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节
作者:
点绛唇 更新:2021-02-20 08:23 字数:4785
一瞬间,他感觉到自己的犹豫,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他手下的那些年轻的生命,他的兵。
高城闭上眼睛,再睁开的时候眼中已经只剩下坚定,大声吼道:“20个人继续组织群众撤离,务必保证人员安全!10个人跟我去OO村!”
火山灰和有毒气体形成的烟雾,让视野变得混沌而模糊。
滚烫的气体烧过呼吸道,冲进肺里,让每一次呼吸都像是一种恶毒的刑罚。
眼前的村庄是寂静的,除了火山遥遥传来的轰隆声,再没有其他可以象征生命的声音。
建筑物被火山碎屑流冲击的七零八落,木质的房梁在灰烬中挣扎着燃烧,火光在无声的跳跃扭动。
袁朗和齐桓走进的是一座快要被火山灰掩埋的村庄,没有人,没有生命。
一座新建成的二层小楼是村里唯一还挺立着的建筑,簇白的瓷砖贴就的外墙,在灰黑与赤红的世界中显得格外抢眼。
穿过早已被摧毁的院墙,袁朗被绊了一下,连带着搀扶他的齐桓一起拉倒在地。压到断裂的肋骨,袁朗闷哼一声剧烈的咳嗽起来。身旁的齐桓伸手来扶他,整个人却忽然僵硬了。袁朗抬起头顺着齐桓的目光看去,刚刚自己绊倒的位置,厚实的火山灰下露出半个赤裸的肩膀。皮肤已经脱落,露出下面鲜红的肌肉,混合着灰土,突兀的耸立在火山灰之间。
这个肩膀无疑属于一个死人,袁朗和齐桓谁都没有上前查看,他们继续向还耸立着的小楼走去。
然后他们在院子里看到第二具、第三具、第四具……赤裸的尸体狰狞着扭曲着让一部分血肉从火山灰的掩埋中突兀出来,似乎是为了做最后的挣扎与告白。
屋里也有死人,床上、地上,跑的快的死在了屋外,跑的慢的死在了屋里。
火山爆发发生在凌晨2点多钟,一天中人睡的最熟的时候。
沉浸在梦乡中的人们刚刚被巨大的爆炸声惊醒,还来不及起床就被喷涌而至的火山碎屑和炽热气体笼罩,瞬间窒息而死。
建筑物承受不住火山灰的重量,轰然倒塌,将遇难者的遗体也掩埋在瓦砾之下,完成了最原始的葬礼。
一个村子,没有一个幸存者!
灰烬之下,具是死者!
袁朗和齐桓沉默着走出村子。
眼前是燃烧着的旷野,大地又开始频繁的震动,死亡的脚步在身后紧紧追赶。
严重的脱水,让人举步维艰。
袁朗咳嗽的越来越严重,他一直在咳,齐桓也咳,吸入的火山灰在肺里淤积,会引起剧烈的咳嗽。但是齐桓现在担心,刚才的一绊让袁朗断了的肋骨插入肺里。
袁朗似乎看出了齐桓的担心,包裹严实的脸靠近齐桓的耳朵,声音嘶哑的几乎不能辨认。
“不抛弃,不放弃!”
齐桓看了袁朗一眼,没受伤的手从袁朗腋下穿过,用力的把袁朗架起来,减轻他肋骨的受力。
袁朗发出一个嘶哑的“嘿嘿”声:“齐桓咱们接着走,我跟你说个秘密。”
齐桓没做声。
袁朗接着说:“我跟你说,我其实一直怕老婆。”
齐桓哼了一声,那意思就是你这也就蒙许三多。
袁朗又“嘿嘿”的笑起来,“我就告诉你一人,其他人谁都不知道,连我媳妇都不知道。”
袁朗的声音低哑混沌,齐桓却没来由的一抖:“队长!”
“别叫,死不了!”袁朗说得太急又引起一阵咳嗽,养了养精神道:“齐桓别瞎想,咱能回去!”
“能回去!”齐桓默默的念着,让自己坚持着一步一步的往前迈。
“能回去!”袁朗默默的念着,让自己可以忽略钻心刺骨的疼痛。
高城,我一定能回去!
