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节
作者:精灵王      更新:2021-02-20 04:35      字数:4771
  觑,竖起耳朵倾听时,外面便开始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了,像小动物在草堆上活动,然后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密。下雨了。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望向窗外。
  我该回去了。许光荣说道,似乎才意识到时间的确不早了。
  江娜娜没说话,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但许光荣坐着没动,像是还有什么意犹未尽,他把茶杯搁在床头柜上,转过脸看着江娜娜。
  他说,娜娜,你怎么从来没问过我的事情呢?
  江娜娜愣了一下,没想过这个问题,她看着他,停顿片刻才说道,是不是我太自私了?从来没关心过你?
  哦,不。许光荣摇了摇头。我愿意关心你就行了。他想了会儿又说,你的眼神,从第一次看见你的眼神,我就愿意关心你。
  关心人是不是容易有瘾啊?许光荣突然打破尴尬,半开玩笑说着。
  被关心也有瘾。江娜娜也笑起来,然后又认真道,刚才你说,你的事情?你有很多烦恼,很多不顺心的,是不是?
  不顺心,也烦恼。有烦恼了,就不能顺心了;不顺心了,也就成烦恼了。许光荣喝了口水,轻轻叹了口气,声音有些缓慢。我有时在想,生活究竟是什么?其实它就是老天爷给你的几根线,要你把它们搓成一根绳,你的父母,你的儿女,你的兄妹,你的爱人,你的亲朋,都要搓进这根绳子里,少一样,绳子会细一点,少得越多,绳子就更容易折断……
  许光荣说不下去了,有些哽咽,他突然握住江娜娜的手,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他的眼神,包含了太多,东风草绿,残照花开,一波一波的,又是连绵不绝的,是春草,又是秋霜,是冬雪,又是夏花。能认识你,我很高兴。他突然说道,声音略带沙哑,外面的雨声有些大了,大得有些过分,有些喧宾夺主,那种窸窸窣窣没有了,只听得见噼噼啪啪,敲击着地面,敲击着窗台,敲击着许光荣的此刻的情绪,他把手抬起来,然后另一只手也抬起来,轻轻地抱住她,情不自禁地。
  他这样抱着她,一定抱了很久,她能感觉到他的身体从平静到微颤,又从微颤到平静,她听见外面的雨声,隔着屋顶,似乎一直淋到了她身上,她的心开始潮湿起来,眼睛也潮湿起来,慢慢地,她像等待潮水退去一样,安静了,平复了,才对他说道,我也很高兴能认识你。
  那晚回去时,许光荣在停车场里坐了很久,抽尽了车里的最后一支香烟,直到情绪和烟头一样熄灭了,才往家中走去。
  胡梅梅还没睡,倚在床头坐着,灯没有开,一双眼睛在黑暗中一眨不眨。许光荣打开灯,吓了一跳,他说,怎么还没睡?
  胡梅梅这才想起什么似的,脱下衣服躺平身体。许光荣也躺下了,两人没有再说一句话。窗外的雨下得更大了,争先恐后,摔落下来,屋内反而显得更寂静了,他们背对着对方,呈一个小写的爱克斯。
  下雨了。胡梅梅突然说道,一声轻叹伴着翻身的声音。
  嗯。许光荣及时应了声。
  小辉不知道现在有没有淋到雨?胡梅梅接着又说了一句。
  这反而使许光荣一阵惊悸,这是小辉丢失之后胡梅梅第一次平静地说出他的名字。起初的一个月里,孩子、幼儿园、辅导班、广场、跳舞……等等,只要跟那次有关的一切一切,都能使胡梅梅一阵嚎啕大哭,他们不再说“小辉”这两个字,不敢提这两个字,它已成为一个代码,一个符号,标志着一段伤心,一个悲痛欲绝,一个痛不欲生,它像一把剑一样,深深刺在两个人的心上。
  小辉那儿不知道有没有下雨?胡梅梅又翻了个身说着。
  梅梅。许光荣说道,先睡觉吧,咱们不说这些了。
  可外面下着雨呢,小辉在哪儿我的都不知道。胡梅梅继续说着。
  现在我们先睡觉,不要再说这些了。许光荣有些命令。
