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节
作者:
月寒 更新:2021-02-17 02:06 字数:4880
一步。”萧青行微微愕然,连带萧丹生都吃了一惊,回头看他。
楚鸣环指着他大笑:“你们以为我不知道,就算没了兵权,你叫我爹,叫几个三朝元老,拿着先帝诏书在朝上一读,谁的皇位还坐的稳?”
萧丹生愣了一下,看着那个男子,低声祈求了一句:“哥,我……”楚鸣环打量着他们,手指微微勒紧,低吼道:“你们难道听不懂人话吗!快点!快点!我耐心很不够!”
萧丹生似乎摇晃了一下,他几乎绝望起来,那个男子正站在权利的巅峰,离云端只有咫尺之遥,只差一步,只差一步,谁舍得现在便放弃。萧丹生低声道:“哥,求你……”
楚鸣环似乎已经等不下去,伸手去拧少年的脖子,嘴里大笑起来:“你终于可以解脱了,美人!”萧景心在远处摇晃了一下,坐倒在地上,他应该是欢喜的,偏偏失魂落魄,那人杀死唐尘,固然能让一对兄弟反目,只是那个时候,楚三哪里还活得下来。
他嘶哑的喊了一声:“住手……”却被别人的声音遮盖住了,萧青行大声道:“我给你遗诏。”楚鸣环怔然,微微松开左手。萧青行直到这个时候,脸上还是淡然一片,只是那眼珠子,像极缓流动的两汪黑水,深的让人看不清楚。
他说着,微微颤抖着,从袖中拿出黄绸云纹的皇榜。楚鸣环一点点伸出自己已经痛的失去知觉的右手,离的近的人,几乎能听见他抬起胳膊时,骨头发出的轻响。楚三欢声道:“兵符,遗诏,快给我。”
萧青行轻笑了一下,淡淡的说:“既然说了给你,就不会反悔。只是,得答应事后绝不追究我们三人。”
楚鸣环额头上全是汗水,他急促的说:“我答应。”萧青行回头看着萧景心,轻声道:“我要你来保证。”萧景心过了好一会,才从喉咙里挤出嘶哑的声音:“我答应。”
萧青行轻声道:“以景帝的名义,对着先帝祠堂,再说一次。”
萧景心咬了咬牙,面朝先帝祠堂,又说了一遍:“萧景帝在此立誓,过往魂灵为证,与萧丹生,萧青行,唐尘,过往恩怨一笔勾销,决不追究。”
萧青行轻笑了一下,但在冰封一般肃杀的空气里,谁都不觉得他真正在笑,“还有一事。”
楚鸣环大吼了起来:“你再废话一句我就杀了他。”萧丹生低吼道:“你再啰嗦一句我就杀了你!”
萧景心吐出一口浊气,低声道:“你说。”
他看见青袍的男子犹豫了一会,眉宇间微蹙着,似乎疲惫到了极致,“你把赵丹和严青的骨灰还给他。”
第77章
唐尘猛的抬起头来看他,似乎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一般。萧景心低声道:“可以。”两方都是沉默了一会,萧景心渡到那一排雨过天晴釉圆肚海纹樽旁,在没有插放桃花枝的花樽中,拿出一个小小的骨灰坛,犹豫了一会,令一个铁甲卫捧着走下了扶摇殿。
楚鸣环招手叫那铁卫过来,喘了会气,轻声道:“都把东西放在地上,数三声,我们各自往前走。”萧丹生默然,从袖中掏出九部的兵符,有的状若伏虎,有的形似卧龙,不知被人在掌心中摩挲过多少遍,异常温润光滑。他将兵符扔在地上,萧青行也依约将遗诏放下。楚鸣环吸了一口气,伸手点了唐尘的软麻穴,放开了手,摇晃着朝兵符的方向走去,萧丹生两兄弟更是朝这边奔过来。
两道身影擦肩而过,楚鸣环努力弯腰,捡起了地上的东西,可这时他再也走不动一步了。萧景心从扶摇殿上跌跌撞撞的奔下石阶,看着楚三跪在他面前,掰开他的手指,把兵符放在他手心。那人伤痕累累的右手,在他的掌心留下一些鲜红的液体,滚烫的。楚鸣环喘息着大笑:“本来,想问问……你愿不愿意,不当这皇上……跟我走的。”
他说着,用力摇着头:“可我早就知道答案了,不问……也罢!”他松开手,萧景心死死看着自己的手心,那里只剩下兵符,各式各样的,缀着流苏和缨络,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了。