OO村位于正对火山的山坡上,在这里可以清楚的看到喷发着的火山口,滚滚浓烟夹杂着大量的白色气体,不断涌出。
也因为这样的地理环境,OO村遭受的损失比XX村严重很多。
全村200多口人,幸存下来的不过十几个,能动的早已去逃离寻求救援。留下的基本都有伤在身难以行动,被安置在村委会的小会议室里听天由命。
高城他们赶到之后,呆滞的人们才如梦初醒般的开始低声哭泣。
此时自然正在积蓄着最后的力量,大地开始发生持续不断的震动,所有人都意识到第二轮火山爆发马上就要开始,绝望与恐惧的气氛在人群中蔓延。已经没有时间安全撤离,最好的方法可能就是暂时躲避,等待支援。
高城一边命令战士们加固村委会的房屋,将门窗封严隔绝可能袭来的有毒气体;同时指挥人员搜集食品饮水和药物。
他不知道这样做有多大的意义,也许火山爆发的瞬间他们便会因为缺氧或中毒死去,或者干脆被喷涌而出的火山碎屑流扯碎,但是只要有一丝希望,他就要做完全的准备。
不抛弃!不放弃!
是他刻在骨子里的信念。
向上级汇报了坐标位置以及当地情况并再次要求支援,得到意料中的否定答案。
“火山气流强劲,直升机无法起飞,无法支援。”
头顶上的天花板被火山灰压的吱吱作响,不间断的地震,造成严重的心理恐慌。
高城沉默着放下卫星电话,向屋外又望了一眼,天地间一片混沌。可以望见的火山口处,火山活动忽然平静了下来,没有喷发的熔岩,没有浓密的黑烟,连脚下不断的地震都停止了。
人们不自觉的屏住呼吸,天地间变得一片死寂,只有火山灰还如鹅毛大雪般,不断落下。
每一个人都知道,有什么就要发生了!
高城在心底默念着一个名字,袁朗。
如果生命即将结束,那么他要把这个名字念到意识的最后一刻!
然而命运恶意的玩笑让他连最后的时刻都不得安宁。
两个灰团跌跌撞撞的出现在高城的视野里,他立刻就确定那是两个人。他们的衣服破败不堪,头脸被胡乱的包裹起来,显然已经筋疲力尽,随时可能倒下。但是其中的一个仍然牢牢的拖着另外一个,机械的、缓慢的、蹒跚的,走着,一步一步。
在意识作出决定之前,高城的身体已经冲了出去。
当他扛起那个被拖着的家伙,刚刚还拖着人的那个便倒了下去,几不可闻的叨念了一句。
高城没有听清,因为巨大的爆炸声,伴着大地猛烈的震动,从身后传来。
扛着一个,抱着一个,高城努力的抬腿奔跑,轰隆隆的响声由远及近,追赶着他的脚步。高城没了命的跑,甚至没有勇气回身去望背后的情景,只祈祷能以最快的速度冲回他们临时的避难所。
那个可能不堪一击的地方。
天地间是一片火红,刺得眼睛生痛,视野非常模糊,几乎到了不能分辨物体的地步。
晕眩中,袁朗恍惚觉得自己置身沙漠的中央,干燥的空气和人体争夺着每一丝的水分,老天发誓要将他活着烤干。
浑身上下似乎已经感觉不到疼痛,只是动弹不得,他紧紧的拽着齐桓。
齐桓正拖着他往前走,比他也强不了多少,每一步都是对意志力的终极考验。
他们仅仅依靠意志在做最后的努力,荒野没有尽头,甚至难以判断时间,这是种绝望的挣扎,但是他们绝不会放弃。
袁朗开始试着跟齐桓无声的聊天,或者说跟自己想象中的齐桓聊天。
齐桓你知道么,我有很多秘密,从没跟人说过。现在我都告诉你,你小子帮我保密。
啥?你不是许三多。
齐桓你知道么,我老婆特别俊,英俊威武,玉树临风,身高八尺,仪表堂堂。
靠!你说那是赵云。
齐桓你知道么,我媳妇特别能干,年纪轻轻独当一面,一呼百应,爱兵如子。
哎,别抬杠!我说的不是周瑜。
齐桓你知道么,我媳妇特别温柔,上的厅堂下得厨房。
大爷的!我指的不是穆桂英。
齐桓你知道么,原来我觉得那些看着自己媳妇都能觉特幸福的都是傻子,其实我发现我就是那傻子中的傻子。
是!是!我已经逻辑混乱,语言不清了。
袁朗无奈的撇了撇嘴,连自己的意识都开始嫌弃自己。
于是他只能开始竭尽所能的回忆生活中最美好的片段:小学时他拿过三好,站在台上带着红花;初中懵懵懂懂的心动,还没牵到对方的手就相忘于江湖;高中篮球赛上挥汗如雨,抱着优胜奖杯笑的灿烂;一路过关斩将,进入老A的欣喜。
一件一件细细的数着,他所有的快乐,曾经的快乐!
