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节
作者:那年夏天      更新:2021-02-20 06:12      字数:4783
  “好,一言为定。”
  这个电话之后,唐思晨没有接到徐泊原的任何消息。事实上,她也几乎忘了自己还有这样一位朋友,因为在紧张而细致的筹备之后,敦煌艺术大展如期开幕。
  因是敦煌艺术,此次展出包括了壁画、雕塑、经卷乃至于窟龛。文岛市博物馆一层的全部展区,经过数月的准备,精心仿制了十二个极具典型性的精品洞窟,对参观者开放。
  而此次大展在文岛市的受欢迎程度,也超过了所有人的预期。
  博物馆原有的开馆时间是每日早上九点,因为人流量的暴增,不得不提前到了八点半,而闭馆时间,也顺延了半小时。即便是这样,每天早上便有人提早两个多小时来排队等候入场。到了高峰期,队伍能在广场上绕上好几圈。至于团体预约,也是源源不断。
  敦煌这个词,就像是奥运会,或者世博会,在这个城市,随处可闻。而工作人员们,除了满负荷的运作外,也由衷的觉得欣慰。
  每日惯常的整点检查,唐思晨踏进展室,仪器还在测试着文物的各种指数,包括参观者带来的二氧化碳、潮湿度对壁画的损害等等。
  很不合时宜的,有参观者正不满的抱怨:“为什么仿制的洞窟都只能打手电筒观看?而且还不能拍照?”
  年轻的志愿者讲解员一急,说话就磕磕绊绊起来,思晨在旁边瞥了数眼,不得不上前,对着气势汹汹的参观者解释。
  “实际上,这一系列的仿制窟龛中的壁画、雕塑均是名家所制。经过敦煌研究院数十年的精心仿制,本身便是了不起的文物。”她顿了顿,“众所周知的,敦煌壁画的色彩线条因为种种不可抗的原因在退化、消失,即便有现在的科技保护,我们能做的,也不过是将这种退化延后数十年。如果有一日,这个人类文明史上的瑰宝真正的消失了,那么我们能看到的,便只有这些后人复制的壁画以及相关影音资料了。所以为什么不能拍照,您能理解了吗?”
  永远都会有只将自己摆在第一位的人存在。这不是件叫人觉得愉快的事。
  看着那人怏怏的走开,思晨对那位志愿者悄悄摆了个手势,穿过人群,走向塑像展区。
  而雕塑展区里的,却是一片童真,终于让唐思晨的心情,微妙的好转了。
  塑像以栏杆围起,而周围坐了一地的小朋友,大概都是五六岁左右,手里捧着纸笔,正在做写生作业。横亘一地的,还有各式各样五颜六色的小书包、蜡笔,一个个都低着头,涂涂画画,很是认真。带队的老师穿梭其中,时不时低头指导小朋友们画画。
  思晨忍不住笑了笑,悄悄走了进去。
  或许真的只是巧合。
  只比她晚到数分钟,在这个展区的另一个侧门,被人群簇拥而来的徐泊原忽然驻下了脚步,饶有兴趣的望向极为明净的雕塑展区,微微挑起了眉梢。
  初唐时的塑像默然立着,佛祖左手平伸向上,作与愿印,眸梢轻轻飞扬,袈裟垂低,神态安宁。从落地窗外落到室内的阳光柔和的陈铺在深红色的地毯上,悄声慢语间激起尘埃飞旋,轻灵静谧。
  陪着徐泊原一道来的工作人员顿了顿,向他解释说:“徐先生,今天上午有特别给小朋友们安排素描写生……”
  徐泊原的目光似乎落在其中一个身影上,良久,才微笑着转开视线:“这样做很好。”
  “要不我们先去壁画馆吧?”
