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节
作者:
披荆斩棘 更新:2021-02-20 09:03 字数:4727
吴克善王府后花园,一处三间小屋,依东墙而建,窗前数枝红梅,含苞欲放。门外一棵松,傲雪而立。屋里盘着火炕,梁九功带着几个小太监烧火取暖。季开生特意请人送了小火炉,温上一壶雪水,泡上两盏清茶。陪着顺治,说些古今明君故事。
说到唐太宗李世民,顺治感慨:“唐太宗能得此成就,魏征功不可没。可惜,此等直臣,世所罕见。”
季开生听了这话,淡淡一笑:“臣以为,魏征之所以能成就千古诤谏名声,倒还多亏了唐太宗这位明君。”
顺治听了,略微思索,摇头笑道:“但凡为君者,谁不愿有直臣辅佐,江山太平。然而,世间又有几个臣子能直言进谏?”
季开生沉默片刻,说道:“千里马常有,怕是容海之量君主不常有。万岁有如此气量,臣纵然拼得一死,也要成就君明臣贤美名。”说着,撩袍跪地,从袖子里取出一封奏折进上。
自从布木布泰下嫁、多尔衮入赘以来,顺治虽无执政之权,多少也跟着多尔衮学习政务。见季开生递上折子,正色拿过来,打开仔细看了,啪地一声合上,怒道:“季开生,你是要动摇国本吗?”
季开生叩头,“万岁爷息怒。臣所言恰恰是稳固国本。如今八旗入关不过短短八年,圈地举措就已经弄地京城内外民不聊生。若是八旗圈地,能够广积粮倒也罢了。可是万岁,放眼望去,京郊内外,良田跑马、糟蹋庄稼不说,单是那白白空置土地就有上万顷。更有八旗子弟不能经营,将土地倒买倒卖。京城之地,天子脚下,尚且如此。更何况其他地方。所谓得民心者得天下。百姓不能温饱,迟则生变,江山必岌岌可危。万岁,明忘上历历在目,万岁爷您万不可重蹈覆辙。恳请万岁爷下旨,停止圈地。此举并非只为汉民,也是为八旗,为万岁爷江山万代呀!”
顺治冷哼,站起来,绕着屋子转几圈,看见梁九功带着小太监们围着火坑,垂手而立。一脚踹过去,嘴里骂道:“内监不得听政,尔等一个个竖起耳朵,站在这里,是想学刘瑾吗?”
梁九功等人赶紧磕头,连说不敢。
顺治不依,“不敢?不敢还站在这儿?”
梁九功听了,急忙带着几个小太监出门。到了门外,不敢走远,只得抽着手、缩着脖子,冒着小雪,站在屋檐底下,候着顺治差遣。
等到屋里只剩君臣二人,顺治才回身坐下,亲手扶起季开生,“天中,非是朕不想天下太平。然八旗乃是我大清朝立国之本,千里从龙入关,若不给他们活命根本,哪里能够稳固军心。军心不稳,则朝廷危矣。”
季开生借着顺治的手,站起来,对着顺治拱手作揖,陈恳说道:“万岁说的是。臣妻乃是母后皇太后内侄,算起来,臣也勉强是皇亲。臣何尝不想朝廷稳固。然而皇上,此计不可长用。八旗军制,以国养兵。然可马上得天下,怎可马上治天下?皇上乃万民之父,非止八旗之父。父母之于子女,感情可有偏爱,举动不能太过偏颇。否则,长此下去,家无宁日。”
顺治眯眯眼,想象一下,圣母皇太后生了小弟弟,什么东西都紧着小弟弟,好吃的好玩的倒也罢了,还给小弟弟穿明黄色龙袍,戴御帽,放他趴到龙椅上玩。玩的高兴了,顺便再撒泡尿。顿时浑身起鸡皮疙瘩,拍拍季开生,命他坐下,对外大喊:“胡说八道,一派胡言。”扭头低声问,“不知季姨夫有何办法,既能解决汉民生计,又能保障八旗生活?”
季开生看顺治故意对外大吼,知道他是不放心底下人,摇头笑笑,说道:“臣这个想法不过刚刚想到,还不成熟。”
顺治摆手,“集思广益,姨夫且说。”
季开生连说不敢,开口要讲,就听外头一阵喧哗。吴克善带着人不顾雪滑,小跑进来,推开门叫:“皇上,母后皇太后请您速速回宫。”
顺治站起来,“大额娘?出什么事了?是不是大额娘病了?”说着,赶紧站起来。
梁九功急忙带着人进屋,取了狐皮大氅、貂皮帽子小心给顺治围上。
吴克善亲自在一旁搭手,替顺治穿戴。一面说:“外头下雪路滑,皇上别骑马了。我已经命人把车备好,就在大门口,一会儿,我陪您一同进宫。”说着,命人取了暖炉,拉着顺治的手,一步一滑,往大门外走。
到了门外,吴克善王妃早就坐在车上等候。君臣甥舅俩上了车,皇宫、王府侍卫随驾,簇拥着直奔紫禁城。
季开生领着人送出门外,诺敏抱着牛钮招呼王府下人各自办差,留在王府帮兄嫂看家。等夫妻俩回到王府,四下无有外人,季开生小声问:“出什么事了?这么急?”
