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节
作者:      更新:2021-02-20 06:51      字数:4732
  宝卿在后花园找了一圈,又各处转了一转,满腹疑惑地回到醮坛。打醮已过了大半,四下有人散了。那群女眷里朱笑笑端坐其中,只见云鬟雾鬓,仪静体闲,坐在那里就如鹤立鸡群,卓绝群伦。怀里抱着秦明。秦策不过五岁大,手里抓着花鼓,摇得啵啵响。
  宝卿无奈地叹了口气,声音中颇有几分同病相怜的意味。心里寻思着是要不要告诉她?
  身后有个声音道:“无端端得叹什么气?”宝卿吓了一跳,回头看是秦骁。见他紫纱作袍,锦带缠腰,身袖长促,真是美丈夫。秦骁见宝卿傻傻发愣,不觉微笑,唇角泛起柔软的涟漪。宝卿沉醉在那一弯涟漪里,痴痴道:“叹男人贪心,女人可怜。”
  “哪个男人贪心?又是哪个女人可怜了?”秦骁问道。
  “自然是那些偷腥猫儿,自然是那些不知情的大家闺秀。”
  “先不说这个。”秦骁把宝卿拉到一边,从袖中取出一件物什来,“看看我在后花园拾到了什么?”宝卿一看,顿时心惊肉跳。一摸腰间的躞蹀带,挂着的貔貅佩玉不见了。
  “仔细看看,这可是你之物?”秦骁把那佩玉交到她手中。
  宝卿平定了心神,边拿在手里把玩,边道:“是我的。我只是四处逛逛,你后脚拾到,既然交给我,我得说声谢谢了。只是,你去后花园作甚?”
  秦骁左右看看,压低声音道:“我没去后花园。方才林衙内来了,爹爹让我好生招待。陪他吃了一盏茶,这才回来。正巧在抄手走廊遇到大哥,见我就问‘三弟,你见过这块佩玉没’?我就说‘见是见过,只是想不起来’。大哥就把佩玉交给我说‘你拿去仔细想想,千万别叫人给知道了,想起了就告诉大哥’,说完匆匆走了。我拿在手中一看,这院子里带貔貅的不是你是谁?只是见他神色慌张,我怕是不好的事,所以没吱声。又看你在此呆若木鸡,这事恐怕越不好。你说说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好险!宝卿背上汗涔涔的,良久才道:“原本我不打算告诉任何人的。可你如今问起,我只得说了。”凑到秦骁耳边,嘀咕了几句。
  秦骁神情凛然,道:“原来如此。此事闹大了怕是不好,你是对的。”
  宝卿如释重负,说道:“你也觉得我是对的?我心中藏着这个秘密老是心神不安。有你分担一半,便觉心安些。但我想嫂嫂是个可怜人,此事烂在肚子里也是不对,应当从长计议。”
  秦骁点头:“娘子所言即是我之所想。”正说着一个小丫鬟走了过来,大大方方行了个礼:“太太在东跨院留饭。请三爷和三奶奶过去。”
  二人一同到了东跨院,见宾客满座,好不热闹。正中一个圆桌坐着自家男眷,女眷还在内间,用屏风隔了,众丫鬟婆子伺候着。朱笑笑站在屏风外对着二人招手:“快来这里坐了,就等你们俩个了。”
  秦骁要出去坐,冯夫人道:“你媳妇刚进门,陪陪她多说说话。”秦骁道:“是。”
  落座后,上的全部是斋菜,有用豆腐皮做的卤素鸡,柚子皮做的大虾,萝卜条做的小酥肉。宝卿腹中鼓声大动,也不顾矜持,将那大虾往自己碗里夹了两个。又觉得不妥,往相公碗里放了一个。咬了一口,才知是素食,大呼上当。
  冯夫人最喜宝卿的自然之态,又因她解决了一个难题,心中对她越发喜爱。于是揶揄道:“女诸葛,改日我把你供在金屋里,香火不断的,让张厨子做些上好的供品,天天拜你,如何?”
  众人连说“好”。宝卿红了脸,连道不敢当,不敢当,把头埋在碗里扒饭。
  朱笑笑脱口而出:“还是个红脸菩萨!”
