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节
作者:京文      更新:2021-02-20 06:26      字数:4790
  “……”水宴飞不得不佩服大理武皇的聪明,一瞬之间便能做出如此正确的判断──闻一知十,名不虚传。
  “求求你,告诉我他怎么了,他在哪儿?!”
  “……他为了救你中了南海彩龙的毒汁,我们赶到时他……已经毒入经脉、无药可救。幸好爹爹临走之前为防不测留下了一颗‘水华’……在淼全力的救治之下整整七天七夜,大哥才勉强保住性命。但是……”紧紧的盯着段子楼越来越是心痛的脸,水宴飞生怕漏看一个微妙的变化──这是如此诚挚的痛心,如此明白的爱恋──自己应该可以奢望这个人能够给大哥幸福……吧?“……可是却已经武功全废,双目失明,就连那倾国倾城的容颜也毁于一旦……总之,如今的水宴然已经形同废人──你可以选择去见他或者就此离开……”
  一滴泪,晶莹的滑过依然苍白的面颊,睁大眼睛,只能看到水宴飞的嘴巴机动的开合着,发出自己无法理解的声音。段子楼能够清楚的感受到的只有心碎的滋味……果然,他……和自己猜想的一样……
  “他在哪里?!”
  “……就算如此,你也依然要见他,依然要与他在一起吗?”
  “──他在哪里?!!”
  看到那几乎燃烧起来了的强烈目光,水宴飞颓然一声长叹──大哥,你究竟是幸福还是不幸呢?罢了!一切就由你们自己解决吧!
  ──“现在……他独居在──凤.凰.台!!”
  ──凤凰台?
  普天之下,这是唯一一个我没有找过的地方。因为那里存在着太多太多属于我们的回忆,因为他若独居彼处无异于自讨苦吃,因为……
  所以,我以为普天之下,那是他最不可能去的地方。
  然而,如今他却真的在那里,这能说明什么呢?
  ──你……居然也如此的“痴”啊!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时未通遇无所将。何悟今夕升斯堂。有艳淑女在此方。室迩人遐毒我肠。何缘交颈为鸳鸯。”
  幽幽的古琴声响在凤凰台上,就如同三年前一样──无情而且宽广。
  如此优美的琴音,想必弹奏者也是一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吧?
  ──也许。纤细的身材、乌黑的长发、白玉般嫩滑的柔胰……但可惜的是──月上柳梢,明亮的月光下那一张脸竟如此的可怖!
  他的确拥有完美的五官──眉如远山、眼似秋水、琼鼻樱口在一张巴掌大的瓜子小脸上搭配的自然而且协调。尽管那一双潋滟星眸是没有任何焦距的,但却依然不减他的灵秀与美丽──本该如此,如果他面上没有那一个个赤红得仿佛鲜血的蝴蝶形斑点的话。
  如此完美的脸上出现这样不可忽略、不可原谅的瑕疵──极端的完美与丑陋结合在一起,本身就是一种然人想吐的恐怖的丑恶。
  ──天也许黑了吧?目不能视,就只有凭借感觉才能判断出时间的流逝。一曲弹毕,那弹琴的纤细人儿以动不动的坐在琴桌前,茫然的想着。从两年前开始,自己就已经不再吹箫了──寒玉箫为极北寒玉而制,阴寒透骨,万不是自己现在这个孱弱的身子碰得的。然对于吹习惯了玉箫的自己而言,紫竹箫那厚重的音色是怎样也无法忍受的,所以……至少,这把焦尾还是自己和那个人共同的回忆……
  突然,吱呀的一声打断了他漫无边际的思想──应该是门开了,飞还是淼?单单从脚步声是判断不出来的,因为不管是飞还是淼,从武功修为上而言都是高手,而自己……早在快两年前就已经是武功尽失的一介废人,怎么能够听得到他们的脚步声?
  永恒的黑暗中,他无声地笑了──不管是谁,有一个问题自己是必须要问、他们也都会知道的──听说那个人前天傍晚到金陵来了,如今他是否已经安然的离去?
  转过身使自己面向记忆中大门的方向,用那与丑陋的容颜绝对不般配的珠落玉盘般的声音开口道:“……他,走了吗?”
  ……
  半晌也不见来人回答……一股莫名的恐惧浮上心头──没有回音,怎么回事?这个时间,不管是飞还是淼过来,一般都会先把自己扶上床……而且,他们绝对不会问而不答……那么,来的到底是谁?难道?!
  ──不,不会的,别瞎想,不可能的!
