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8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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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夏天 更新:2021-02-20 06:12 字数:4776
乔永川短促的笑了声,眼神是他从未见过的冷漠和锋锐,“林小姐,你是除了医生以外,第一个知道这件事的人。下车之后,我不希望还有别人知道这件事。”
“师兄,这个病治得好的。我有个叔叔,做了手术之后,十多年了,现在好好的。”她带了一丝祈求,有些慌乱地说,“你……好好配合医生一定能治好的。”
“这事我自己的事。”乔远川依然毫不留情的提醒他,“到了。”
“你妈妈都不知道吗?”林荟文并没有下车,愣愣的看着他,“你为什么瞒着所有人?”
他开始不耐烦,一手扶在方向盘上,紧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得了这种病——这是你自己的事吗?那么多关心你的人,爱你的人怎么办?”林荟文语无伦次的劝他,“难道你没有喜欢的人吗?如果让她知道了,会有多难过……”
“这些与你无关。”他一字一句地说,眯起了眼睛。“现在,请你放下这张纸,然后下车。”
她定定的看着他,眼眶慢慢的湿润,“可是……我喜欢你啊……我不想看到你死……”
那一瞬间,乔永川表情稍稍柔和了起来,她抿唇,却用平静的语气说,“那么从现在开始,你最好不好喜欢我了。”
“我不——我偏偏要喜欢你!”林荟文像个孩子一样哭出声音来,“只要你好起来——你好起来,我什么都听你的。”
“好了,不要哭了。”他伸手拍拍她的肩膀,“得病的是我,又不是你。”
“可是只要你好起来……我什么都愿意去做。”她抽抽噎噎地说。
乔远川下意识的去抚摸自己的手背上的伤疤,良久,才说:“很晚了,你先回去吧。”
第二天上班的时候,仪器上的数据读错了好几次,同事频频停下来,看着她红肿的眼睛,忍不住问:“你怎么了?”
她摇摇头说没事,却依然魂不守舍。
傍晚的时候,一个陌生的电话打到手机上,她接起来,是乔永川,“你现在到我办公室来。”
走到办公室门口的时候,她才恍惚的发现,自己连实验室的白大褂都没脱下来。
Luce看了她一眼,虽然有些不解,缺什么都没问,“乔总在等你。”
她推门进去,乔永川坐在办工作后面,十指交叠在身前,微笑着说:“你来了?”
她坐下,欲言又止。
“今天请你来,是因为我需要人帮忙。”他的神色仿佛只一泊毫无波澜的水,宁静,柔和。
她什么都不问,却匆匆打断他,“我愿意帮你,什么都愿意。”
乔永川嘴角的笑意一直未断,“我需要一个未婚妻,一个能替我保守秘密的未婚妻。”
林荟文愕然,她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只是喃喃说着:“什么?”
“这不是一个好差事。医生给我的诊断是,还剩半年的时间。而我也给不了你爱情。”乔远川自嘲的笑了笑,“假如你拒绝,我会理解。”
她努力的去理解他说的每一句话:“我想知道为什么。”
“为了一个我爱的人。”他倏尔微笑,眼神温柔,“抱歉,我这样自私。”
她只是看着他,目光探究,却又难言苦涩。
“当然,作为回报,我能做到的是,我不会让时间拖得太久,半年后,或者我死了,又或者没死,都会有人妥当的解决我们的关系,不会对你的人生造成影响,物质上你有什么要求,也可以提出来。
他的语气冷静的可怕,像是一个商人,直接开价,没有给对方和自己任何余地。
办公室里只有空调嗡嗡送风的声音,林荟文沉默了良久,慢慢的说:“我可以答应你。可我有两个要求。”
他笑,“说说看。”
“第一,你要配合医生,好好治疗。”
“好。”
“第二,我想知道……你的过去。”
这一次,他并没有立即答应,只是考量般的看着她,“这对你来说并不重要。”
“你,很重要。”她坚持。
他微微苦笑。“你想知道什么?”
“那个你爱的人,是谁?”
她第一次在他的眼中,读到了错综复杂。他静默了片刻,才轻柔的吐出了那个名字。“唐思晨。”
“唐思晨……”她喃喃的重复了一遍,脱口而出,“是那次看舞台剧的时候,走错包厢的女孩吗?”
