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节
作者:怀疑一切      更新:2021-02-17 02:27      字数:4876
  儿。
  她又想起遥远回忆的那条胆小沧龙,一时疏远得可怕,一时又熟悉得惊人。
  那些封尘的记忆突然就都苏醒了。
  一起坐在礁石上看夕阳一点点落下去,听他讲述沧龙族群中同类相食的惨烈竞争,她也给他讲述鹓鶵一族单薄的数量,讲述同族互相之间的冷淡疏离。
  他们的家一样的辽阔,也一样的寂寞。
  她甚至清晰记起了他第一次生出双翼后兴奋的笑声,她也收起骄傲的金黄色羽毛,随着他一起深潜入海中,绕过密密麻麻的珊瑚丛,藏身在浑浊的泥沙里,等着食物的靠近……
  她当然知道的海洋里的古老传说,吃掉鹓鶵,就能获得与鹓鶵一样不死不灭的种族优势。可传说只是传说,她完全没想到真会有这么多生物一齐当真,同族的长辈也不曾教导过她这些,连平时温顺的蝠鲼都联合起来围攻她。
  刚刚受到袭击时,她竟然还试图保护胆小懦弱的沧龙——他逃得倒是很快,哪怕血肉模糊筋骨分离,她也没错过他甩动着长长的尾巴飞速离去的身影……
  连懦弱都算不上,单纯只是背叛而已。
  没准就是他引导她走上死路。
  就这几个月的接触来说,他一向就情意绵绵,满口谎言。
  她不由自主流下眼泪来,眼泪流到脸上,又很快被涨红的脸颊烤干。丁一帆靠得更近,刚要伸手揽住她,却马上被她身上的热度吓得退开。
  卫遥远扭头看向他,眼泪还是流个不停,却连滴落的机会都没有——她连眼睛里都盛满了火焰。
  “我知道……”她开了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到了几乎要无法开口说话的程度,“我知道生死有命,知足常乐,难得糊涂……”她结结巴巴说了一大串,眼睛里的火焰却和哀伤一样浓重,“可是……我……我为什么就要……就要……”
  既然千万年前让她死得四分五裂凄惨异常,为什么还要将她复活,拿这么多谎言来哄骗她,那么多吻那么多拥抱,原来是因为愧疚?
  要是因为爱,要是因为爱……
  这样的爱她为什么就非得接受不可?
  她在这个世上活了二十多年,抛去那点零星的鹓鶵回忆,所向往的理想的爱情就是像春日的温柔细雨一样,如绵似针,密密麻麻、点点滴滴,不伤人不相瞒,润心入肺。
  而季鳐的闯入,带来了太多的措手不及,她一直认为是他的攻势过于猛烈,自己在无条件退让,却原来压根是无路可退。
  二十多年的人生路都是他铺好的,她也不过是他一圆当年梦想的工具而已。
  而那梦想,无论出于什么,都叫她觉得难以忍受。
  落雨不上天,覆水难再收。
  丁一帆一直认真地听着,这时却忍不住为季鳐辩驳了一句:“把你的生死当做梦想,也算很认真了。”
  卫遥远默然,心里那股怒火却烧得更盛——原来梦想是用来摧毁,用来背弃,用来按自己的意志捏造的。
  梦想不会疼痛,不会主动离弃。
  可她现在偏偏是人,被刀子轻轻划一下就疼得想要落泪。她受了伤,再受施暴者的恩惠,同床共寝和乐融融?
  既然心怀愧疚,为什么不彻底让她重生,为什么还要出现,为什么要让她想起之前种种——她二十多年都这样过来了,只要没有季鳐来打扰,一定也还能继续无知地过完剩下的一个又一个的二十年。
  要补偿,就干干脆脆做个完美无缺的补偿,为什么非得再次介入破坏呢?
  鹓鶵天生的固执让她不断地往死胡同里走,压抑了千万年的怨恨不断喷涌而出,几乎要把她彻底淹没。
  她激动得手指都不停颤抖,茶杯被她打翻在地,茶水流了一地,尖锐的碎片刺眼地折射着屏幕上投射出的光。
  她猛然一震,突然清醒过来。
  她现在满心怨恨,不就是在埋怨他的爱不够无私,不够无邪?
  看到了这些,自己居然还不肯怀疑他的爱!