  “……你……你是谁?”
  ──“然……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他为了自己到底放弃了些什么?!
  ──世界崩溃了。水宴然只觉得一个温热的、应该很魁梧却又清瘦的身躯猛地抱住自己,颤抖的声音、灼热的气息就在耳边,大手心痛的抚摸着未束的长发──熟悉的声音、熟悉的呼吸、熟悉的手臂、熟悉的拥抱……
  ──“你是谁?!快放开我!”
  ──是他!怎么会是他?怎么可以是他!
  拼命的挣扎着,水宴然混乱的脑子里不断的打着转──为什么是他?他怎么找到这里的?是飞他们告诉他的,还是他在离开金陵之前到此祭奠,误闯进来的?误闯进来的话,早该有人拦住他了,自己没道理不知道──那就是飞他们告诉他的了?那为什么飞会不顾自己的命令告诉他?要怎么回避他?要怎么骗过他?要怎么能让他在见到自己之后依然能够相信水宴然已经死了?
  ──!!!有了。自己还在考虑什么呢?刚刚,自己并非在吹箫,而是在拨弄古琴,而且如今的这张半人不鬼的脸又怎么能和以前那张倾国容颜相比?只要自己抵死不承认,他……自然也无话可说!
  ──傻孩子啊,看来段子楼真的是吓到你了,你刚刚明明弹的就是焦尾,而且如果真的是水宴飞他们告诉的他,是你抵死不认就赖得了帐的吗?明明就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的嘛!
  抱着突然挣扎起来的水宴然,段子楼不禁一愣──难道……他真的不知道自己是谁?
  ──那他放着水门舒适的淑桐轩不住,非死守着这个凤凰台在等谁、怀念谁?认不得自己──根本就不可能!那他还在干──!!!
  看着仿佛尽全力挣扎着的爱人,段子楼凄然的笑了:原来那个水宴然居然会变得如此的自卑,一切都是自己的错……但至少他还活着──还活着!!!
  “……然,”更紧的搂住爱人,段子楼颤声的开口,“别躲了,我知道你认得我,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不管你看不看得见,我也知道你认得我,真的……所以别躲了,你身子不好,会累的……”
  然而陷入混沌状态的水宴然却什么都听不进去,依然死命的挣扎着:“放手!我不是什么‘然’,你快放开我!”
  “你说你……不是然?!”
  猛地抓住怀中人儿的肩膀,段子楼稍微拉开两人的间距,就着朦胧的月光,皱着眉头死死的盯着水宴然的脸庞──特别的皎洁的月光让满脸的血色斑点无从遁形。
  ──怎么会不是你?这没有焦距的眼睛、这绝世容颜上因我而出现的瑕疵……你到底是不愿意让我看到你现在的样子,还是根本就不够相信我?不相信,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会爱你如故?
  ──恐怕是都有吧!然啊然,你怎么就不了解?虽然初见时让我震惊的是你绝世的姿容,但其实我又怎么会仅仅因为一张皮相爱上一个人?我爱的其实一直都是那个冷笑着对我说“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冷面人儿啊!也所以,只要你依然是你,我又怎会在意你的容貌变化?更何况这原本……就是为了我。
  ──罢了!既然如此我就应该让你知道──我到底有多爱你!
  “……不可能,水宴飞告诉我你住在这里……你不是,那么然呢?难道水宴飞是骗我的?难道……然已经……死了?”在心里暗叹口气,段子楼压下破碎的声音,仿佛茫然的问着面前急于躲避的人儿,然而一双眼睛却紧紧的盯着那早已称不上绝色、几乎可以称之为恐怖的脸,不放过任何一个微妙的表情变化。
  “……”
  “死了……死了?”猛然的放开钳制住水宴然肩膀的双手,段子楼故作蹒跚的转身离去,“原来你到底还是死了……那我还活着干什么?!”
  正当此时,一个响雷骤雨倾盆而降,闪电中段子楼突然提掌向自己天灵猛地拍下──!!!
  盲人的听觉往往较常人敏锐,掌风轰然又怎能逃过水宴然的耳朵?
  “──!!!不──子!!!啊!”
  水宴然不要命了般的扑上去──撞到了桌子,狼狈的跌倒在地上。但是他依然努力的爬向发出声音的地方,睁大没有焦距的眼睛,摸索着三步一跌五步一撞,颤抖的爬向刚刚发出声音的地方,“子,子!你别吓我,子!你没事吧?──子!!!”
  ──!!!
