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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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夏天 更新:2021-02-20 06:12 字数:4806
栈道清冷。唯有在经过1号窟的时候,思晨的脚步顿了顿。望进去黑影绰约,学生们十分安静的站着,指端轻动,仿佛还能听见唰唰的笔划声。
“我以前临摹水月观音,还得了优秀。”思晨怀念的勾起唇角,“好像是好久之前的事了。”
“为什么不画了?”徐泊原随着她的脚步,渐渐的往下,安静的问。
“啊……”思晨想了想,一副不知道该如何表达的样子,仿佛痛心疾首,“你一定要知道吗?”徐泊原倒被她逗笑了,没有再追问下去。
走到结成厚冰的榆水边,徐泊原接了个电话,转身有些抱歉的说:“我有急事要回去县城一趟。恐怕要回敦煌见了。”
思晨一怔,十分默契的没有问是什么事,只送他到峡谷口,挥手说:“再见。”
那天她穿着一件黑白细格的及膝呢大衣,纤腰一束,立在风中,单薄得仿佛能被风刮走一般。徐泊原已经上车,重又出来,将自己的围巾围在她的颈间,顺手理了理,俯身在她耳边说:“别忘了昨天来的路上,我对你说过什么。”
思晨的脸颊微红,不知是被寒洌的风扫的,还是心底有团火焰在灼烧。
“你为什么会这样有自信……会不一样呢?”
烈烈的风沙中,他眯起眼睛,仔细的分辨这句话中的含义。
“我从没说过有自信,或者有把握,比别人做得更好。”徐泊原安静的说,“可是很多事,假如你连试都不愿试,又怎么会知道结果会不会相同?还是说……思晨,你已经没有当初的勇气了?”
他并没有再等她的答案,转身上车,利落潇洒。
翌日早晨,思晨和苏教授一道坐车回敦煌。归途十分的顺利,她并没有直接回酒店,和工作人员的车子一起,直接去了莫高窟的北区。
莫高窟分为北区和南区。南区是举世闻名的艺术宝库,相形之下,北区多为僧人的禅窟,冷清许多。
思晨赶到的时候,钱老师正在反复的检验几枚刚出土的玳瑁钱币。钱币是开元通宝,因材质特殊,很少用于流通,初步鉴定,应是赏赐用,极为罕见。
在洞窟里一蹲就是一整个上午,中午的时候老先生有些体力不支,便先回去修整一会儿。思晨从北窟出来,跑着去饭堂吃饭。
“唐老师!”
这天的风极大,思晨一回头,数缕发丝迷进了眼中,顿时泪眼迷蒙。
“唐老师!”那个女孩穿着及膝的长羽绒服,在不远的地方挥手,“嗨!”
她的身后,乔远川从黑色越野车中下来,微一抬头,天与地的交界处,是干燥的沙,沉闷的黄色,朴素而遥远。白杨顺着着笔直的公路蔓延。微风拂过,沙沙的作响,似是的情人手指拨过弦琴,温柔得让人觉得心颤。
身旁还有很多人,他没在看她,可他知道她立在那里,就是在那里。
这算是自欺欺人么?乔远川并不知道。
然而这一刻,他只是不甘心,不甘心某个戛然而止的故事。
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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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晨。”吴媛媛走上了半步,语气轻快,“小舅舅说你今天回来,我还在想能不能看到你呢。”
自然也看到那个人了,可她努力将注意力放在眼前的女孩身上,良久,才微笑起来。
前前后后一大堆人,还有人扛着摄像器材正来回奔走,思晨有些愕然:“你们……这是来干什么?”
“舞蹈要公演了。来这里拍宣传片。”吴媛媛有些俏皮的将自己的黑色羽绒服掀开一角,金色的薄纱中是盈盈一握的纤腰,加上修长的身段,美得赏心悦目,“你看。”
“哎,乔远川。”吴媛媛伸手掩起大衣,“你们认识了吧?”
