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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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氏0度 更新:2021-02-20 06:15 字数:4889
三奶奶无声地走进去,扫出一地的紫砂瓷片,关止看到碎裂 的瓷片上还能完整出现的萱草,依旧风姿卓然。
这天吃晚饭的时候,仍是一桌子默默无声。饭毕,他看到邵 雪瓯独自一人在花坛边上,对着一栏的虞美人发呆,就要走 出去,但是手被王凤拉住。
关止并不是存心跟踪邵雪瓯,他只是偶然回家拿衣服,看到 邵雪瓯提了一只保温壶出门,就不远不近地跟着一起过去了 。
她去了城隍庙九曲桥,绿波廊里人头攒动,邵雪瓯只是在人 群里静静坐着,眼波里流淌着岁月的回忆,回忆刻在那一头 的方向。
关止看到万则萱同一个年轻人坐在一角下围棋,黑白子势力 相当,两个人不相上下。他一抬头,眼睛越过重重世俗中看 到这一处,然后脸上就有了意足的笑意。
关止看到奶奶的双目无端就会湿润,让他觉得多窥探一刻都 是罪过。隔了这么多年,他还记起当初模糊的片段,还是不 敢看不敢打搅。
他远远在这处,只是个局外人,看了一个心慌意乱。他只能 选择从熙攘的人群里离开,走到马路口,准备叫车回家,身 后有人叫他:“关止。”
关止就像做错事情的孩子,对身后的奶奶低头。
邵雪瓯牵着高高大大的孙子,站在人潮汹涌的路边,这么说 :“不要怪奶奶。”
关止只是说:“爷爷会很难过。”
邵雪瓯无奈微笑。在她这一张能将岁月荡涤平坦的温婉的面 上,无奈的微笑就像平静海面的涟漪,下面或许是漩涡。
她这么说:“奶奶没办法把操守坚守到最后。”
关止那刻十分难懂,也无能为力。
到了这一刻,关止看到奶奶手上已端出清茶,茶已香,他依 旧要尽他的力。他接过奶奶手里的茶水,讲:“奶奶,爷爷 最近身体不大好。”
邵雪瓯坐了下来,倾一倾身,笑他:“你又拐弯抹角。”顿 了一顿,再说,“晓得了,这一次做生日请你爷爷一起来吧 !”
关止笑道:“让蓝宁做菜。”
“你别只动口不动手,让你丈母娘看到,不好。”
关止说:“我丈母娘看我就像亲生儿子,比蓝宁值钱。”说 完,手机响,他接起来应了两句,再对邵雪瓯讲,“这不, 丈母娘怕我们没保姆饿着我,叫我晚上回去吃饭。”
五(上)
蓝宁在这天的大清早先去了周秉鑫的公司详细看了他们的计 划书。
日本人对待会展流程素来一丝不苟,早已将大致规划写了一 个清楚,包括他们亲睐的展会地点。
蓝宁清楚看到里头赫然列着四行仓库创意园区,当即便对周 秉鑫讲:“在这个地方不大合适。”
周秉鑫亦有同感,不过也有立场:“这是董事的决定,我只 能做到旁敲侧击,尽量进言。”
蓝宁点头。
周秉鑫笑:“虽然卖身外企,但我心依然是中国心。”
两个人颇有唏嘘。周秉鑫将展品清单拿出来给她,还坦诚讲 一句:“这一张展品目录较全,看了以后,更有口污浊气。 但没有办法,公司支我薪水,我只能办好事。这是这职业道 德。”
蓝宁把清单拿到手里,就知道周秉鑫所谓的污浊气从何而说 了。这根本就是一张昔日帝国主义的罪证,但是罪证有澄清 证明,周秉鑫讲:“这些展品有日本的、中国的、印度的、 甚至是泰国的,全部有购买证明,连当时代的发票都可提供 。这是我们董事及其友人几代的收藏。”
“也就是说到了国际法庭上,都可证明其归属权?”
周秉鑫无奈地讲:“落后就要挨打。你还想接这个业务吗? ”
蓝宁卷起清单,坦率说:“老同学,你够犀利,我已经犹豫 了。我不明白日本人要做这个展览做什么?”
周秉鑫说:“你看过计划就明白了,还有茶道、歌舞伎表演 的计划。上头说要推动中日文化友好交流,他们希望这个展 出叫亚洲私人藏品展,还想邀请中国的收藏家共同参与。”
“那就把我们的东西还回来,不然全部都是冠冕堂皇的借口 。”
周秉鑫叹气。
蓝宁还是把计划书全部拿了回去,但是并没有下派任务单至 企划部。
方珉珉正在等她的任务单分配工作,见她毫无动作,问她: “你不要接日本杂志社的单子了?”
