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我跟你去。”薛碧应承道，心里却好像有一串小小的火苗熄灭了。
  薛太太将薛碧带到了舟市最大的公立医院，建筑面积相比起小小的香城医院自然是“大巫见小巫”。薛太太在医院里显然有熟人，她领着薛碧去到一间办公室，接待她们的医生是一名双鬓发白中老年医生。
  老医生跟薛太太简单打了招呼后，就开始着手为薛碧做简单的检查，在问了她一些具体情况后，还给她做了一场记忆力的测试。薛太太一直坐在沙发上静静看着，薛碧的逆来顺受一次又一次地出乎薛太太的预料。
  “薛太太，根据我为薛小姐目前所做的检查和测试，薛小姐有很大可能患上了解离性失忆症。”老医生结束检查后，不紧不慢地说出见解，“不过要落实更具体的情况，还需要为薛小姐再做进一步深化的检查。”
  薛碧虽然没有出声反驳，但是一听到即将又被安排躺进各种仪器里，情绪难免变得低落。薛太太看了一眼身旁低头的薛碧，忽而改变了原先的决定：“不必，检查就到这里结束。”
  薛碧吃惊地抬起头，只见薛太太继续说：“麻烦您为薛碧安排最全面的治疗。”
  老医生回答道：“以薛小姐目前的身体情况无需药物治疗，解离性失忆症除了生理因素引起，也有可能是出于心理因素，医院能为薛小姐安排的只有心理方面的治疗，平日也劳烦薛太太多带薛小姐散散心，不要给她太大的压力和刺激，多跟她聊聊过去的事情，这些平凡细微的举动其实对于薛小姐的病情也是有非常大的帮助。”
  薛碧直到走出医院，也不敢相信薛太太居然如此轻易就放过了她。
  对于薛碧来说，一周一次的心理治疗无疑很厌烦，但是能避免一番无趣的检查，心态自然就舒坦得多了。薛碧心想回家后一定要把在香城医院做的检查报告准备好，待到下次和薛太太再见时交给她过目。
  薛碧不由得用余光瞄了瞄后座另一边的薛太太，薛乐曾经断言她们的关系“非常恶劣”，但是照着今天她们的相处模式，这四个字可是远远都说不上。
  薛碧又对自己的过去产生了兴趣，或许在“敌人”薛太太的身上可以找到一个突破口也说不定。
  “我回到舟市之前曾经问过阿乐，我和您的关系是怎样的。”薛碧轻声说，“当时阿乐回答了我四个字‘非常恶劣’。”
  薛太太怔了怔，随即牵起一丝嘲讽的笑容，“阿乐说的没错。”
  “我曾经对您做过什么过分的事吗？”
  若是在刚开始作为“薛碧”生活的时候，薛碧是绝不可能对薛太太问出这样的问题。但是经过这四个月的所见所闻，薛碧几乎可以肯定一个事实——过去的她并不受欢迎。可以说，只有至亲薛父和薛乐爱着她，其他人根本就不在意她的存在。
  一个二十岁的女生可以把生活过得如此荒唐，除了外界的因素，剩下的只有自身的因素了。过去的薛碧人人生嫌，想必应该是一个十分讨厌的人吧？薛太太对她的看法未必完全正确，但至少会存在根据。
  薛太太揣摩着薛碧的想法，却发现如今的薛碧陌生得真实，她看了一眼驾驶座上缄默开车的司机，司机在后视镜里观察到了她的反应，了然地把车停在路边，一边松开了安全带，一边说：“太太，我下车休息一会儿。”
  薛太太点点头，在司机下车关上车门后，车厢里只剩下薛太太和薛碧二人四目相对。这时薛太太缓缓开口：“在我三十六岁生日的那一年，你爸爸为我在家里举行了一场宴会，虽然也有邀请你，不过因为我和你的关系并不和睦，我们都做好了你不会出席的准备。可是那天晚上你出乎大家的预料打扮得非常漂亮地来了，很多人以为你突然出现是为了令我难堪，但是你没有，宴会上你一直表现得彬彬有礼、无懈可击。
  当时我以为经历了这么多年，我和你的关系终于缓和了。宴会的最后，你当着所有人的面送了我一份礼物，我打开一看，是一块女士手表，我很高兴，正想戴起来的时候，你却笑眯眯地说‘你很喜欢这份礼物吧？这是当然的了，婊…子自然适合戴表子。’”
  薛太太转头看向车外风景，目光深远，“那天晚上，是我这辈子过得最深刻的生日。”
  沉默是薛碧所能表达出的最好反应。薛太太由始至终很平静，不过薛碧留意到她的手悄悄地握紧了，那一段回忆对于薛太太来说，或许仍然太过伤痛。