两个人都有片刻的沉默。
思晨点了点头,连一丝异样的表情都未露出来,侧头望向乔远川说:“乔先生还习惯这里的天气么?比起文岛,这里要干燥许多。”
“如果不习惯,会怎么样?”乔远川淡淡的反问。
许是少听到乔远川这样的语气,吴媛媛有些好奇的看他一眼。
“会流鼻血吧?”思晨抿了抿唇,“很多人都是这样。”
吴媛媛有些紧张:“哎,是啊,他昨天来赶来敦煌接我,晚上就流鼻血了。”
微微抬眸,思晨撞上他若有所思的目光,又匆匆的移开了:“那记得多休息,多喝水。”
“晚上一起吃饭吗?”一旁有工作人员开始催促,吴媛媛抓紧时间说,“叫上小舅舅,我们不见不散。”
也不等思晨答应,她用力的挥挥手,就拉着裙角跑了。
思晨有些无奈的撇撇唇角,一转头,有些意外的发现乔远川并没有走。
他一手插着裤兜,倾身靠着栈道,嘴角的笑若有若无。
“流鼻血的话……记得多喝水。”离开前,她到底有些忍不住,还是关照了一句。
“嗯。”乔远川应了一声,随意的问,“和阿原进行得好么?”
思晨掌心擦过栈道上的粗岩,有一种钝痛,她含糊的点了点头,很快的转身离开。
多少还是有些仓皇而逃的意思在,思晨并不知道他看出了几分,她离开的脚步坚决,又快。仿佛这样,身后那道修长的身影,便不存在了。
下午是敦煌数字化工程的启动仪式。
思晨和钱老师一道,从莫高窟北区赶往会议中心。因为那几枚玳瑁钱币的关系,他们被略略耽搁了一些,进入会场的时候,直接被引向了前排。
她不晓得自己也被安排在了贵宾席,一路低着头往中间走,不断有人起身让她。走了一半,有人忽然攥住她的手腕,低声说:“就坐这里吧。”
徐泊原的脸掩在半明半暗间,微笑晕染出和缓的弧度:“坐下。”
“啊?”思晨回头看看,钱老师已经坐下了,也不再坚持,坐了下来。
“见过远川和媛媛他们了么?”徐泊原面朝着前方,只轻轻勾动唇角。
“见过了。”思晨撇撇嘴角,语气间有些不悦,“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惊喜。”他侧头,目光中有些衡量,“你不觉得么?”
“是惊吓吧。”思晨抚额,有些头痛的说,“媛媛说晚上一起吃饭,说真的……我不想去。”
“哦?”徐泊原索性侧头,肆无忌惮的看着她,“为什么?”
“因为我觉得尴尬。”她直直的迎着他的目光,坦率的说,“你能不能……”
“帮你推掉?”徐泊原笑了,“你让我考虑一下。”
她便有些忐忑的望向他,却莫名的想到……因为是他,所以自己才从不惧怕在他面前露出怀念与软弱吧?
“这次我可以帮你。”半晌,徐泊原回答她,“可是丫头,你记住,你怕尴尬……这样永远是治标不治本的。”
这个人总是有一针见血的本事,思晨垂睫,仿佛不曾听见这句评论。
这个价值高达数亿的文化项目,开启仪式却异常的简单,短短的一个小时内便结束了。
思晨想起了DAB的企业文化也是这样的。总而言之,台上的那个年轻男人,行事风格,一如他的仪容,简单利落到了无可挑剔。
仪式结束,徐泊原被工作人员拥簇着去了敦煌历史纪念馆,而思晨陪着钱老师去莫高窟。工作到一半的时候接到电话,徐泊原的语气很轻松:“好了,晚上不用一起去吃饭。”
“那太好了。”思晨由衷的松口气。
他半开玩笑:“没事,媛媛感冒了。也不用我找理由。”
“呃……”思晨讷讷的说了句谢谢,挂了电话。
晚上敦煌忽然开始下雪,思晨回到宾馆的房间,觉得整个人才开始慢慢解冻。她悄悄拉开窗帘向外张望,雪花仿佛是撕碎的纸片,无声的飘落,而电视新闻里的孩子们,和圣诞老人拥抱在一起,手中攥着大把的糖果。
躲在这个小城里,几乎与世隔绝,竟忘了,原来今天是平安夜,思晨一时间有些怔然。黑夜中的雪片如同被记忆中的吉光片羽,每一片消融得快,来不及触及指尖,就再也看不见了。
在床边坐了一会儿,她还是决定给住楼上的吴媛媛送一盒感冒药去。
媛媛的房间是714,思晨摁了半天门铃,里边一直没有动静。
难道是还没回来?思晨有些疑惑的摸出手机,拨了号码。
等了许久,电话是媛媛接的,不知道为什么,声音却略略有些气喘和惊慌。
“你在房间里吗?我送药给你——”
“啊,你等等啊。我……马上来开门。”
门很快打开了,吴媛媛站在门口,脸色微红,头发散在肩上,身上穿着一件宽松的T恤,领口却有些不规整的凌乱。
思晨将药递给她,有些担心:“你还好吧?是不是打扰你睡觉了?”