  “我想过去看看。”徐泊原迈出了半步,重又回头吩咐说,“请不要打扰他们。”
  身后十数道诧异的目光中,徐泊原毫不迟疑的踏入展厅内,站到了一个小男孩的身后。
  此时对着的又是一尊颇为复杂的佛像,孩子们想象力便异常的丰富起来,表现在“作品”上,有孩子将佛像的高髻换成了一朵花,也会将菩萨身穿的锦裙改短,总之,五彩斑斓,很是童稚可爱。
  眼前的小男孩,绝对属于“自由发挥”型的选手了。
  假如光看白纸上那一堆黑漆漆的线条和椭圆的组合,大概没人会猜到……他画的是一尊佛像雕塑吧……
  小男孩左右张望了一下,呃,左边的小同学画得很像是一根披着袍子竹竿;右边的呢,明明是身材健美、线条柔和的塑像,生生的被压缩成了弥勒。
  可是他们画的,多少还能看出……是人形的。
  小男孩又低头看看自己的……有些自卑的扁了扁嘴巴。
  “小朋友,画得很好啊。”一直蹲在旁边的姐姐有些夸张的说,“你看你看,你和别人画得都不一样呢。”
  小男孩睁着圆圆的眼睛,充满期待的望向这个不认识的姐姐。
  而那个姐姐,也不负众望的,努力开始夸奖这个很有“艺术天分”的小盆友,也不管他能不能听懂,“抽象画派就是这样的啦”、“线条也很好”……总之,要让他认识到,这些是褒义词。
  身后有人轻轻笑了一声,温热的气息像是近在耳侧,唐思晨安慰完小朋友,不禁一怔,微微抬起了眼眸。
  半身高低的玻璃围栏上倒映出半个身影,因为俯着身,只看得到笔挺的黑色西裤。
  心跳微微失律,虽然觉得不思晨议,可她……似乎能感知到,身后站着的究竟是谁。
  仓促间回头,对上那双温静如海的眸子,唐思晨下意识的往后轻轻一仰,因为蹲得久了,有些发麻的腿一酸,身子蓦然间失去了平衡。
  刚刚摔到地上就被一双手就伸了过来。思晨抬头,有些犹豫的抬起手。徐泊原笑了笑,抓住她的手。
  徐泊原的掌心有些粗糙,虎口扣着思晨的手腕,稳稳当当的将她拉了起来。然后……他有些好笑的盯着自己的掌心——满满一手掌的油彩。而唐思晨,也有些发愕的看着自己的手掌,讷讷的说不出话来。
  旁边的小朋友有些郁闷的喊:“姐姐,你把我的油彩弄翻了。”
  唐思晨悄悄把手放在身后,定了定神:“徐先生,您怎么在这里?”
  徐泊原还来不及回答她,身后的工作人员已经敏感的发现这场小骚乱,走了过来:“徐先生,要去整理一下吗?”
  徐泊原转头看着唐思晨:“一起去吗?”
  “好……”看着他身后的人群,思晨忍不住问,“您是来……”
  人多的时候,横亘在彼此之间的,就不止是有过数面之缘的朋友关系了……更多的,大约还是彼此间身份带来的距离感,这一个“您”,也终于让一直以来闲适状的徐泊原轻轻的蹙了一下眉。
  此刻的确不是聊天的好时候,并肩往馆外走的时候,徐泊原也只是简单的说:“来随便逛逛。”
  思晨不禁咂舌,随便逛逛是这样的排场,正经来了,该会怎么样呢?
  略微整理清洁之后出来,唐思晨有些意外的发现徐泊原并没有离开。工作人员还在外边等着,而他们身处在洗手间外狭小的转廊中,只有他们而已。
  “如果不介意,我更愿意听听专业人士的讲解。”徐泊原毫不客气的提出了自己的要求,唇角的笑却是显而易见的,“唐小姐有空吗?”
  这个男人很懂得以进为退,唐思晨没有拒绝的余地,只能问:“你对敦煌艺术很感兴趣?”
  “事实上,你没发现吗?”徐泊原温和的说,“这个大展的导览器、预约机,都是DAB赞助的。”
  “呃……”唐思晨看看手中的那款触摸式全新讲解仪,尴尬的笑笑,夸奖说,“难怪,很好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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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本大批跟随的工作人员,被徐泊原以“不需要这样大张旗鼓”为名,婉拒了陪同,而他跟着唐思晨,颇有特权的,踏入了一个今天恰巧维护闭展的仿制洞窟。
  “仿427窟,开凿于隋朝。”
  甫一踏入,唐思晨身后便听到轻轻一句赞叹:“Wow……”
  这是颇为西式的感叹方式。思晨示意他将手中的手电打开,光圈对着南壁,让壁画更加清楚一些:“这个窟的特色便在这里。徐先生你看这些飞天,明明图画是静止的,可逆从这个角度看,像不像满壁风动?”