  我们睡觉,小辉有没有睡都不知道,小辉今天生日,他今天过生日,我给他买了一个大蛋糕,可我不知道他在哪儿?胡梅梅哭了起来。
  梅梅,今天我们都很难过,难过一天了,现在该睡觉,好不好?许光荣叹了口气。
  胡梅梅没有说话,似乎听取了许光荣的建议,良久,又开始自言自语,她学着许光荣的腔调,梅梅,梅梅,没没,没没,你为什么叫我没没,你们为什么都叫我没没……真的是没没了,什么都没有了。胡梅梅突然捂着被子痛哭起来。
  许光荣深吸一口气,心里一阵翻涌,他说,睡吧,啊,跟自己名字较什么劲呢,先睡吧,不想这些了。
  胡梅梅却哭得更加厉害,她的声音在黑暗中凄厉幽怨,许光荣说,别哭了,梅梅,睡吧。便用胳膊轻轻推了推。这一推,反使胡梅梅忽的坐起来,她跳下床,没有穿鞋,赤着脚哭着向客厅走去。
  没没,没没,求求你们了,别再叫没没了,我没不起了,我没了Ru房,没了儿子,我都快活得没了人样了……她蹲在地上,泪水横流。
  许光荣也跟着走向客厅,突然之间,他觉得自己疲惫极了,从没有过的,他想起刚刚跟江娜娜说起的烦恼和不顺心,此刻正在他体内膨胀撑开,他说,我们先睡觉,好不好?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好不好?他的声音几近哀求。
  胡梅梅坐在地上,身子一颤一颤的。他抱起她,她没有挣扎,像一片树叶耷在他手上,许光荣向床边慢慢走去,这短短地几步路程,似乎耗尽所有力气,他感到皮和骨都失去了重量,像一个空壳子,飘浮在半空中。他将自己躺在床上,浑身仿佛没了知觉,脑袋里空空的。太疲惫了,他告诉自己,然后闭上眼睛。
  胡梅梅要出一趟远门了,这次行程的起点是扬城,终点将落在1000公里之外的河南登封。这次远行的决定缘于一个梦,这个梦不太清晰却十分神奇,胡梅梅这样认为。
  产生这个梦的那天,跟往常并无异样,那么多天了,她都是这样度过,起床,洗漱,来不及吃早饭,便在电话机前坐好,她像在办公室上班一样,一一拿出办公用品,签字笔,修改液,红色记号笔,剪刀,然后翻开一本一指厚的电话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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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电话薄的三分之二已被翻过了,翻过的地方注了备注,密密麻麻写满了黑色和红色小字,这些黑色和红色的备注里,曾经代表着希望和失望,而如今,胡梅梅再做这些时,已平静许多,她的心情不再有太多起伏和波澜,她像在履行某个任务一样,认真且一丝不苟。
  今天该是河南了,又是一个新的地方,她对着电话薄深深呼吸一口气,酝酿和祈祷什么,然后摁下一串号码。选择的第一个城市是省会郑州,然后是洛阳和登封,这一次她没有按照电话簿的排列依次进行下去,而是跳跃性地选择了这几个城市,她说不上来什么原因,在她后来决定启程的时候,胡梅梅仍然想着这个问题,她想,这也许就是一个昭示吧,冥冥中注定似的。她是把电话直接拨进登封下属的某个镇派出所,接电话的大概是一个半老头子,声音有点老,一口痰憋在嗓口,他问胡梅梅你照睡(你找谁)?胡梅梅说,我不找谁,我想转档案科。你不照睡(找谁),你打电话来干嘛?老头回答胡梅梅,然后又加了一句,这里是xx派出所。胡梅梅说,我知道的,我知道这里是xx派出所。你知道的,那你咋不知道照睡(找谁)。老头又问道。胡梅梅觉得老头像在绕口令,跟他说话挺费劲,也心疼话费,于是避重就轻说,转一下内勤科,或者办公室。诶呀,你不早说,你就是要找小秦儿啊。老头喊了两声“小秦儿,小秦儿”,就把电话转过去了。
  这几个镇的进展似乎不太顺利,因为方言缘故,胡梅梅听得艰难。她从郑州到洛阳,再从开封到登封,一个城市一个城市的打过去,然后再一个镇一个镇地打过去,一个办公室一个办公室的转接,再一个一个地进行情况说明,一个上午下来,她觉得累了,肚子也饿了,她合上电话薄,把身体倚在椅背上,然后就一头栽进了梦乡。
