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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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受约束 更新:2021-02-20 06:32 字数:4936
眼皮都没抬。二组组长魁姐冲着苗桐幽幽地说,“不用慌,这是来抢头版了,放心,不超过五分钟,保证王肉团子蔫巴着出来。”
五分钟后,王主编铩羽而归。
魁姐一摊手,“看吧,跟卓主编抢版面的难度系数不亚于虎口拔牙。”
苗桐失笑,觉得这个形容准确无比。
当月苗桐领到了转正后的第一笔工资,基本工资加稿费再加上各种补助,社里中午管饭,实习期每个月八百的工资她还有剩,如今更是有种奔小康的错觉。其实还在上学时,除了学费,每个月刘锦之都会往她的卡里打两千块钱,而她每个月只取三百,毕业后,她将卡还给了刘锦之。
这件事无意中被另一个助养的叫吴小芳的女孩子知道后,春节时在别墅跟其他孩子一起骂她:就会装乖讨巧,不就是想引起白叔叔的注意吗?穿那么破,是想给白叔叔丢脸?
其实,他们口中的白叔叔,从不会管他们花了多少钱,除了春节时短暂的一周相处,他从私下联络任何一个孩子,即使孩子们再去讨好,他也没有任何的偏好。
那个人,是神,神没有心,神是公平公正的。
那些孩子妄想用神的怀里得到凡人的亲情,那是痴人说梦。
苗桐想,大概真的从此后没交集了。
这么想着,她不由得松了口气。
转眼几个月过去,临近腊月,本市郊区有深夜归家的女性遭抢劫奸杀,勘测现场断定是团伙作案,手段残忍,警方正在紧急破案,呼吁市民夜里小心出行。
这条线是苗桐在跟,她住在郊区,总是加班到很晚回去。卓月不放心,回家跟她父亲要了所市内的九十年代的老房子,有六十平,小露台上还种满了紫阳花。是卓月大学毕业时住过的,所有的家具装修都是她亲手挑的,租出去不舍得,便一直闲置。
周末苗桐叫了辆车,提着两个大行李箱便搬了过来。
虽说是老房子,可卓家的保姆隔半个月便来打扫一次,很是干净整洁。卓月每月跟她收七百块的房租,对苗桐来说虽然有些奢侈,不过以这个房子来说,至少能再多一倍的价钱。师父是想帮着她,又不希望她有负担,苗桐表面不说,心里却将这个人情暗暗记下来。
卓月对她的这个性格真是又爱又恨,像她同龄的女孩子跟长辈撒娇要点好处也是很可爱的,可她这个徒弟就跟像一杆秤,你给她十斤白菜,她就放一个砣,绝不缺斤短两。
也是因为她这么呆,所以有什么好事,卓月总会想着她。
年底社里两年以上工龄的社员公费去温泉度假村两日游,卓月没时间去,便让苗桐顶上她的名额。其他新人羡慕嫉妒恨也不敢表现出来,只能酸溜溜地在卫生间说几句风凉话,人家苗桐是卓主编爱徒嘛,幸亏卓主编不是男的,要是男人岂不是明天就升她做组长?
苗桐在隔间里冲了水,推门出来,对俩僵硬当场的女生笑了笑,一声不吭地走了。
隔天在去温泉度假村的大巴上,魁姐凑过来,“小苗,评论部那俩刚过实习期的新人,本来正式入职手续都在办了,结果今天一大早就来收拾东西被开除了。”
苗桐盯着窗外飞速闪过的风景,漫不经心的,“哦。”
魁姐不死心的说:“听说昨天俩人哭着跑去她们主编办公室的,好像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一样去告状,你不知道为了什么吗?”
苗桐笑道:“魁姐,你到底想知道什么啊?”
魁姐憋不住了,压低声音问:“听说是去告你了,你到底怎么着她们了啊?”
苗桐重新看向窗外,扯起嘴角,“我能怎么着她们?她们在卫生间里嚼舌根被我撞破而已。”
“然后?”
“然后我就走了。”
“没了?”
“没了。”
“没打那女孩耳光,脸肿的那么高呢。”
苗桐抓了抓头发,茫然地摇头。魁姐怔了一会儿,“那也不能够啊,就算她们诬赖你,可是你也没有证人,大不了都是内部调和吧?”
“大概是因为昨天我跟师父说了一件事。”苗桐说,“这几天卫生间的门坏了,一直是开着的,卫生间外面冲着走廊有个摄像头,那个摄像头估计能照到女卫生间的洗手台。”
“小苗……其实你是FBI的吧?”