然后毫无意外的,他又想到高城。
年少轻狂的高城!透彻成熟的高城!果敢勇猛的高城!犀利睿智的高城!
袁朗想用世界上所有最美好的词汇来赞美高城,是的,爱人的嘴里怎样的夸赞都不会过分!
高城的出现,让袁朗生命中所有的快乐和幸福都加了倍!
当然鱼水之欢,云雨之乐,也是自然而然。
想到高城,想到快乐和幸福,袁朗忽然觉得自己一定还可以坚持。
品味着初遇,咀嚼着相爱,更期待着未来!
他们还没去爬野长城,他还没带着高城回家,他还有很多事要和这个人一起做,他还没爱够这个人!
高城!高城!高城!一遍遍重复着这个名字,然后告诉自己要撑下去。
终于混沌的视野里出现一抹迷彩绿,满天的尘土压都压不住的绿色,向着他们跑过来。
越来越近,袁朗甚至不需要看清,仅仅靠着感觉,就辨认出这个身影。
是惊喜也是兴奋,他以为自己到地儿了。
他对自己说:“高城来接你了,你到地儿了。”
他觉得自己扯了个笑,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是的,他到地儿了!
眼前一片漆黑,脑内回荡着大地的轰鸣,炽热依然盘踞在空气之中并没有褪去。
环境的声音很嘈杂,头顶上是承载了太多重量的房梁发出的咔咔声,伴随着头顶的响声四周不断有人体挪动的声音,偶尔有低低的抽泣,还有痛苦的呻吟,但是最多的还是此起彼伏的咳嗽声。
又一阵剧烈的咳嗽传来,袁朗清楚的知道,这来自他自己的胸腔,他不知道这种咳法是不是要把肺都咳碎。只是当他试图开口,话语却被淹没在一阵急过一阵的咳嗽声里。
持续的咳嗽中,有人摸索着爬行过来,衣料摩擦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靠得近了,伸手帮他顺气,却换来他更加剧烈的咳嗽。
一瞬间袁朗有种感觉,他觉得自己闻到了一种熟悉的味道,独一无二的属于高城的味道。那个瞬间,袁朗其实不确定自己到底闻到了什么,但那是一种极其强烈的感觉。这种感觉驱使着他猛地抬手,抓住了那只正徒劳的想平缓他痛苦的手。
手很大,骨节分明,粗糙干燥,温暖有力。
袁朗用力太猛,咳嗽了好一阵才平缓下来,他始终抓着这只手清楚的感觉到手的主人从僵硬到激动,手上传过来轻微的颤抖。
他听见一个沙哑到不行的声音,低声道:“袁朗?”
袁朗深深的吸了口气,一种不知道是酸涩还是幸福的感觉顶了上来,让他干涩的眼角涨的发痛。他张了张嘴,最后却一个音节都没吐出来,他只是紧紧的握着那只手,似乎要用尽所有的力气。
“队长!队长醒了么?”不远处齐桓用嘶哑的嗓子激动的喊道,紧接着是身体在地面上拖动的声音。
袁朗想回答可是发不出声音,高城像理解了他的想法开口道:“你们队长挺好,你别动!好好躺着!”
然而身体挪动的声音还是近了,然后袁朗感觉有人摸索着扶上他的胳膊,低声道:“队长!队长!”
袁朗恋恋不舍的放开高城的手,去抓齐桓的胳膊,使了使劲还轻捶了他的肩膀。
齐桓松了口气,他队长还好,便任由高城把他拖回原来躺着的地方。
高城的暂时离开,让袁朗在干燥火热的空气中忽然感到一丝寒冷,他知道那不是真的冷。
等高城再次回到袁朗身边的时候带来了小半壶水。
摸索到袁朗的头,高城让他靠在自己腿上,低声说:“喝点水。”
袁朗握着高城拿着水壶的手,凑到唇边,温乎的水,缓缓流进口腔,吞咽,喉结滑动,刀割一样。接着一阵急促的咳嗽,又喷出了大半。
高城徒劳的平缓着袁朗的咳嗽,稍稍平复就再喂一点,如此无比艰难的又喝了几口。
袁朗轻轻哼了一声,高城整个脸贴过去,袁朗的气息喷在他脸上微微的痒。虚弱干哑的声音传进他的耳朵,袁朗说:“高城,你来了真好。”
高城转头用脸贴着袁朗的脸,过了一会才低声道:“不许当逃兵,咱一定回的去。”厚重的灰尘与凝固的血液让这种接触显得那么不真实,袁朗皮肤上滚烫的温度却直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