楚鸣环想伸手去摸摸他的龙袍,但手上全是血,怕弄脏了。他低笑着,这样心满意足,毫不狰狞的笑容,似乎又是那个眉目如画的楚三了,他轻声说:“你穿这龙袍,真好看,既然如此……就别脱了。”
唐尘瘫软在地上,根本看不清萧景心试图抱起楚三的样子,他只能死死盯着近在咫尺的那个小坛子,眼里似乎要流出血来,却又像是在温柔的看着,温柔如情人的眼波。萧青行叹了口气,解开唐尘穴道,捧起骨灰坛,递给他。唐尘接了,抱在怀里,过了很久,突然问:“为什么,你筹划半生,为什么放弃。”
萧青行顿了顿,轻声道:“当年……我听说她死了,我再替她……报仇也好,追忆也好,总归是迟了。人死如灯灭,我不想你跟她一样。”
萧丹生默然,他走在最前面,唐尘走在最后。三人背后,萧景心突然猛地举起兵符,那数万精兵沉默着,然后不知谁是第一个,队伍间传来放下武器的声音,哐啷,接下来,是第二个,第三个,哐啷哐啷,响个不停,如同雷声滚滚,萧景心脚边跪着近十万人,龙袍上全是一个人的血迹。
萧国六年,风调雨顺。景帝年十五,平乱。
拉琴的老者放下琴弓,旁边簇拥着的听者,不知何时,只剩下两三个,不由叹了一口气:“都是陈年琐事了,”他放下吱呀喑哑的残弓,喝了一大口浊茶,轻声道:“话说,这唐尘……”
几个拿着糖葫芦的小孩子窜过眼前,霎那间迷了他的眼睛,“唐尘,这唐尘,他是走了还是留了,是活着还是死了……”
旁边人骂着:“老孙头!”
那老者淡淡一笑,拿起琴弓,低声道:“莫急,让我把那半阙采莲令唱完。”
“缘劫难辨,醉眼看人杰鬼雄,春已瘦,荣辱穷通。左右彷徨,辛酸处,平地一声吼。红尘路,轻掷韶华,谁与看白头——”
第78章
烈日当空。
唐尘走在最前面,跨下那匹嶙峋瘦马,在旧道上踟蹰行走。萧景心的禁严令在一个时辰后就下了,宣州城里,估计又是一场血腥的清算,那两座奢华的府邸现在估计已被贴上了封条,古画,瓷器,珠玉,搜刮一空,也就是迟早的事情。
只是,从离开宣州城的那刻开始,一切已经和他们再无关系。没有仆役,没有行李,一无所有,除了怀中的两三张银票,和这些在日头下半死不活的瘦马。
不知赶了多远的路,不远处,才终于望见了一杆酒幡,那家酒肆隐在一丛翠竹后,门庭冷落,店小二躺在两张并起的八仙桌上大睡,见来了客人,掌柜才把小二拎着耳朵叫起来。三人订了一间天字房,要了几盆水,各自洗漱后,又是一阵沉默。
唐尘一直抱着那个骨灰坛,不发一言。萧丹生坐在床头,那个人独自站在窗前。成王败寇,谁也不会知道,这两个一身布衣,满面风尘的人,不久前还是满身绫罗,翻云覆雨的王孙。旦夕之间便从云端跌落,谁能够谈笑从容。
闷热的晌午,只听得枯蝉频鸣。唐尘不知僵坐了多久,才站起身来。他将那个小坛子放在梨木桌上,拿起茶壶,倒了三杯茶,轻声道:“走了一天,也都累了,喝口水吧。”萧丹生直到此刻才抬头看他,声音竟似有些嘶哑,“我不喝!那时候,你……明明能躲开的!”
唐尘端起茶杯的手,顿了一下,才低声笑起来:“你生我气了?是,我故意不躲的,我是故意让楚三抓到我。”他看着萧丹生微怒的俊容,轻声细语,“我不希望你是王爷。我不喜欢你刚才的样子,骑着马,领着后面黑压压的军队,我第一次见着你的时候,你就是那个模样……”
那些染血的旗帜,在记忆里颤抖着,六年前,那个人的坐骑踏过最后一名将士的尸体,唇角轻挑,他在望海楼上统统窥见了。他看着萧丹生愕然的脸孔,突然大笑起来,转头指着萧青行:“没错,我也不想看见你当皇帝,你做了皇上,我又能有什么样的下场,难道我自己猜不出来?我最恨的就是你。”
萧青行站在那里,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眼睑微垂。
唐尘说着,突然摇了摇头,重新端起茶盏,轻声道:“可谁想的到你也会救我,我……明明是在求死呀。到如今,我不是阶下囚,你们也不再是人上人,再计较这些,又有什么意思呢。喝了这杯茶,恩恩怨怨就此勾销,谁也不要再生气了,如何?”