“是运气好。”
话虽这么说,姚葵花不由得对这个年轻人高看一眼。她在报社待了这么久,并不怎么相信运气。运气与实力往往是亲兄弟。这个姑娘低调锋芒内敛,好似什么都不争取,其实仔细想来却是半点亏都没吃过。有句成语叫大智若愚,姚葵花想,这孩子前途无量。
度假村是日式的,靠山建的木楼,并不是中国人眼中富丽堂皇的奢华,日式浴场,低调朴素中,处处透出精致与别出心裁。苗桐与魁姐分到贵宾楼一层最左边的房间,靠着山,在窗口能听见流动的山泉水。
魁姐换上泳衣,转头对着趴在床上的苗桐问:“小苗,真不去啊?”
“昨夜熬夜赶稿,您去吧,我先眯一会儿。”
苗桐本来也打算着只眯一会儿,可是房间里的床垫与被褥太舒服,一睁眼,天都黑了。她稍稍洗漱下,穿着蓝碎花的浴衣去外头找社里的同事。可饭厅与贵宾楼不在一处,度假村又大得很,苗桐一头钻进假山的鹅卵石小路里,走到尽头却见原木色的栅栏掩着,是独立的居所。
苗桐刚想转身走,可是看见门牌上的字,又停住了:惜言居。
她突然想起白惜言在山上是有一处居所的,是买的度假村内的一栋别墅按照他的喜好拆了重新翻盖的。不过白惜言一年到头也住不了几天,也就是闲置着,反正有度假村的保洁人员每日都来做清扫。
神差鬼使的,苗桐推门进去了,果真是风雅的院子,冒着热气的温泉水上铺着防腐木,冬季是匆匆绿意,汤池边环绕着小小湖泊,几尾锦鲤闲散地游曳。苗桐踏进热汤里,不是很烫,却渗入肌理的暖,好似要将这一路过来的寒气与疲惫连同骨血都融化在这柔软的泉水里。
“小姐,这里是私人住所,不是对外开放的。”
苗桐一惊,转过头,廊下白惜言裹着浴衣,冰为肌理,泼墨做发,打眼望去除了黑就是白,好似水墨画里走出的世家公子。
白惜言端着酒杯,挺有耐心地指了指门口:“门口木牌子写着的,私人民宅,非请勿入。”
苗桐怔了怔,“哗啦”一下从水中站起来,捡起浴衣根本来不及往身上套。那惊慌失措的样子象是误入了猎人圈套的鹿,失去了所有的镇定慌不择路地要跑。
他怎么在这里?!
他回国了?!
刚跑两步,却听背后猛地一喝:“站住!”
苗桐吓得一哆嗦,立刻站住不敢动,也不敢回头,只是盯着脚下的木板出神。
“转过头来。”
白惜言看女孩慢慢转过身来,露出笼中被囚禁的雏鸟般的眼神,滚动着露珠和星光,惊恐的不安的。他怔住了,他记得这张脸,印象中还是她年少时的样子。年少时瘦小不起眼的孩子,头发干枯,脸色发黄,明显是营养不良的模样。不过这眼神,却是生动如斯,根深蒂固地植入他的记忆里。
“苗桐。”
……
苗桐一抖,退了半步。
白惜言看出她的神经已经绷成一根锋利的弦,他立刻放软声音,拿出哄小孩的架势来,“苗桐,你怎么会来这里?是来找我的?……过来,到白叔叔这里来……别怕……”他叫她过去,她就过去了,脑子像被他植入了什么芯片,对白惜言的命令毫无疑问地服从。她没有跑。她应该要跑的。可为什么要跑。那一瞬间,她在想,理由是什么呢?
等苗桐想清楚要跑的原因,发现自己已经坐在屋里的沙发上了。头顶一棵长得枝繁叶茂的发财树,全实木建的木屋,暖气很足,白惜言在吧台里问她,“苗桐,你喝红茶还是咖啡?”
苗桐已经镇定下来了,抿了抿唇,“红茶。”
他将红茶放在她面前,继续刚才的话题,“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今天不上课?”
“我毕业了,在报社工作,今天是社里公费来泡温泉。”
“毕业了?”白惜言对这些孩子的状况真的不大了解,一时有些愧疚,“抱歉,我平时……总不在国内。”
“我懂,您很忙。”
这个借口白惜言自己都不好意思用,却听她为自己辩解,便笑着点了点头。
“您的身体怎么样?”