  这个梦甜丝丝的,梦里她剪了短发,十分精神,她和那个男同学一起出游,地点她并不知道,男同学神秘地说,到了你就知道了。于是她就喜滋滋地盼望那个“到了”。他们坐的是火车,速度并不快,哐切哐切地颠了很久,但一路上心情出奇地好,像初恋一样,心潮澎湃着,男同学一路嘘寒问暖,无微不至,到了地儿了,天色将晚,她才瞥见站台上写着黑体字,登封。恍惚中,梦境就变了,依然是旅游,但伴侣换了,这次陪在她身边的是许光荣,他和她跟着一群人走进一所寺里,导游说,看,这里就是南少林。于是她和许光荣都转过脸,看着一群群小和尚练着龙形拳,突然,一个小身影从眼前闪过,先是隐藏在一株树后,然后又拐进一间木屋。小辉,胡梅梅喊道。小身影转过身来朝他俩笑笑,牙齿白亮亮的。她推了一把身边的许光荣,说,是小辉,是小辉。许光荣也看到了,搙起袖子说道,这小家伙跑这里来干什么,不在家好好上辅导课。然后两个人一起向小辉追去,胡梅梅跑了起来,突然觉得自己的胸前有些沉重,她低头一看,呀,Ru房。然后尖叫起来,她的Ru房竟然完好如初地晃荡在胸前,起伏一致。她一路跑着,一路眼泪流着,她不明白自己究竟哭什么,哭小辉找到了,还是哭Ru房失而复得了,她的泪水放肆地流着,为这两个原本就属于她的东西。
  醒来后,胡梅梅脸上还挂着泪珠,她仍然倚在椅背上,腰很酸痛,梦里的幸福感一直延伸到现实中来,牙齿仍然甜丝丝的,她抿着嘴,也不敢动,生怕那个梦就支离破碎了。梦的内容很庞杂,有她的Ru房,她的小辉,许光荣,男同学,河南登封,南少林寺,等等,这些隐隐约约的梦境传递给她一个讯息,那个地方,那个叫做南少林的地方,应该跟小辉有一定的关系。
  胡梅梅缓缓起了身,离开那把椅子,她把双手捂在胸前,觉得刚才的梦就像一杯水,稳稳当当地搁在她的怀里,她在客厅里轻轻踱了几个来回,然后在书房墙壁上的地图前停下,用红色记号笔勾出扬城到登封的距离,红色线条弯弯曲曲,蛇形前进,最终落在那个叫南少林的地方。
  胡梅梅也是坐着火车去的,放下记号笔,下楼就打了的士直奔火车站,没消一顿饭功夫,就搭上了这列车,她坐在硬座上,开始回忆着,像一个裁缝一样,把梦里的碎片一一补丁起来。
  梦里的心情是喜悦的,澎湃的,此刻,她也有些说不上来的激动,这种激动让她忽视了时间,忽视了环境,甚至忽视了口袋里的钞票余额。
  火车开得很慢,哐切哐切地,和梦里的一样。她把头靠在窗户上,从罅隙里透进来的春风,像一片羽毛拂着她的脸。她多么喜欢春天啊。胡梅梅感叹着。怀上小辉也是在春天里,像一颗种子落在了温湿的土地上,春风一吹,就发芽了,然而这片土地磕磕绊绊,三年才让芽儿存活下来,其中吃的苦不说且罢,就光倒掉的中药渣也能载上半车。怀上了,自然欣喜得很,但她却有先兆流产现象,某个早晨,先是在*上发现有一滩暗红色的血块,她吓坏了,坐在马桶上哭了半个钟头,等哭累了,才想到得去医院。医生检查后说,胎儿正常,但这段时间需要卧床休息,因为她子宫后位,盆口很低,有流产征兆。那几个礼拜,她一直躺在床上,不敢乱动,躺到浑身开始酸痛,三天,五天,十天,半个月了,该没事了吧,她侥幸地想。她太想出门透透气,想好好洗把澡了,可脚一落地,裆下就感到一片濡湿,先是一点,然后是一串,血止不住地往外流着,她慌了,加上多日不走路,双腿一软,瘫在地上。尔后的两个月,胡梅梅都是卧在床上,吃喝拉撒都由许光荣伺候着。许光荣上班去了,胡梅梅就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发呆,她觉得嘴里十分寡淡,生活也十分寡淡,只有想到肚里的这个小东西,心情和胃口才会有些好转。足足躺了三个月,她才开始下床走路。然后再去医院例检,转氨酶又偏高了,标准值才80IU/L,她都跑到185 IU/L了,医生说,住院吧。于是她又无奈地重新躺到床上。
  出院后,各种妊娠综合症接踵而来,先是高血压,然后甲亢,皮炎,*炎,中间还伴随三次发烧,两次咳嗽和若干次便秘。怀孕真是一个辛酸的历程,胡梅梅这样想着。终于要分娩了,浑身却出现水肿现象,Ru房也感到前所未有的刺痛。躺在手术台上,她像等待屠宰一般,呼天喊地,浑身哆嗦,阵痛越来?