  颤抖的身子被搂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一双熟悉的手臂紧紧的拥住他:“……然,你终于肯承认了,我绝对没有认错,天下间就只有你会这样叫我……答应我,别再离开我了……我……爱你啊!”
  “……”茫然的抬起头,水宴然几乎无助的看向发出声音的方向,“你……没事?”
  “嗯,没事。”
  “真的没事?!”
  “真的没事。”
  “你混蛋!”──怎么可以这样吓我?!
  泪,无止尽的宣泄而下,终于放下几乎被震碎的心,水宴然猛地扑到那刚刚差点就把他吓死的罪魁祸首怀里,捶打着、怒骂着、诅咒着、痛哭着……直到他哭累了,终于沉沉的睡去……
  ──还好,他没死……
  ──白雾蒙蒙,一夜的狂风骤雨之后,凤凰台上难得的平静──段子楼紧紧的拥着怀中依然昏睡着的人儿,一夜未眠──不敢睡,总怕睡着了再醒来就会发现他只不过是自己的一个梦,总怕醒了就再也看不到他了……昨夜是自己吓坏他了吧?今天的他又会如何对待自己?以他的坚持,恐怕是会继续赶自己走路吧?
  “唔……”
  正想着,怀里的人儿缓缓睁开了双眼──没有焦距的茫然抬头,良久才几乎无力的垂下眼帘:“……你走吧!我已经不是从前的那个水宴然了……我已经不再爱你了──所以,你走吧!”
  ──果然!
  段子楼这个气啊!虽然预料到了,但是!哎,看来两年前的事情对他的打击还真是不小,从前怎么也不会想到水宴然也有如此鸵鸟的时候。叹口气,摇摇头,看来……这个心结还是要自己解开的:“……真的是天底下最蹩脚的谎言。昨夜还不顾自己安危的扑过来确认我的情况,怎么一转眼就对我绝情绝义的如此彻底?想我段子楼也是闻名天下的铁血帝王──这样的谎话恐怕连三岁的孩子都骗不了,你……还打算用它来骗我吗?”
  “……”
  “然,你不相信我──我承认,初见时让我震惊的的确是你的绝世姿容,但其实我绝对不会仅仅因为一张皮相爱上一个人,我段子楼决非那么肤浅的男人。我爱的其实一直都是那个冷笑着对我说‘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冷面人啊!只要你依然是你,我又怎会在意你的容貌变化?”
  捧起默默不语的爱人的脸,段子楼的眼中闪着泪光:“然,你听清楚:我爱你,很爱、非常爱、一直都爱!爱到可以一生一世,爱到可以同生共死,爱到……不论你曾经怎样对我,我都一直爱着你并会继续爱下去……我是如此的爱你,你变成什么样子又怎么会影响到我们呢?所以,然,别再把自己关在这个茧里了,你要知道,不管你在里边呆多久,我都会永远的等着你,哪怕等到白发苍苍……别不理我……”
  怜惜的抚摸着低着头的爱人美丽的长发,段子楼一任奔涌的泪水划过脸颊。从来都没有想到过,在感情上一向羞涩的自己,居然会有如此赤裸裸的向他坦诚爱意的一天;也从来没有想到过,不善言辞的自己,居然会有如此勇敢的说出所有的一天……在他终于想要逃走的时候。
  “……你……这又何苦?”
  “是啊,何苦?你又何苦苦苦守着这个凤凰台,守着这把焦尾……然,我八岁的时候爱上你,而今已经十八年了──十八年,人生苦短有几个十八年?我们已经错过太多太多了,没有更多的时间可以供我们继续错过下去。然……离开我你不会幸福,我离开你又怎么会快乐?为了我们……哪怕只是为了我,你也不能就这样放弃啊!”
  字字肺腑,句句惊心。抬起头,唇上滴落咸咸的泪水──很热,热得仿佛烫伤了水宴然的心。泪潸然而下:我终于等到了吗?等到你对我说爱我,等到你对我说不在乎我的残缺?但是在我已经没有资格再与你比翼的如今,我又怎能拖累你一辈子?
  “……你走吧!我不能再拖累你了,我不能害你一辈子!”颓然一叹,水宴然不再争辩,只是低下头默默的咬着嘴唇,表情矛盾而且脆弱。
  “唉~~~~~然,什么叫做拖累呢?我是心甘情愿与你相伴,怎么能叫拖累?……更何况……”
  发现了水宴然的软化,段子楼的眼里闪现出狡黠的光芒,“更何况你不光偷了我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