  薛太太唤来司机继续开车，她将薛碧送到庆功宴的订下的大排档，两人期间再也没有一句交谈。薛碧走下车，只犹豫了一瞬，然后弯腰冲车厢里的薛太太说：“谢谢你送我过来，阿姨。”
  薛太太神情颤动，微不可见地点点头，车门就被司机关上了。轿车开始发动，薛碧依然站在路边目送着她。薛太太嫁入薛家十八年，薛碧可以原谅薛父的再婚，也可以接纳同父异母的薛乐，却一刻都不曾对薛太太流露过和善的神色。薛碧因为厌恶薛太太，多次叫过薛太太‘婊…子’、‘贱人’、‘狐狸精’等等带有侮辱性的称呼，而今天薛碧一声简单的‘阿姨’，却令她深深不能忘怀。
  究竟是薛太太对过去的执念太浅，还是因为薛碧如今的改变太大？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没有任何言情戏份，我错了……
  第16章　我曾经爱过一个人
  薛碧走进大排档，一眼就看到中央几张大桌子旁坐着的都是班里的同学。吴放放在某个座位上朝她挥舞着双手，示意薛碧赶快坐到身旁预留的空位上。
  薛碧的脚步有些犹豫，因为吴放放为她留的座位旁边恰好是范叶，范叶今天虽然曾经对她出手帮助，但是范叶对她的抵触情绪至今仍然历历在目，她再乐观无畏也想为自己留下一丝尊严。不过，目前各张桌子都已经满员了，看来那个空位也是非她莫属了。
  薛碧一入座就开口道歉：“不好意思，我迟到了。”
  “没事没事，我们才准备开吃而已。”话虽如此，桌上其实已经摆满了饭菜，但是谁都没有动过筷，看来就是在等待薛碧的到来。
  席间众人谈笑自如，互相之间毫不陌生。薛碧今天才和大家拉近了关系，自然有些小心翼翼。她安静地吃着饭菜，一边听着大家的话，偶尔跟着笑，倒也过得挺畅快。身旁的吴放放终于无法忍耐内心奔腾的好奇，拉过薛碧，轻声问：“我知道我很多嘴……但是，你刚才没事吧？”
  薛碧一时间没理解吴放放的意思，“什么？”
  吴放放无视着汤琦不停投过来的眼神，继续追问：“你不是上了你后……继母的车吗？她没有对你怎样吧？”
  “没有，我们好久没有见面了，她来是了解我最近的情况。”薛碧模棱两可地解释，吴放放、林菀婷、汤琦依然担忧地看着她，她觉得有些无奈，又有些温暖，“我真的没事，你们觉得如果我真的被人欺负了，我会一声不哼地忍受下来吗？”
  林菀婷首先点头，“是啊，薛碧可是很彪悍的。”
  汤琦拍了一下林菀婷的头，然后她们都笑了。
  薛碧转头想夹菜，却见身旁的范叶正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他们之间的距离这么近，哪怕薛碧说话的音量压得再小，范叶还是听见了她们谈话的内容。虽然那些话题也不算太过私密，不过还是涉及到了一些家事，薛碧生怕尴尬，只好目不斜视地吃饭，尽量避开和范叶视线触碰。
  “薛碧，你尝尝这里的烧鸭，很有名的。”吴放放起身夹了一块肥美的鸭肉，眼见就要放进薛碧的碗里，薛碧闻言拿起碗接住，没想到空中突然伸出一只手按住了薛碧的碗，薛碧顺着手臂往上看，范叶的神情淡漠如昔。
  “她对鸭肉过敏。”范叶说。
  薛碧前所未闻，她认为这种关乎生命的事情可大可小，认真地追问：“我对鸭肉过敏的吗？”
  范叶对上薛碧灼灼的目光，冰冷的神情缓和了一些，“你忘记了高中毕业散伙饭那天，你只吃了一块鸭肉，当晚身上就开始出红疹，足足吃了一个星期的药才消退。”
  “这么严重？”薛碧情不自禁说，“我都不知……不记得了。”
  “那你还是不要吃鸭肉了。”吴放放转手把那块鸭肉夹进了自己的碗里，一想到她差点可能让薛碧引起过敏，难免有些后怕，幸好一向冷漠的范叶出声阻止。意外的是范叶居然如此了解薛碧，甚至连薛碧都想不起来的事情都一清二楚。
  有同学也联想到了这一点，今晚的气氛太好，有些平时不能开的玩笑也大起胆子说了：“范叶，你对薛碧还真是了如指掌啊。”
  薛碧的脸骤然发烫，而范叶轻轻地扫了一眼薛碧的反应，镇定自若地喝了一口茶，才缓缓说：“我们是高中同学。”
  简单的七个字，直接就把暧昧的话题绝杀了。
  薛碧松下一口气。果然在这种情况下她不需要特意出面辩解什么，对她毫无兴趣的范叶自然懂得和她划分界限。