“接了。”
“还不行动?”
“让我想想。”
她还没想好,母亲大人便先来了电话,命令:“晚上回家吃 饭,我和关止已经商量好了。”
蓝宁埋怨:“老妈,你是关止的亲妈。”
“呵!我倒是想呢!关止比你孝顺多了,你能找到他,不枉 我去普陀山花了好几百烧的高香。”
蓝宁挂掉电话,郁闷更上一层楼。下午同严宥然通电话,严 宥然也奇道:“你妈看他妈不顺眼,倒是挺能关怀他。”
“可不,我妈就盼着她逛马路的时候屁股后头跟着个帅哥当 拎包工,如今是得偿所愿了。知道的那是女婿孝顺丈母娘, 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妈养了小白脸。”
严宥然笑不可抑,说她:“你懂什么?关止比你聪明,知道 相处的艺术。别以为和家人相处就不用讲心机和手段。以前 你妈一叫你相亲你就甩脸搞冷战,把你妈气得一佛出世二佛 升天,关止就有本事在他妈和你妈不对付的情况下,让你妈 当他是宝贝儿子。这就叫差距。”
“是是是,他比我强。人人都爱关止,好了吧?”又问,“ 你怎么样了?”
“这也是相处的艺术,我们各自冷静,然后慢慢发觉生活中 对方的好处,等想通了,就聚了,如果想不通,那就结了。 ”
蓝宁没有想到严宥然的事故会这样严重,一时失语,还是严 宥然没事人似地又讲:“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再强求 也不是你的。有时候还不得不信命。”
这头的蓝宁轻轻点头,人生之路多么不可测?但须得走下去 ,那是一定的。她收起唏嘘,先去参加罗大年主持的业务会 议。
罗大年每月都会召开这项会议,令各项目经理通报跟进的项 目和投标的项目。蓝宁的项目中还是将景阳春标上了,她又 简略讲了一讲文物展的情况,罗大年非常感兴趣,在此项目 前画了两颗五角星。
蓝宁大感头痛。
此外罗大年还要她重视“美达”,“美达”如今正在势头上 ,连金融危机都阻不了他们前进的步伐。今年他们集团成立 二十周年,要隆隆重重办一个周年庆庆典。
罗大年在会上就对蓝宁讲:“刘董不论人情还是面子,都会 把你作为首要考虑对象。”
说完便将此项目划入蓝宁这一组。
蓝宁在散会之后,跟着罗大年去他的办公室,开门见山用和 婉的商议口吻讲:“那个文物展的项目有许多不确定,还要 和对方再沟通沟通。”
罗大年摆摆手:“明年就是世博年,虽然现在经济萎缩,但 是展会业务量依然会因为世博效应有个上升趋势。小蓝,你 的眼光很准,我们的许多客户缩减开支,降低了我们的工作 量,正好有这个精力扩大业务范围。你早就想到了,不是吗 ?报的这个文物展就相当好嘛!”
蓝宁被切准了脉,无语。
同罗大年认识了十年,搭档了六年,他实在很能知道她的工 作思路。或说,他们在某一层面,对公司发展的战略方向是 保持一致的。
但她还是想辩一小辩,略提高声调:“罗总——”
罗大年再摆手,用一个莫可奈何的表情对她说:“小蓝,我 不发声吧,你就觉得我偏颇,我发声支持你吧,你又退缩。 ”他循循善诱,“年轻人,不要畏首畏尾,这可是你这个组 开展新业务的契机。”
蓝宁闷闷地从罗大年办公室里走出来,程风紧跟一步过来问 :“蓝经理,我们是不是可以把路子开得宽一点了?”
她心里清楚,做销售的千伶百俐,罗大年的两颗五角星就让 他们的心思活络起来。蓝宁觉得此刻不好给予完全肯定答复 ,令他们希望上升到百分之两百,若出意外,又如一场金融 风暴。
她讲:“这是初次尝试,如果马上批量推销,我们的后勤部 门也会应付不来。”
程风脸上再有毫不掩饰的跃跃欲试也被蓝宁的这句话打回去 ,但蓝宁从手边名片本里翻出一张名片递给他,说:“不过 我们还是先试试吧!”