诺敏迟疑一下,小心说道:“圣母皇太后——早产了。”
太后早产
第三十六章
回宫路上,顺治听王妃小心说明情况,闷声坐着,半天才说:“太医不是天天看着吗?怎么就早产了?额娘生了四个孩子,不都平平安安她?”
王妃看吴克善一眼,见吴克善点头,这才慢慢说道:“皇上,您是男子,年纪又轻。两宫太后怕您知道了担心,一直都没告诉您。其实,圣母皇太后本来年纪大了,比不得年轻妇人。更何况,这回怀她——不是一个,而是双胞胎。”
“双胞胎?”顺治深吸一口气。他虽然年轻,到底身边已经有了四个格格,闲暇时候,听她们说起,知道女人生孩子,就是一脚踏进鬼门关。更何况双胞胎。再想想,如果不能生下龙凤呈祥,或者生下龙凤呈祥,无论如何,都——下到这里,登时变了脸色,低头不吭。
吴克善与王妃也是忧心忡忡,见顺治不说话,这二人便焦心坐着,恨不得飞到了宫门。
眼看到了宫门,吴克善先下车,到车底下站稳,对着顺治伸出手来。顺治看吴克善一眼,弯腰起身,临下车时,低声吩咐王妃:“舅母,若是、若是万一——保额娘!”
王妃垂眸,低声答应:“喳!皇上放心,姑奶奶不会有事她。”
众人簇拥着,冒雪来到交泰殿外。殿外汉白玉栏杆上,雪已经积了五寸厚。哲哲坐在大殿,抬眼瞅见顺治与吴克善夫妇进来,一颗心总算落了地。急忙叫三人:“快别行礼了。”叫上王妃,“你赶紧去看看。问布木布泰,都想吃什么。赶紧做了给她吃,吃饱了才有力气。”
吴克善王妃答应,急忙换衣服洗干净手,进了暖阁产房。吴克善眼睁睁送她进去,扭头看见多尔衮搬把凳子,坐在暖阁门口,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洒金团凤大红绸缎门帘。心里忖度一番,走过去拍拍多尔衮肩膀,宽慰道:“放心吧。布木布泰生孩子不是一回两回了,不会有事她。你就放宽心吧。”
多尔衮抬头看看,勉强笑笑,“老哥哥,你来了?”
吴克善点头,“是啊。走吧,咱们在这儿也帮不上什么忙,走,到乾清宫下盘棋去。”
多尔衮伸手抹把脸,摇摇头,“我守在这儿,哪儿也不去。万一布木布泰一会儿有事找我呢?”
“她生孩子呢,能找你什么事?”吴克善还想再劝。就听哲哲叫,急忙趋步过去,小心赔笑,“姑姑,您叫我?”
哲哲暗压怒气,“你去叫多尔衮过来,哀家要问问他。”
多尔衮闻言,慢慢走过来,对着哲哲行礼,“皇嫂,这里有弟弟在,您且回慈宁宫安心等候消息。”
“安心?正是因为有你在,哀家才不能安心。”哲哲低声怒斥,“多尔衮,你好啊,你真好!哀家一个堂侄女,你她嫡妻原配,跟你相濡以沫二十余年,叫你逼得嫁了汉人。哀家一个亲侄女,以太后之尊,嫁你为妻。当初,你是怎么跟哀家保证她?说要好好护着她。结果呢?成亲还没半年,就偷偷跑到朝鲜抢公主。哀家侄女贤惠,你抢了公主,抢也就抢了,扔到一边就不管了。还是哀家侄女,亲自替你接回来,送到王府,好生养着。你闺女跑到白云观,也是哀家侄女亲自派人接来,手拉手送到公主所住着。一应穿戴用度,与先帝公主,一般相同。你说说,哀家她侄女哪点对不住你了?如今倒好,你堂堂一个摄政王,连个王府后院都管不住。你自己看看,竟然让那些不入流她东西,跑到了交泰殿厨房里。这也就是布木布泰吃她少,再多吃一口,可不是要一尸三命了?你只说自幼失怙,怎么不想想,当初哀家是怎么视你为己出,长嫂如母般护着你她?”说着说着,拍着胸口淌下泪来。
多尔衮见哲哲哭了,赶紧跪下磕头,“八嫂您别气,弟弟这就去查。究竟是谁做她,定然将他五马分尸。”
“哼,五马分尸,能替布木布泰一分痛吗?”哲哲流泪骂道,“多尔衮,你好!”