  薛碧仍然介怀着今晚迟到的事情，于是在散席时自觉留到最后把一切打点好，汤琦、林菀婷、吴放放也很有义气，一同留下来陪着薛碧，四人齐心协力，很快就把事情都做好了。
  “薛碧，我们回宿舍吧。”离开前，林菀婷走过来拉住了薛碧。
  薛碧点头，把挎包拿起来，然而她留意到大排档的门口还站着一个挺拔瘦削的身影。
  汤琦和吴放放走在前头，她们也看到了范叶，瞬间心知肚明，伸手把粘着薛碧的林菀婷拉了过去，“我们要去买点东西，薛碧你慢慢走，不要着急哦。”二人对薛碧挤眉弄眼，拉着还在问为什么的林菀婷迅速消失了。
  薛碧知道汤琦她们必定是误会了，不过现在也错过了解释的机会。和范叶接触了几回，她也学会了自作多情在他们的相处模式之中是徒劳的感情。
  “你怎么也还没走？”薛碧走了上去。
  范叶没有回答，顺理成章地和薛碧齐肩走着，似乎已不再对她表现出抗拒的情绪。
  “今天谢谢你，如果跑完步后不是你扶住我，我肯定摔倒了。”
  “嗯。”
  薛碧难免惊奇，在她道谢之前，她习惯做好了范叶回应一句“你无需感谢我”的准备，但是范叶刚才好像点头了？也就是说，他终于接受了她的道谢？
  一点点人际关系上的小小进展足以让薛碧很满足，同时她想起了还有另外一件需要向范叶道谢的事情：“最近我都找不到机会告诉你，我的补考全部通过了，我不用留级了！”
  “我知道。”
  “你知道？”
  “如果你补考没有通过，你现在就不会站在这里，而是在图书馆拼命复习大二的功课。”
  薛碧干巴巴地笑了两声，范叶又说：“我从来都没有担心过你，只要你认真努力的话，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事情可以难倒你。”
  范叶是在称赞她？
  虽然表情看起来一点都不像。
  薛碧很高兴，一时得意忘形就将心中所想问了出来：“这么说你还是挺欣赏我的？你原来不是很讨厌我的吗？”
  范叶怔了一下，淡淡说：“我不讨厌你了。”
  我不讨厌你了？薛碧却解读到了另外的一个意思：我曾经也是讨厌你的。
  “我和你现在不也相处得挺好。”范叶补充道。
  薛碧笑逐颜开：“是啊。”
  范叶看着薛碧的笑，嘴角也弯了弯。
  薛碧，你似乎真的改变了。
  ——
  转眼，平安夜。
  薛碧站在便利店的柜台前，敞开的门吹入寒风萧萧，她连忙抓紧了外套，却还是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
  这是薛碧第一次体验在喜庆洋洋的平安夜里打工，虽然工作不算辛苦，不过是显得悲惨了点。
  几个小时前，薛碧、吴放放、林菀婷吃完午饭后便缩进了各自的被窝，只有汤琦一大早去了学校附近的便利店打工。期末考试临近，薛碧不想这个学期又挂科补考，捧起书认真地读着。
  这时候汤琦推开了门，带着一身来自室外的寒冷，满脸愁容地走了进来。
  林菀婷最先问：“怎么了？”
  汤琦苦着脸说：“阿豹今晚约了我……”
  薛碧问：“阿豹是谁？”
  “阿豹是汤琦的男朋友，我们系同级的一个男生。”吴放放解释后又看向垂头丧气的汤琦，“阿豹他约你不是很好吗？前两天你不是还怨他太忙没空陪你，现在你终于得偿所愿了啊。”
  “可是之前我以为他真的抽不出时间，所以就跟打工的店长说我平安夜可以上班，现在其他人都已经安排好放假了，我不能再申请调班了！”汤琦苦恼至极，“阿豹最近还忙着考证，难得他特意抽出时间陪我……”
  林菀婷和吴放放静静地听着，对于汤琦的苦恼她们也是感同身受，可惜在热闹的平安夜她们亦早早有约。若是出声安慰，太过形式，想要出手帮忙，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最迟理清好情况的薛碧双手合上书，翻身下了床，“汤琦，今晚我给你顶班，你去陪阿豹。”
  于是，此时此刻，薛碧出现在了便利店里。幸好今晚要上班的并不是只有她一人，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