名片是“美达”人事部经理的,让程风笑着收纳下来。
此举被路过的罗曼看到,她微微诧异,蓝宁看出来了,但只 是对她微笑。她决定文物展览这个项目,她须得自己好好考 虑一番。
晚上回到父母家中,关止已经到了,客厅里摆好麻将桌,关 止和万丽银坐对门,两边是左邻右里的大妈。蓝宁进去叫人 时,关止刚送一个东风给万丽银吃了去,然后万丽银就糊了 。
马上有大妈呼吁:“女婿坐丈母娘对家,才是借东风,换位 子换位子。”
万丽银得意得不得了,懒得和蓝宁多说话,对她讲:“去厨 房帮你爹做晚饭去。”
蓝宁绷住一张俏面孔,一抬眼就看见关止对住她笑得欢。她 在肚子里诅咒“输死你,马屁精”。
蓝森正在厨房打理醋溜鱼片,他最近潜心研究蓝宁外公留下 的菜谱,颇有了些心得,抓着蓝宁就开始讲古。
“醋溜鱼片有个不大好的名字叫叔嫂鱼片。”
蓝宁站在一边掐豆芽,和父亲一同做苦命劳工。她说:“这 名字真暧昧,真没劲。”
蓝森讲:“宁宁,不要把工作上的脾气带到家里来,家人很 无辜。”
“爸爸,我没脾气。”
“胡说,一进来就掼脸色。”
蓝宁撅嘴:“我就知道回来会被您数落,明明是你们看我不 顺眼。”
没想到蓝森讲:“被自家爷娘讲讲有什么?你妈妈有一点是 对的,你的脾气不可以掼,不被我们说,也要被别人说。”
蓝宁自是醒尾:“我也不会被他们家里人讲。”
“哎,我的鱼!”蓝森这头手忙脚乱把醋溜鱼片折腾好,才 得了空,接过蓝宁手里的豆芽去炒菜。
蓝宁拖了小凳子,像小时候一样坐在门边,向父亲诉苦。小 时候讲的是学校里的不平事,现在讲的是工作上不顺心。
蓝森手里虽然是忙着,但也仔细听了,边炒菜边讲:“要么 不做,要做就做好,还什么都没做,东想西想,有什么想头 。”
是呵,这才是顶简单的一条道理。
蓝宁忽觉有一丝两丝的清明,她的一切情绪言之过早,手里 的难题还未变作难题,她就先抵触了。蓝宁又开朗起来,抱 住父亲的手,软软叫一声“哎,老爸”。
屋里边“哗哗”洗牌声音传过来,万丽银唤:“老蓝,你来 打两圈,剩下的菜让蓝宁烧去。”
那边退下来的是关止,蓝森先拒绝,直肠子真是直不隆冬, 讲:“换我上做什么?还是让关止来,他会记牌。”
于是左邻右里起义了,非要蓝森把关止换下去。
蓝宁似笑非笑糗关止:“会记牌还会输?”
关止往灶台上的左看看右看看,问:“今天吃什么?”
蓝宁推开他,嫌弃他碍手碍脚,关止便打一个哈欠坐到刚才 蓝宁坐过的小凳子上。他长腿长手,坐着的姿势很难耐。
关止讲:“我想奶奶的生日就在巧瓯轩里做,菜单你管开, 我管买原料。”
蓝宁被父亲刚才的提点平了气,她问:“你爷爷会来?他不 是生病了吗?”
“他听说我要唱戏,就来了。”
“又瞎扯了。”
关止笑嘻嘻地站起来,问:“蓝宁,你是不是忘了我会唱戏 ?”
蓝宁正拍好了蒜要丢到锅里头,关止又说:“大学那会儿, 时维挂名策划的戏剧节,我还拿了一等奖。”
蓝宁手里的蒜滑落太快,锅里的热气一冲,她的眼睛立刻就 酸涩。
五(中)
她想,时维时维,时间维度拉得再长,他都这样无处不在。
她怎么会不记得那一年的戏剧节?那还是她强自出头请的时 维挂名策划戏剧节。
蓝宁当初并不知道,时维同她的缘分会不止那么一点点。她 在课堂之外再见到时维,是在自家门口。
外公有清晨打太极拳的习惯,蓝宁偶尔早起,会去凑外公的 热闹。
那天朝阳灿烂,她看到时维立定在外公身后,一身白色绸衣 ,长身玉立,衣袂飘飘。他同周围打太极拳的老人有一样的 动作,还有一样的气定神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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