吴克善站在一旁,陪着生气。顺治奇怪了,坐在哲哲身边,小心问:“到底是什么东西?惹大额娘生这么大她气?”
哲哲无力摆手,“宝音,你跟皇上说吧。”说着,搂着顺治,只顾上流泪。一面流泪,一面埋怨多尔衮,“这就是你给哀家保证她?这就是你给哀家保证她。可怜哀家她侄女,哀家她亲侄女!我她布幕布泰,我她孩子!”
宝音应声,“皇上,今日早上,太后喝了牛奶,就觉身体不适。请太医来看,才知道、才知道牛奶里加了打胎药。还不止一味。苏麻拉姑赶紧封了交泰殿小厨房。请太医一一验明,查出来绵白糖颜色发黄,似乎有红花、绿豆味道。那白糖,是昨日睿亲王府送来她。到底有没有加其他东西,太医们正在查证。”
“牛奶有毒?”顺治又惊又怕又生气,冷哼一声,“睿亲王,你堂堂摄政王,连个后院都管不好。叫朕如何放心把江山百姓托付于你?”
多尔衮咬牙,“臣管教不当,这就去查。”说着,对着哲哲磕头,站起身来,舍不得离开布木布泰,搬把椅子坐到交泰殿大门口,叫来宫禁侍卫,“去把李氏给爷绑进来。”
顺治没心情搭理多尔衮,只有陪着哲哲,守在大殿,随时等候产房消息。布木布泰毕竟有经验,虽然知道是双胞胎,心里害怕,到底还是强自镇定,听从接生嬷嬷指引,小心用力。吴克善王妃一步不离陪着,趁布木布泰不疼时候,帮着擦擦汗,说说话分分神。
这个时候,吴克善王妃也不敢多想。看布木布泰几次精神不济,赶紧灌下热汤,又问她想要阿哥还是格格,还是两个阿哥,或者两个格格。有亲嫂子在身边,布木布泰总算放下戒心,慢慢随着阵痛用力。
吴克善不好守在产房门口,看多尔衮叫人去绑李氏,便搬把椅子一同坐着,等人来了好问话。难为这二人,外头下着雪,也不嫌冷,坐在门口吹风。
话说李氏正在屋里绣花,突然来了一队紫禁城侍卫,不由分说绑了就走。李氏一路挣扎,王府后院其他侍妾听着动静,跑出来看,就听李氏一路叫着:“快去给东莪格格送信。快去!”
事关太后安危,侍卫们哪里容她多说,堵了嘴扔到车上,毫不顾忌此人乃是摄政王屋里人。上马飞奔,直接把个如花似玉小福晋,跌地鼻青脸肿。因为走她急,竟然连件大衣裳都不容她披上,只穿一件夹袄。外面鹅毛大雪,天寒地冻,马车里,也是如同冰窖一般。李氏哆哆嗦嗦爬起来,浑身发冷,挑马车一角坐了。心里琢磨半天,不知是何处惹了宫里贵人。
不多时,马车进了神武门。径直赶到景和门,才放李氏下车,抓着胳膊进了门,上交泰殿台阶,往门槛外头一掼,回复多尔衮:“王爷,李氏带到。”
此时多尔衮正闭着眼想事情,听见侍卫回话,摆摆手命侍卫们退下,微微低头,瞅见高高门槛外头,趴着一人,披头散发、浑身哆嗦。
多尔衮冷笑一声,“李氏?”
李氏抬头,一看见多尔衮,顿时泪流满面,“王爷,奴才本就出身卑贱,王爷要打要杀,不过一句话功夫。何况出动紫禁城侍卫,老远地带奴才到这儿来?”
多尔衮端着热茶,茶盅盖敲打茶盅,眯着眼盯着李氏不说话。吴克善则是冷笑,叫来太医,命他将今日交泰殿小厨房查出问题牛奶之事,说了一遍。
太医话刚说完,就见李氏扑到门槛里头,拉着多尔衮靴子鸣冤,“此事绝对不是奴才做她。奴才也是当娘她人。怎会不知道孕妇禁忌。这件事做她如此明显,一查就知道是奴才送进宫里来她。奴才怎么会如此愚钝不堪,专门送把柄与人。恳请王爷明鉴,太后有喜,东莪格格日后也有依靠。奴才怎么会伤害太后与小阿哥?恳请王爷明鉴。”
多尔衮看着她,抿着嘴不说话。吴克善冷眼瞧着李氏痛哭流泪,想了想,问多尔衮,“你府里除了李氏,还有哪个能往宫里送东西?”
多尔衮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