他并未想到他会提起这个,却直接的承认,“是。”
“为什么呢?你爱她的话,为什么不让她陪在你的身边?”
“我曾经也这样想,我想让她回到我身边。”乔远川嘴角的笑渐转凄凉,“可是现在,我希望她不要再回来,有人比我更适合……留在她身边。”
林荟文一言不发的聆听,听他说起初识,毕业,分离,和车祸。她一瞬不瞬的看着他的表情,听他自然而然的将那个女孩叫做糖糖,那种温柔,无迹可寻,却又无处不在。
记忆的碎片在这个瞬间莫名其妙的被凑起来了……林荟文忽然想起来,那场讲座上,老教授讲起了一个故事,他的女学生在敦煌,一年,两年。
后来那个漂亮的学姐站起来,半开玩笑的说:“本来男朋友说,回来结婚吧,结果掰了。”
那时自己也曾感动于这个学姐的坚持,也感慨现实的无奈,然而转身回首,故事的背后,却藏着这样惨烈的爱情,和绝望的坚持。
“我答应你。”指甲紧紧地刺进掌心,林荟文声音嘶哑,“哪怕是为了别人,也请你,好好的活下去,好吗?”
他轻笑起来,“谢谢你,我会的。”
林荟文遵守自己的承诺,没有将他的病情告诉任何人。而他也默契地与她扮演未婚夫妇的戏码,人前恩爱甜蜜。至于其他事,并不需要她操心。她本以为像乔远川这样的家庭,长辈并不好相处。可是徐泊丽对她却是异常的和善,偶尔看着他们一起的眼神,也带了几分欣慰。这天傍晚,从医生那里回来,乔远川忽然说:“我舅舅从欧洲回来了,一起吃个饭吧?”
“好啊。”她说。“怎么没听你提起过你舅舅?”
“你一定知道他。”乔远川忍不住笑了笑,“徐泊原。”
“啊——什么?”他结结巴巴的说:“DAB的徐泊原?”
他侧脸望着窗外。“嗯”了一声。
“他……年纪不大吧?”林荟文的眼睛瞪大几分,有几个理工科学生会不知道徐泊原呢?
乔远川淡淡笑了笑,“所以我也不喜欢叫他舅舅。”
“停车。”林荟文看到报刊亭的时候,忍不住出声。“我去买份报纸。”
她灵巧地钻出去,很快拿了份报纸回到后座,递给乔远川,“你看!这是你舅舅吗?”
报纸上的那个男人这样年轻,身材修长,与一个高挑的女子一道从酒店出来,形状亲昵。
“假的。”乔远川忍不住笑了笑,年轻的女孩子总是爱关注这样的八卦。“阿原不是这种人。”
晚餐非常愉快,因为近距离的接触了偶像,林荟文有些羞涩,也有些紧张,只是徐泊原很快就离开了,一晚上都面色如常的乔远川,终于淡声问:“什么朋友这么重要?”
徐泊原在门口顿了顿,没有回答。
她却心细的发现,乔远川的手放在膝上,无意识的握成了拳。她以为他又开始疼痛,悄悄的将药递给他,可是乔远川却推开了,之间扶着微烫的杯壁,似乎在出神的想着什么,而身形这样僵硬,令林荟文想起看舞台剧的那个瞬间。
那晚他似乎不想回家,叫了许多同事朋友,最后在半城酒店唱歌。
她有些担心他的身体,却也发现他的异常,因而也就不开口劝他。
车子掉了个头就到了酒店门口,乔远川的目光却不曾离开那一片漆黑黑的街区,薄唇紧抿,心事重重。
“喂,你怎么了?”