  丁一帆的脸和身体就近在咫尺,她却完全不会做出这样的谴责。
  他们萍水相逢,就是互相背弃,也似乎是天经地义的。
  丁一帆被她逗笑了:“我看着就这么不靠谱?我花了这么多心思帮你找到真相,可不是为了让你发现他是痴情种子的。”
  卫遥远暗暗握紧了拳头,丁一帆握住了她滚烫的双手:“你跟他这样绕来绕去,能有什么结果?我是植物,不是铜墙铁壁,现在握着你的手都热得难受,你还觉得我的感情不够真诚?”
  他把她的手贴到自己脸上,很快就留下清晰的红印:“你愿不愿意给我个机会?”
  卫遥远盯着他,暗恋时候的满腔柔情荡然无存,无论她怎样努力,满脑子都是沧龙在幽深海底转身离去时的丑陋身影。
  丁一帆叹了口气,松开她的手。
  她满脑子前尘旧事,他却偏偏忍不住想念这个上古生物作为年轻女子时被他忽略的温柔可爱。
  甚至想起那天夜里,在路灯下的亲吻。她如所有羞涩的普通女子一样无措,任由他靠近、入侵,明明紧张到了极点,却也哆哆嗦嗦的想要伸手来拥抱住他——接着就是天旋地转,漫天花香。
  丁一帆忍不住又打量了她几眼,只觉得她每一个表情都这样可爱可亲,连黑头发上烧着的火焰都像夏日的美人蕉一样明亮艳丽。
  他也是固执的个性,不在乎时视若无睹,在乎起来后又毫无道理。
  他们的前尘旧事在他看来不过是纷繁过往,过往就是用来铺设来到今天的道路的,那些道路引导他们相逢,相逢后当然是意义非凡的。
  卫遥远渐渐平静了下来,身上的火焰也逐渐褪去,衣服烧灼得几乎没剩下什么,她也浑然没有感觉。丁一帆仔仔细细欣赏了个够,才找来自己的衣服给她换上,卫遥远却彻底褪去了他所熟悉的羞涩内向,用沙哑到近乎难听的声音向他询问:“你知道孙雪现在在哪?”
  丁一帆认真思索了很久,才蓦然意识到,让他真正开始萌生爱意的似乎并不是她的笨拙和青涩。
  路灯下那一吻不过是带了点微微的心动,轻佻而随意的一个玩笑。
  那天他从十几层高的阳台上摔了下去,茎叶都折损了,藏在草丛的阴影里,清晰地看到了她摔得内脏破损,脊椎断裂的样子。
  那模样跟死人毫无差别,顽强的生命力却暗暗勃发,奋力挣扎。他甚至能听到那些骨骼努力汇合的咔嚓声。
  简直比路边人人踩踏的杂草还要努力。
  那时候他把这个归纳为她的良好品德,决心再仔细观察观察,没想到一观察就沦落成这样。
  看她现在的样子,灰烬满身满面,眼神却热切而坚定,漂亮得似一簇明晃晃的火焰。
  丁一帆觉得自己满腔的爱意简直像飞蛾身上的翅膀,叫嚣着要往她身上扑去。
  ☆、第三十五章、暗伤
  孙雪选择的居所似乎都有点离群索居的意思;从跨海大桥一直往东,连过了好几个岛屿才找到他的二层小楼。不过想想他随身携带着的那几具尸体;卫遥远又觉得很正常了。
  她挑了个背风的岩石降落,丁一帆一落地就迅速变出人形,打开包换上衣服。
  卫遥远盯着包里的衣服看了会,只把身躯缩小了一点,仍旧维持着鹓鶵的模样,飞到丁一帆的肩膀上。
  丁一帆侧头冲她笑了笑——长得好笑起来都尤其顺眼;眉毛眼睛没一个地方不好看。
  卫遥远轻拍了下翅膀,正想开口,却蓦然瞪大了眼睛。
  岩石边不远处的海面上,正有大批的海豚飞快地跃出海面又猛地扎入水中;一只接着一只,足足有二十几头。
  她对海洋里的生物充满了警惕,身上的火焰瞬间就燃了起来。丁一帆被烫得连连侧头:“别紧张,没事,隔那么远呢。他们又不能到岸上来,而且……”
  话音未落,一大蓬海藻就被顶出了水面,脑袋已经入水的小海豚尾巴一抖,把海藻拍到了岸上。
  丁一帆愕然地盯着已经恢复平静的海面,卫遥远伸伸脖子,拍着翅膀再次起飞,低低地徘徊了两圈,落在海藻边的沙地上。
  新鲜的海藻海腥味十足,还沾满了泥沙,里面还有什么东西轻轻地蠕动着。
  卫遥远盯着看了一会儿,正要扭头离开,那东西才犹抱琵琶半遮面地钻了出来。
  蜥蜴一般大小的身体,长嘴长尾,全身都布满了条纹……
  季鳐黑溜溜的眼睛小心翼翼地看着她,脑袋上顶着的海藻随着他吐出的话语轻轻颤动:“遥远——”
  卫遥远眨了下眼睛,胸膛正中那颗小小的心脏由慢而快地激烈抽搐起来,灼热而疼痛,仿佛要燃烧起来一般。
  就是这样的眼神,从下往上凝视着,引诱着当年的自己俯身向下……
  季鳐稍微变大了一些,眼睛更大更明亮,身上的纹理也愈加清晰。
  “遥远,我……”
  卫遥远不由自主地抬起了爪子,身上的火焰熊熊燃起,整个身躯都被火焰所吞噬:“那个时候,你为什么要逃呢?”