  第五章 秦致元灵堂遇宝卿
  众人又是笑。秦骁笑道:“诸葛孔明怕是当不起,关二爷倒是有八成像了。”众人做捧腹状。
  宝卿依旧低头扒饭,朱笑笑好奇问道:“弟妹,你用了什么法子;能让吴道长来咱家做法?”冯夫人闻言也投去问询的目光。
  宝卿正想转移话题,忙把饭全部吞进肚子里,说道:“此事说来也真是机缘巧合。我爹爹早年在长白山一带购置药材,遇到了个落魄道士,施舍了他两口饭。道士问了我爹的姓名,籍贯,还说来日相报。这道士不是别人,正是如今赫赫有名的吴道长。幼时爹爹对我说过此事,我心中有些印象,但不敢肯定。省亲归家向爹爹打探,一问才知他果真是当日那个落魄道士。想吴道长是个不为名利的,就让爹爹对他说,‘若道长是个知恩图报的,鄙人就只有一个请求。恳请到秦府云云,到时鄙人必广布施药材,救济穷人。我想若吴道长记得当日救济之恩还好,若不记得,爹爹要做的好事,他是万万不能拒绝的。那么多穷人等着救施,他拒绝了就有违功德。”
  冯夫人等人听了,连连称赞。绿萝和方嬷嬷也在跟前伺候着,暗自咂舌,这刚进门的三奶奶还真是个不得了的人,心眼儿多,又得太太宠爱,日后指不定能成为秦家主母。
  忽然外头一阵骚动,一个声音道:“沈姨娘上吊死了!”
  众人俱惊,冯夫人把筷子一搁,面色严肃,沉声道:“今天是宁哥儿的冥忌,她倒死了!这斋醮倒是做给她的。”
  宝卿转过屏风往外头看,见秦臻和秦韬急忙忙扔下碗筷赶了出去。一个婆子面如土色走了进来,捂着胸口说道:“舌头都吐出来了,真是吓人!”
  冯夫人自言自语道:“无缘无故的她上吊作甚?”
  那婆子却是听见了,喝了一碗定惊茶,道:“沈姨娘将平日用的衣服鞋袜手帕等物全都烧了,娘家也没出什么事,奴婢们也觉得奇怪。”
  宝卿心中有疑,问道:“我进府有半月了,怎么从没见过沈姨娘?”
  那婆子认得她是三奶奶,眼睛瞟了一眼冯夫人,好像得了肯定,回道:“沈姨娘是个闷葫芦,平日不大爱出门,也不爱跟人说话。见谁都是一副苦瓜脸,好似别人欠了她钱似的。别说奶奶没见过,就连奴婢们也是一年见不到几次的。”
  她好歹是个姨娘,哪有奴婢这么说二房的。宝卿心中不忿,面上不动声色,问道:“沈姨娘年纪多少?长得什么样子?”
  婆子想了想,道:“年纪比奶奶大不了多少,长得就是一副骚狐狸样,专勾男人的魂儿。”
  宝卿又问:“沈姨娘可有小名?”
  “小名倒是有,叫红棉。”
  宝卿心一惊,今日在后花园见到的那个女子多半是沈姨娘了。难怪她当时已经吓得魂不附体,连站都站不稳了。原来是这一层关系。
  那婆子见三奶奶心事重重,本身又是个心直口快之人,脱口道:“奶奶虽说是年轻貌美,但凡这些狐狸精都是专勾汉子的,奶奶也需得小心些。”
  宝卿笑道:“你这番话说得好笑,我需要防着哪个狐狸精?苍蝇不叮无缝的鸡蛋,男人要偷鸡摸狗的,女人也管不着。”
  婆子这才知自己失言,忙赔笑道:“是是是,奴婢就是管不住自己的这张嘴儿,爱胡乱开炮。奶奶就当我是放屁,响一声就没了。三爷是个会疼惜人的,哪怕柳下惠在世也比不上他。就算碰上一两个狐狸精,三爷也都当它是块臭豆腐。”
  秦骁见她们越说越不靠谱,背着手踱了出去。宝卿看了秦骁一眼,回头对婆子道:“你这话又说错了。”这不是说老爷的不是了吗?三爷是柳下惠,那老爷就是个有缝的鸡蛋?不过宝卿没把这话说出口,也算给了这婆子几分薄面。
  婆子不明就里,楞在原地半天,然后打了自己一个耳光,道:“奶奶说得是,奴婢又失言了。”其实她并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但眼下三奶奶炙手可热,奶奶指着西说东,那便是东。
  宝卿便有些轻视她,连忙打发她走:“你下去吃饭吧。”
  婆子哪知道这些,点头哈腰走了。
  冯夫人道:“阿卿可别和她一般见识,她学识浅薄,又是乡下人,不懂规矩。”
  宝卿点点头。朱笑笑说道:“冯嬷嬷是太太家里带过来的,太太惯坏了她那张嘴。”
  难怪那婆子如此口没遮拦,原来有太太撑腰。宝卿瞧着冯夫人的模样,是个最痛恨小老婆的。如今沈姨娘死了,心安理得地坐在这里吃斋饭,也不去瞧一眼,也不说些好话。不知道泉下的沈姨娘知道了,会怎么想?想到这层,宝卿舔了舔嘴唇,坦荡荡地坐回原处。