黑暗中,她依然能感知到空气中一种极为紧绷的情绪。良久,他才收回目光,打破沉默,“没什么。”
同事们大多都玩High了。林荟文一直盯着乔远川,但凡有人来敬酒,她便不动声色的替他挡掉。可是到底百密一疏,自己出去打个电话的时间,乔远川竟开始喝酒,大杯大杯的洋酒,眉头眨也不眨的喝掉。等她回来,他竟已经是浓浓的醉意。她又气又急,却不能在同事面前发作,手足无措的时候,打电话给徐泊原。
最后是他一把多走电话,重新拨了号码,口齿不清地说了什么,才笑着说,“他们也过。”
林荟文不敢在离开他的身边了,又等了半个多小时,包厢门被破开了。
她推推乔远川。“小舅舅来了。”
他躺在沙发上,似乎睡着了,她只能站起来,对着那个人影招招手,“这里。”
那两个人很快的走进,林荟文的身子忽然僵住了。
他看到徐泊原俊朗眉眼中浅含的笑意,他的手亲昵的拦在那个女孩子的腰侧,而那个女孩,自己见过的次数虽然不多,却印象深刻——唐思晨。
醍醐灌顶。
乔远川隐忍着说,“我希望她不要再回头,有人比我更合适…留在她的身边。”
那个人竟然是徐泊原。
她努力掩饰起震惊的目光,低头看着乔远川。
他在孩子气的沉睡,不曾见到这一幕……林荟文有那样多的问题要问,却莫名的庆幸,他没有看到这一幕。
有太多的事,在短短一段时间里发生,追的她难以思考,也难以呼吸。她看到唐思晨逃离一样出了包厢,看到徐泊原有些刻意的起身去另一个角落拿饮料,看到乔远川挣扎着起身,跟着那个背影一道离开。
在回过神的时候,徐泊原已经坐在了自己身边,他像是没发觉这里少了两个人,只是云淡风轻的抿着水。
“小舅舅……”她看到他的目光深邃如海,想要说什么,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他侧头对她笑笑,知道手机一闪一闪的亮起,他低头看了一条短信,唇边蓦现温柔,“司机很快来了,你和远川一起回去吧。”
“你呢?”林荟文脱口而出。
“我去找她。”他的神色平静地不可思议,“我们也回去了。”
这一晚,她看到他咳出血,带着哭腔,颤声说:“你还好吗?”
“小丫头,别哭。”乔远川伸手替她擦去眼泪,低低地说。“我么事。”七月的盛夏,他已很少去上班,除了接受治疗,便安排他待在家中。
虽然病情的进展并不乐观,可林荟文总是很有信心,只要他的意志不消沉,就还有希望。她也有他家的钥匙,这天推门进去,偌大个房子,空空无人。
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她独自一人,找遍了文岛每一处他可能出现的场所,却一无所获。
直到第二天,医生打来电话,语气严厉,询问乔远川为什么不来治疗。
她终于着慌。
纸终究包不住火。
短短的三个月,只有林荟文才知道为了保守这个秘密,自己究竟处在怎样的高压之下。她失眠数晚,终于再也坚持不住了,哭着打电话给徐泊丽,一五一十的说出他的病情,独独隐瞒了他们的关系——那是她仅存的,自欺欺人。
徐泊丽的反应同任何一个母亲一样,难以置信,失声痛哭,那个声音仿佛忽然间苍老了十岁,却一直喃喃的说:”他一定去找她了……一定是的。”
五小时后,失踪了三天的乔远川终于给她打电话,云淡风轻,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荟文,你愿意去欧洲吗?”
那一刻,担心,委屈,焦虑同时哽咽在喉间,她哭得说不出话来。
电话那头乔远川叹了口气。“别哭了,我没事。”
她拼命点头,却又想起来他是看不到的,气息平复良久,才断断续续地说出来,“我愿意。”
最后的三个月,林荟文每天拉开窗帘,都看的见阿尔卑斯山顶的积雪,乳霜一样的白色,令她想起小时候吃过的雪糕。那时她舍不得吃,就拿在手里,结果雪糕竟慢慢融化了,最后一滴都没留下。她大哭,家里的大人却都笑起来。觉得这小姑娘这样傻。
她将这个故事讲给乔远川听,他亦觉得有趣,嘴角微弯,低低地说,“从小你就这样傻。”
林荟文为他倒水,一声切开了他的腹腔,却因扩散太快,又匆匆缝上了。他躺在床上,瘦的愈发厉害,能让他笑,他觉得高兴。
大约是又发作了,她看到他额上的汗和隐忍的表情。不自觉地将手伸进枕头下,似乎要抓住那里的床单。
林荟文不愿多看,叫来护士,多给他一些镇定剂。
他的痛苦舒缓了些,皱着眉头,深深地睡去了。她小心翼翼地将他的手抽出来,想要塞进被子里,却意外的带出一张纸。
那是张很破烂的纸,曾经被人撕得很碎很碎。此刻又被粘起来,大约是一些碎片找不到了,零零落落,始终缺了三分之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