  话问出口了,卫遥远才蓦然觉察到自己的毫无立场。
  他为什么不能逃呢?
  因为他爱你?
  因为他爱你所以就必须付出生命必须不顾一切?
  。
  丁一帆远远地看到鹓鶵像团火焰似的烧了起来,突如其来的巨大怨愤冲击得他脑海里一阵空白。
  “怎么了?”他喊了一声,向前走了几步,正看到鹓鶵抬起尖锐的金色爪子,竖着燃烧着的翎羽盯着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季鳐。
  那个动作顿在半空中,跟凝固了一般一动不动。
  丁一帆愣了一下,下意识就接了句:“是我就不会把你一个扔在那里。”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季鳐明显听到了,有些惶然地扭头看了他一眼。
  卫遥远却恍若未闻,海风吹得她身上的羽毛和火焰歪过来又倒过去,那只高高举起的爪子有些挫败地缓缓下落。
  季鳐突然变大了不少,难看的脑袋瞬间就送到了她的爪子边。卫遥远收势不及,爪子扎进了他眼睛上方的头皮中。
  受伤的沧龙低低哀叫了一声,居然在这时候解码变身了!
  卫遥远当了二十多年人,人身上流出的鲜血显然更能触动她。鹓鶵身上的火焰瞬间就黯淡了下去,她不但飞快地收回爪子,还跟着他一起解码成了人形。
  季鳐趁机撒娇似的抱紧了她,满脸鲜血地扑进她怀里,手臂也趁势搂在她后臀的位置,遮住了丁一帆的视线。
  “好疼啊,遥远!遥远——”
  卫遥远的表情有些无措,抬了抬垂着的双手,似乎想要回抱住他,顿了一顿,又改按在他赤(和谐)裸的肩头上。
  那个把人推开的动作却怎么也做不下去了。
  从她的角度,正好可以看到他还不断涌出血沫的伤口,头发湿了一大片,额头和脸上也都是血。
  秀才怕遇兵,女人畏无赖。
  丁一帆按按握紧了拳头,面上倒是波澜不惊,拎了装衣服的包过去:“先把衣服穿上吧——你的伤口也处理下。”
  季鳐显然不想领他的情,更加用力地抱紧了卫遥远,脸整个都满进了她胸口——她的胸就算不大,那也算性(和谐)骚扰好吧!
  丁一帆把包重重地放在地上,满意地看到卫遥远浑身一震,耳朵都涨红了,很快就“嗖”的缩小成一只金黄色的小鸟,从季鳐的双臂之间落下。
  季鳐抬起血泪横流的脸,近乎恶毒地瞪着他。
  丁一帆摊手:“别看我,我们不熟。更不知道你也会来,没准备你的衣服。”
  落地的鹓鶵变大了一些,刁起包飞到了岩石后面。
  海风呼呼吹动,季鳐打了个喷嚏,眼巴巴地盯着岩石。
  丁一帆试图看到他的真实想法,费了半天劲,也只听到些杂乱的叹息声和一些不大光明磊落的诅咒和念头而已。
  诅咒是针对自己的,念头么自然是用在岩石后的黄金鸟身上。
  丁一帆忍不住皱眉:到底是什么样的秘密,连想也不肯回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