闺名。”
  “那另一个呢?”清波急急的问,“也是林家的小姐?”
  段如锦想了想:“不一定。她们的长相很不相似。但堂姐妹间长的不像也不奇怪。另一个女孩子是谁,我不知道。”
  清波有些失望。那丫头眼睛圆圆的,一生气就张牙舞爪,像一只虚张声势的猫。
  段如锦没有察觉他的失神,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那样漂亮的眉眼,那样痴的性子,幸亏是生在深宅大院的富贵人家。”否则,又是红颜飘零,任人践踏的命运。可惜了,若唱戏不是下九流的营生,那位六姑娘倒是颗极好的苗子。
  我喜欢。想到小姑娘脆脆的声音仿若犹在耳边回响,他不自觉的笑了:“清波,你喜欢唱戏吗?”
  “啊?”清波一愣,回过神:“师父,您说什么?”
  段如锦幽幽的看着他:“你最好喜欢。喜欢唱戏不一定能红,但每一个红的,都喜欢唱戏。你长着这样的脸,如果红不了……”他‘呵呵’笑了两声,意味深长:“你明白的……”
  清波的走神顿时抛弃九霄云外,一个寒颤,冰冷入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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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小姑娘从后窗户爬回房间,换衣服戴首饰,黄恬提醒:“鞋底有泥,擦干净了再放回去。”
  林若拙恹恹的,收拾干净首尾。
  黄恬忍了忍,还是忍不住,问她:“你怎么会有那样的念头?”
  林若拙仰头倒在榻上,道:“我也不知道。恬恬,你有没有过这样的经验,有一样东西,所有人都告诉你是不好的,不能去喜欢。你也知道喜欢的结果会很糟,可偏偏忍不住就是喜欢。没有原因,也不知道为什么,看见了就喜欢上了。”
  黄恬想了想,手臂撑着下巴,双手捧住脸,道:“有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