“没什么大碍了。”
苗桐抬头打量他几眼,又迅速垂下去。他皮肤虽然太白,精神却是很好,随即微笑,“您要保重好身体。”她对于这个人想了解的,也只有这一件事而已。白惜言也看出来了,这孩子竟真的是为他着想,不禁眉眼又柔软了几分。他少有以长辈的身份待人的机会,毕竟才三十岁,外甥和外甥女都还在撒娇打诨的年纪。如今面对苗桐,心里盘算着,既然学业结束了,应该是要关心一下她的生活。到底要从何问起,向来在商场上风云不变色的人在其他方面其实并不健谈,顿时被难住了,要聊些什么才好?
正为难着,苗桐已经站起来,恭敬地鞠了个躬,“白先生,时间不早了,我还要去跟同事聚餐,不打扰您休息了。请您保重身体。”
白惜言如临大赦,“好,你去吧,有事就给刘秘书打电话。”
“我知道了。”苗桐笑着说,“谢谢您的招待。”
她从进门就跟小学生似的坐得整整齐齐,红茶放在她面前都没动一口,他真谈不上什么招待。这个孩子好像礼貌得有些过分了,这样守礼进退有度,也实在符合他的胃口。
“今年春节,你早来别墅两天吧。年前酒会多,我带你去见些叔叔伯伯,做记者要有些人脉才能在业界吃得开。”
这是要提拔他的意思,苗桐只是笑了笑,冲他挥手。
这样梦一样的相遇,最好把当梦一样的忘记。
人生最可怕的不是美梦破碎,而是噩梦成真。
苗桐过后就将这件事放下了,白先生说的话,她就当没听到。
年关太忙,社里要做尾牙,每个部门都要派个人来专门忙这件事。卓月把这件事派给了苗桐,手下一帮子人,要么是青瓜头,要么是老油条,只有苗桐办事认真稳妥。
尾牙宴是十六号晚在丽金酒店,苗桐提前一日跟同事来布置会场。到了顶层才发觉有彩带喷漆落到车上,其他人不愿意跑腿,只有万年不抱怨的苗桐去拿。在停车场的电梯口,门一开,刘锦之就看见小个子的苗桐提着一大兜花里胡哨的东西进了电梯。几乎是下意识的,刘锦之搭了把手,苗桐有些意外,说了句“谢谢”退到一旁。
电梯缓缓上升,刘锦之去二十六层,苗桐去顶层。
“你们报社好像每年都做牙。”
“嗯,总编是台湾人。”
顿了顿,刘锦之盯着那张镇定的脸,转了话题,“你为什么要去找白先生?”
苗桐气势顿时萎顿下来,“对不起,是意外,没有下次了。”
好姑娘,到底要干嘛?是看上了白惜言的人?还是看上了白惜言的万贯家财?
刘锦之仿佛看见自己面前站着头人面狐狸,他摸不透,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前几日白先生对他说,小年夜叫苗桐过来吃饭,家里挺冷清的。白惜言的两个姐姐都在上海,北方过小年是腊月二十三,南方是腊月二十四。他的祖籍在福建,所以白家的小年夜一直是延后一日的。
“白先生叫你小年夜回来一起吃饭。”
原来白先生还记得那件事,苗桐回头笑了笑,“真不巧,那天我在外地有采访任务。”
“那我就这么跟白先生交待了。”
“嗯,谢谢您。”
刘锦之觉得苗桐跟自己很像,具体哪里像又说不出来。记得当时白先生助养苗桐时,他刚接手了白先生的秘书职务。源生地产是白先生的祖父白源生建立的,他的创业史和公司理念请了个作家撰写成了传记,进了源生的职员人手一册。白源生是天生的商人,可他的儿子却不懂经营,他当家十年,就沦落到没有银行愿意贷款给源生。在源生岌岌可危时,年仅二十岁的白惜言回国接管了这个千疮百孔的烂摊子。
当时的刘锦之是个刚走出校门的青茬,名校出身,没有工作经验,尊严作祟于是高不成低不就。本来白惜言也没打算聘用这个带着满身傲气的名校毕业生,可是刘锦之面试出门时,白惜言看见他将门口摆柜上的玻璃花瓶往里面挪了挪,顺手将百合花调整了一下位置。白惜言叫住了他,明天能不能来上班?
刘锦之上班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办理苗桐的助养手续,她去中学跟班主任说明来意,十二岁的苗桐站在他面前。或许是太瘦小的原因看起来更像个小学生,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