“啊?没有——”她出乎意料的有些欲言又止,双眸间波光泠泠,仿佛能滴下水来,“你要不要进来坐一坐?”
思晨正要说话,有些意外的听到房间里熟悉的声音,低低的问:“是谁?”
她的目光落在媛媛细长纤白的颈上,那里有一块刚刚点染上去的嫣红——她似乎打扰了不该打扰的事。
呼吸忽然变得有些困难,思晨用力的咬了咬唇,强迫自己深呼吸一口,然后用很慢的语速拒绝说:“我……先走了。很晚了。”
“啊?哦……”吴媛媛似乎没有要拒绝的意思,只是笑了笑:“谢谢你给我送药。”
她正要关门,乔远川却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门廊的后边,一双深邃的眸子透过那将要闭合的门隙,锁定了那道转身离开的身影。
“是谁?”他问了一句,用力的揉了揉额角,刚才的吻灼热却又陌生,叫他分不清在身下辗转低吟的女孩到底是谁。好像是她,又或许不是。
假若不是敲门声,或许一切都是顺水推舟吧?如果真的不是她……其他的,还有什么要紧么——
“思晨啊。”吴媛媛有些不敢直接看着他,拿药晃了晃,“给我送药。”
“思晨?”他喃喃的重复一遍,英俊的脸上忽然浮现几许迷惘。
“唐思晨啊!你真的醉了?”
“思晨……”仿佛是原本模糊的棱角蓦然间清晰起来,乔远川站直了身子,许是醉酒后的冲动,他大步从这个房间离开,追了出去。
唐思晨是在电梯门快要闭合的时候,才发觉乔远川追了出来。
他穿着一件灰蓝条纹的衬衣,领口如同他的女伴一般凌乱,脚步匆忙的追至电梯口,喊她的名字:“唐思晨!”
思晨掠开了目光,她的唇抿得如同一张透明的白纸,下定了决心不去看他,然后倾身,坚决的按下了楼层键。
走廊里还有穿堂风,乔远川一手扶在电梯门边,一边低下头,淡薄的酒香中,他似乎想明白了刚才发生的一切。
沙洲夜市的烧烤与啤酒,回到酒店送媛媛回房间,亲吻,迷醉。他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直到思晨来敲门。
“你没事吧?”吴媛媛循声追出来,有些担心的看着他,“思晨……她——”
乔远川深呼吸一口,极快的说了一句“对不起”,然后疾步走去楼梯。
思晨下到五楼的时候,另一部上行电梯恰好打开。徐泊原正与几个同事一道出来,一见到她,停下了脚步,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思晨知道他是在忙正事,也没多说,只是笑笑说:“刚才——”
话音未落,眼角的余光却见到了黝黑的楼梯通道边长长的影子拖曳出来,她深呼吸一口,也不顾周围诧异的目光,伸手挽住了徐泊原的手臂说:“我有事找你。”
徐泊原自然也是惊讶的,隔了几层衣料,依然能察觉出思晨的手在发抖,他便伸手抚在她的手背上,轻声抚慰说:“去我房间吧。”
几位同事十分默契的告辞,思晨沉默着随着他往前走,身后那个人,并没有追上来。
咔哒一声,门锁落上的时候,思晨及时的抽回了自己的手臂。
思晨在不远处坐下来,讷讷的没开口说话。徐泊原眼梢微微抬起,那一抹弧度直触人心,却只是浅笑,壁灯的光晕下,温润如玉:“什么事?”
“我……”她绞尽脑汁的想,最后说,“没什么事。”
“是躲着远川么?”徐泊原慢慢的说,清润的目光逐渐变得锋锐,仿佛是柔软的水,渐渐凝成冰锋,“思晨,你是不是该做个了断了?”
“啊?”思晨有些慌乱的抬起头,“了断?我们早分手了——”
“不,我不是说这个——”徐泊原静静的说,“有些话,你是不是一直没有告诉他?”
唐思晨腾的站起来,脸色在刹那间变得苍白。
从这角度,徐泊原只需微微仰头,便看得见她沉重的呼吸,以及放在身侧的、攥紧的拳头。而他依然优容的笑着,并没有惊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