萧丹生看了他一会,拿过茶杯,一饮而尽。萧青行沉默着,终于也接过茶盏,默默饮尽。唐尘拿着自己的那杯茶,似乎有些怅然,他沉默了一会,将茶杯轻轻放在桌上,又重新抱起了那个骨灰坛,缓缓走到门口,似乎踟蹰了一会,才回头看着萧丹生,轻声道:“萧哥哥,再见了,不……我想是不会再见了。”
他看着慢慢瘫倒在地上的两个男人,轻声道:“我说过的,前尘一笔勾销,今后就是陌路人。别骂尘儿狠心,要怪就怪……在尘儿还是个只懂得玩风车,抓蜻蜓,不懂得狠心的孩子时,萧哥哥没遇上我,遇上我时,这个孩子已经被你毁了。”
萧丹生只觉得凉气透心,只是那茶里混的是最好的软麻散,再如何用功逼出体外,也要几柱香的光景,眼看着唐尘拉开房门,就要消失在他的生命里,他却挽留不了,只要再多给他几柱香的时间,他便能站起来,拉住他,捆也好,绑也好,总好过这一笔勾销。他怒极反笑:“尘儿,尘儿,你要走就走,我只能再活四五十年,也只能再等你四五十年了,你要反悔,记得要快些,太迟的话,我就死了!”
萧青行看着他,似乎懂了萧丹生的意思,他沉默了一会,用只有两个人听得见的声音低语:“我拖着他。”他这样说着,突然大笑起来:“唐尘,这么急着放过我?”
他看见少年不解的回头,越发肆意尽兴的笑着,“你可记得,有一次你拼死救了我弟弟,想问问他……愿不愿意和你一起离开,和你做一世的美梦,可他对你不理不睬,知道为什么吗?”他似乎在笑,但笑容比任何一次都要寂寞清冷,“因为你救错人了,你在凌霄楼里救的是你最恨的人,救的是我。你可知道,你这一生情路,都是断送在我手里。你生不生气?”
第79章 最终章
唐尘身子轻轻晃了一下,难以置信的看着他。“是你,”他微微摇着头,像是听到了什么极端可笑的事情那样,“我听着声音不对,只以为是你灼伤了嗓子。原来,原来……”
他摇着头,靠着墙壁站了一会,只听见萧青行轻笑起来:“没错,你是不是恨我不告诉你实情,我只是不想死罢了。火场里只有你一个人冒冒失失的冲进来,还被熏瞎了眼睛,真难道不算是天命注定?你那些的彷徨犹豫,千般苦楚,却是说给我听了,是我,不是他,我……也许是一边装出可怜你的样子,一边笑你痴傻。”
萧丹生低声道:“哥,他曾经想救我,瞎了眼,可是真的?”
萧青行大笑起来。唐尘气的发抖,他轻声道:“你……是你自己找死,怨……怨不得我。”他握紧拳头,大步走到萧青行身边,不停踱步,似乎在想哪一种死法更让人痛苦。萧青行轻笑着,向来冷漠的声音里竟似有了一丝温柔。“那时候,你总是靠在我身上,说什么,萧哥哥,你对我真好,我忘不了你那时的样子,比现在的你可爱的多。唐尘,你看,你我之间,不是也能够好好相处吗?”
唐尘大声骂道:“你闭嘴!”他想去掐那人的脖子,却看到萧青行唇角嘲讽般的笑容,“唐尘,”他在微笑,“我那时候拿出玉佩,去换你鬓旁明珠的时候,就想过,你……会不会记得我的一丁点好。”
唐尘愣了一下,后退了半步。这个人喜欢他。
如果是几天前,他还能毫不犹豫地……只是,当这个人放下遗诏,沉默着换下高冠华服,将那半坛骨灰放在他手里,那之后,他竟然有些下不了手。
萧青行只是低笑,“你想杀我,也随你。你只是个孩子,国仇家恨,恩怨分明,做到这样,已经很好,你不报复萧景心,偏偏报复我,想来我在你心中,也不算一无所有。”
唐尘死死握着拳头,他看看萧丹生如老僧入定的神情,又看看萧青行唇边那丝碍眼之极的微笑,终于轻声道:“你……你知不知道,为什么你在我眼里,比……比萧景心可恨千倍,万倍?”他低笑起来。
六年前一个狂风骤雨的夜晚,一个孩子不死心的挣扎,却被谁抱紧了不让他动。他从萧丹生的指缝中,看到一双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