  徐泊原并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眯起眼睛,望向那大片的蓝色。
  飞天一身接着一身,急速的掠向中央佛,身后飘带翩跹,流云被拂得四散。蓝色的衣身与褐色墙壁交织,颜色变幻之间,光影错落奇妙。
  “满壁风动……”徐泊原重复了一遍,“汉语很美,我难以想象,还有什么词语可以媲美此刻的场景。的确满壁风动。”
  思晨微微侧着脸,身处检测机器嗡嗡的声响中,一言不发。
  徐泊原将视线收回来,忽然发现,她安静的凝望壁画的神情……似乎更能吸引自己的目光。她仿佛就是……第一次踏入这个洞窟,好奇与敬仰,这样明显的表露出来,显而易见的,唇角的微笑都沉醉其中。
  究竟是要怎样的坚持,才能对这些几乎能熟视至无睹的东西,一如既往的保持热情?
  徐泊原若有所思的一步步走近她,直到手电的光影中,两人的影子交错重叠。
  “你在敦煌呆过一段时间?”
  “一年多。”唐思晨并没有察觉两人间的距离正在渐渐拉近,“过段时间还要回去。”
  他的脚步顿了顿,缓缓的问:“为什么?”
  这个问题毫无意义,他看得到她眼中的热爱与执着,眼前这个看似单薄的女生,并不是一个轻易会放弃理想的人。可他忍不住要问,他想听她自己的回答。
  思晨回头望定他,浅浅的笑起来,“虽然比喻不恰当,可我觉得徐先生你一定能理解的,这就像是……DAB之于你,你不觉得它,非常重要吗?”
  对于这个答案,徐泊原并不惊诧,他在冷寂的洞窟里轻轻颔首,锋锐的侧影被润泽了数分,他的声音低沉而妥帖:“我完全能理解。”
  唐思晨的讲解自然是无可挑剔的。从数个洞窟转出来,徐泊原看看时间,提议说:“午饭时间了。”
  唐思晨瞅瞅他,有些迟疑。
  “一顿午饭而已,不然我去帮你向领导请假?”他依然微笑,“我保证,不会耽搁很久,下午我还要赶去别的城市。”
  思晨忙说了声好,心想与其扭捏着惊动了领导,还不如大方的答应。
  就近去了博物馆的餐厅“风雅颂”。说起来,文岛市博物馆整体运营相当的成功,除了极有特色的纪念品外,就连餐厅都入选了美食网上“特色餐厅”之一。典型的中式风格。招牌菜无不与文物有着关联。招牌菜是肉羹,容器是极古朴的青铜器;而翡翠白菜的叶片上有一只碧绿的蝈蝈,长须细腿,用面粉雕成的,栩栩如生。
  雅座是在二楼,临窗,采光极好。这一日又恰逢天晴,阳光热烈的自外落进来,足以让唐思晨看清这个男人清隽分明的轮廓与闲适安然的表情。他还在等着她先坐下,手中很是随意的挽着一件灰色西服,海蓝色细纹衬衣与便裤,将体形拔得更为修隽。
  她忽然觉得这个侧影这么熟悉,清爽的短发,并没有微笑、却总是微微勾起的唇角……思晨怔了怔,是强光迷糊了视线么?她怎会生出这样的错觉?
  “周末有空么?”对座的徐泊原并未察觉出她的失神,十指交叠的放置在桌前,凝神看着她,“作为朋友,我想你不能拒绝我这个邀请。”
  “为什么?”
  “因为,是我的生日聚会。”
  唐思晨脱口而出:“你几岁?”
  这个问题……即便是提出者本身,也不由得抿了抿唇,有些不好意思。
  “即将而立之年。”徐泊原略作沉吟,笑了笑,“过了周末就是了。还有,不用不好意思,随便翻哪本杂志,上面都有我的资料。”
  哦,三十……唐思晨不由重新端详他,他是跨入了一个男人最好的那段时光么?岁月恰如其分的将过往的青涩打磨——假若是一块上好的玉,那么便是最温润端泽的时候;假若是他,她从未见过一个人,可以将气度这词描摹得如此优雅。
  “呃,我……”
  他坚持,且堵死她的后路:“我会来接你。其实只是朋友聚会,很随便,你来了就会知道——我的朋友各式各样,你会觉得很有趣。”
  唐思晨自觉不是他的敌手。
  这顿饭吃了一个小时,而思晨之所以将这个时间记得这样清楚,是因为与他聊天非常的舒服,无论你说起哪个话题,他都认真的看着你,然后真诚的回应。思晨甚至觉得,他若去做访谈节目,也绰绰有余。
  在戛然而止之前,徐泊原低头看了看时间,接着略带抱歉的说:“恐怕我得走了。”
  她忙说:“没关系,我也要工作了。”
  送至博物馆的门口,早有车子候着了。徐泊原一手插了裤兜,回身慢慢说:“那么我们周末见。”
  思晨笑了笑,看着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