  冯夫人不慌不忙道:“吃吧,晚些还要给沈姨娘烧些纸钱过去。”宝卿哪里吃得下,何况全是斋菜,更觉得没滋味。扒了一两口饭,放了碗出去寻秦骁。
  秦骁去看沈姨娘入殓了。宝卿走到偏房处,见秦老爷哭成了泪人,由众人扶着劝着,渐渐收了声。秦韬默默在旁垂立,眼睛血红,带着血丝,看上去也是悲伤至极。众人全部精神放在老爷身上,也没在意秦韬。不一会儿,沈红棉的尸体就抬了出来。秦老爷抹着眼泪,揭开看了一眼,复又放下了。宝卿躲在人群里,双手捂了眼睛,只露出一条缝来。一瞧,她果然是今日在翠竹林见到的女子。顿时心慌意乱,择路而逃。
  宝卿回到聚贤苑,香茉伺候着洗漱了。因天气闷热,就在抱厦里摆了一张榻,宝卿卧榻而眠。香茉点燃了艾草,在屋里屋外转了一转,拿了把羽扇出来,坐在榻边打蚊子。
  约莫半个时辰,秦骁忙完方回来。宝卿故意眯了眼睛,秦骁轻手轻脚进了里间。宝卿在抱厦里翻来覆去睡不着。只听秦骁叹息道:“沈姨娘原本是娘房里的丫鬟,爹讨了来做小老婆。没想到还不到一年就去了。”
  宝卿越发不安,心道:“这事儿都怨我。一时贪玩,扔什么石子儿?当时我要是看不见听不见,径直走过去不就成了?如今害了一条人命,我一闭眼都是她的模样,叫我如何是好?”
  里间秦骁又叹道:“这事儿怪不得任何人。也是她做错了事,在这样的时代,早晚都是这个下场。”
  宝卿听了心平气静下来。是啊,他们这样,就算不被她发现,也会被其他人发现。所谓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恐怕太太那里也是知道的。只是大家都不说,当做没发生罢了。如今她走了倒也干净,只是年纪轻轻的,这样想不开,可惜了一条人命。宝卿并不记得府中有个沈姨娘,虽然是重来一次,但很多事都与上世不同了。原本只想吓他们一吓,可这沈姨娘是个不经吓的,自己倒把自己吓死了。宝卿又叹了一会子气,坐了起来。
  香茉倒是个好睡觉的,坐哪里都能睡着。宝卿披了一件雪白轻纱帔子,拿着羽扇,悄悄走出院门。边摇扇边想,我去给她灵位前拜上一拜,陪个礼道个歉,以后各不相欠吧。
  夜里风有些凉,宝卿是个不怕冷的,借着路边的石灯慢慢走着。沈姨娘的偏房离得并不远,此刻夜深人静,四下无人。守夜的也都歇息去了。棺材就停在院子里,四周悬挂着白布。侧旁一个灵台,一溜供品香烛,台中央就是沈姨娘的灵位。
  宝卿打量了一番,这灵堂设置得如此齐全隆重,犹似家中死了个正房太太,看得出老爷对沈姨娘十分宠爱。这沈姨娘还真的是个尤物,竟然迷倒了父子二人。也难怪冯夫人看不顺眼,这些个抢自己丈夫的小老婆,霸床又霸心,自己反倒像个小的了。想着想着,又勾起了宝卿心中的疙瘩。
  宝卿抽来三根香,对着灵位拜了三拜,口念道:“你安歇吧。下辈子投个好胎,嫁自己喜欢的男人,做个正房太太。省得做姨娘,遭别人白眼。”刚念完,正准备插香,突然黑暗里伸出一只大手,像铁钳般按住了她的手。
  “我就当有谁好心来上香。不过是那些心虚的,害死红棉的人罢了!看你往哪里跑?”
  宝卿一听声音就知道秦韬,这下被逮个正着,心中一团慌乱,道:“你胡说些什么?只是今个儿太太烧纸钱时我没来,此番前来补上,别血口喷人!”
  秦韬料到那偷看之人会来拜祭红棉,故在此等鱼上钩。见半夜里来了女人,心中惊讶。那佩玉是个貔貅,一般为男人佩戴,所以没料到他会是个女人。等捉住一看,更是目瞪口呆。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弟媳妇丁宝卿。想到白日里三弟神情古怪,原来他是为自己媳妇隐瞒。
  第六章 风流郎戏耍刁钻女
  “你……”秦韬惊得退后两步,手略微松了一松,很快又紧上。宝卿觉得手火辣辣地疼,想是他掐得极紧,怕自己跑掉似的。藏了心虚,笑道:“大哥不认识我了么?我是宝卿。”
  宝卿入门半月有余,与秦韬还未说过半句话。平日总共一起吃过两顿饭,都远远隔着,看不真切。此刻宝卿近在眼前,只见松松的发髻歪在一侧,如云似雾。亮晶晶的镶宝凤蝶鎏金银簪藏在那团黑雾中,与她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